“師父。”薛嵐因一邊摟著他,一邊飽含試探意味地道,“你昨天說了教我練劍的,還算不算數啦?”他不問還好,一問出來,晏欺差點就沒爆粗口:“你……你還敢提?想都別想!”薛嵐因眼睛一黯,立馬做出很難過的樣子,好像晏欺虧欠他什麽似的,真叫人瞧了心裏發怵。晏欺看不下他這表情,瞪了半天,鳳眸也沒他那麽大,於是隻好道:“你先騙的我,沒什麽好怨的。”薛嵐因撇嘴道:“我不怨啊,你做什麽都是對的——我才不怨。”晏欺微微哽了一下。半晌,似乎也覺得自己這般賭氣有失風度,遂默默低頭喝了兩口稀粥,稍稍平複了一會兒心情,又道:“行了,少和我鬧騰沒完。你師祖近日魂魄成形,屆時長行居有的一堆事忙活……你想學劍的話,等過後閑下來了,我再慢慢教也不遲。”聽他這麽說來,多半便是有戲。薛嵐因瞧著自家師父窮裝正經的無奈模樣,隻覺是越看越生愛憐,當即心念一動,低頭下去輕輕吻在他發梢。兩人相對視一眼,晏欺有點不好意思,扭過頭又似要躲。薛嵐因卻伸手將他胳膊拽住了,端著瓷碗遞上去道:“我費心煮了好久,你至少吃完吧?”晏欺約莫沒什麽胃口,但垂眸頓了半晌,還是乖乖就著瓷勺小口吃了。隻是時間白白折騰不少,薛嵐因打來給晏欺擦身的熱水都已涼了大半,他喂完稀粥,起身想說再去換過一盆,剛巧門外有人在敲個不停,聽聲音,大概該是程避。“……師叔,師父在客堂等您過去一趟。”薛嵐因聽著不對,不待晏欺發聲,便有些警惕道:“做什麽,定是要現在去的麽?”程避道:“必須現在去……師父說,是前些日子外出獨行的白烏族人回來了。”晏欺眸色一凝,回頭看了薛嵐因一眼。後者有所意識,立馬扶著他起身下床。兩人走得不快,但也不算磨蹭。過不多時,穿過長廊,彎繞著跨過正廳客堂的木檻,方一進門,果見從枕一身風塵仆仆,沿途回時甚至沒來得及彎腰坐下,約莫也是幾天幾夜不曾歇息,那一身慣穿的藏藍衣紗已然髒至黑色,再邋遢一些,興許都能抖出一地細碎的灰。易上閑也站在客堂桌後,雙手負背,定身立於窗前。偏頭時,見晏欺自門前一路走近,便揚聲喚了他道:“——來得正好,你不一向最是關心沽離鎮的事情?眼下有一樣東西,恰能與你瞧瞧。”晏欺由薛嵐因雙手攙著,步伐裏始終帶有微許遲緩。易上閑伸手遞了枚卷軸樣的竹質文書過去,晏欺也不猶豫,迅速接來打開一看,竟是一紙鄭重精致的邀請函。“今早剛收不久……這白烏族人前腳進門,後腳卷軸也跟著一並來了。”易上閑麵不改色,亦是語態平淡道,“快馬加鞭一連數日送到的長行居,看這勢頭,許是過於急迫了一些。”內容很簡單,無非是指來年開春,聆台一劍派推選新任掌門上位一事。莫複丘需要來自五湖四海的鼎力支持,為的不光是氣勢上的輸贏之搏,更多的,還是延續門派將來在江湖上的一席之地。“聆台一劍派與長行居多年交好,此番新掌門公開進行推選,必然少不了易老前輩在場助陣的身影。”從枕微一回身,麵色雖是一片死寂的灰靄,鷹隼般的眼睛隱隱發亮的,不曾含有半分阻滯,“如若推選過程中不出差錯的話,很有可能依照莫掌門的意思,推得門下一名年輕弟子上位掌權。屆時穀鶴……不,是聞翩鴻他身居副位,隨便想要點什麽,都是唾手可得的易事。”晏欺垂眼沉思,盯著手中那枚卷軸遲遲未有動靜。倒是薛嵐因想起一事,倏而向從枕道:“從兄,先不提這個……雲姑娘的事情,有著落了嗎?”果然,一旦說起與雲遮歡有關的話題,從枕那張瘦削尖利的麵頰,便要平添一層不言而喻的黯然。“……這些天,隻要是能夠找的地方,我都仔細打聽過了。”從枕搖了搖頭,長聲歎道。“不知道聞翩鴻究竟將她藏在了什麽地方,我很怕,她已經……”“不可能的。”話未說完,晏欺凝聲將他打斷道,“聞翩鴻可以對她做任何事情——但絕不會在新掌門公開之前,冒著劫龍印損毀的風險取走她的性命。”從枕道:“可是晏先生之前說過,同樣的劫龍印,他手裏已經複製有一份。那麽遮歡的存在於他而言,究竟又起什麽樣一個作用呢?”晏欺不答,隻抬頭注視他的眼睛,似輕蔑,又似帶有幾分審視意味地道:“你問我?不是你自己連夜獨闖沽離鎮的麽?如今兩手空空地回來,倒是不曾拿捏一點有用的東西?”他這麽一說,倒也的確是實話。從枕一去沽離鎮數日之遙,期間不乏長行居中眼線在明裏暗裏做出的監視與保護。他得了易上閑的好處,在外一連晃蕩打聽那麽多天,卻什麽東西也沒能捎帶出來——唯一一份白紙黑字的邀請函,也並不是他親手呈上來的,頂多回時的路上彼此擦了個肩。要論起效率,它怕是比他還要快上那麽一些。晏欺對待眼前這白烏族人,簡直是好笑又好氣。笑在他一片癡心不改,氣在他有勇無謀,一身力氣白使在別處。但是歸根結底,從枕又不像那沒腦子的雲遮歡,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他自己心裏也總有一定分寸。晏欺一抖手,將那卷軸整個兒拍回從枕懷裏,隻是冷笑,再沒開口說話。倒是易上閑凝神思忖了片刻,淡淡出聲道:“莫複丘既是誠心發出邀請,便也沒有推辭不去的道理。至於沽離鎮那頭,我會遣人來回潛伏打探,短期時間內,你們誰都莫要去湊那處熱鬧。”第134章 依你依你,都依你“聽老前輩這麽一說, 便是打算年後要往聆台山去?”從枕如是一問, 眼底亦跟著漾出幾分期許。事實上,沒人知道易上閑在盤算什麽,就連晏欺也對他此刻的想法一知半解。易上閑這樣一個人, 素來是對江湖紛爭深痛惡絕。但他不喜歡, 不代表他必定不會參與——凡是與舊日恩師扯上關係的事情,他自然不得袖手旁觀,至於過後參與到一個什麽樣程度,約莫還是看他自己的心思。從枕有心發問, 易上閑卻沒有回答。半晌過後,隻淡淡將那不遠千裏送來的卷軸納入袖中,麵無表情道:“沒什麽好多問的, 往後是非變故尚還待定,現在說得清楚明白,又能有什麽用?”從枕喉間一哽,到底拗不過他。眾人齊聚一堂, 匆匆說過兩三句話, 偏又被易上閑揮手散得離去。薛嵐因見他也沒其他事情需要交代,便扶著晏欺將欲朝門外走。不想待從枕與程避二人離得遠了, 易上閑又冷冷在後喚道:“……你留下。”薛嵐因心中一驚,略帶猶疑道:“我?”“沒叫你。”易上閑揚了揚手,改指在一旁行動僵直的晏欺道:“你,過來。”薛嵐因臉色微變,頭皮也跟著麻了一半, 隻用力抓著晏欺遲遲不肯鬆手。幸而晏欺是個明白人,遞出一個眼色,薛嵐因大概也知道什麽意思,滿不情願地踱到門口去,伸手拉過門扉,一人在內守著。晏欺則撐著木桌坐下,不客氣地給自己倒了杯茶,道:“……你又有什麽想說的?”易上閑先時並未開口,過了一陣,方將那枚竹質卷軸輕輕往桌上一扔,其間清晰詳盡的白紙黑字,隨著此般動作瞬間展開一路,映在晏欺眼底,便是刀鋒一樣的寒。不待易上閑出聲,晏欺已是有所預料地道:“聆台一劍派那邊,多半已經知曉你出手護我一事……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極力邀你上山一趟。”易上閑道:“看來,你自己心裏清楚的很。”“勞你掛心。”晏欺擱下茶盞,似是無謂地道,“待得師父魂現之後,我自會離開長行居——總之,絕不給你帶來麻煩。”易上閑冷笑一聲,道:“你倒明白會給人帶來麻煩,事到如今還想遠走高飛,又談何容易?”晏欺道:“那你想如何?”“聞翩鴻知道是我救了你,但他至今沒有發表任何聲明,反是在外掛滿了欲蓋彌彰的懸賞令,引起眾人頻頻猜疑。他想做什麽,又有誰能猜準?”易上閑背過身去,借著窗邊微許幾縷刺目的雪光,恰能看清他鬢間若隱若現點點斑白。他大晏欺幾近一輪的歲數,眼下上了年紀,便愈發顯得淩然當中夾帶著滄桑。但他並不輕易低頭示弱,仿佛活得越久,那份不衰的頑固便能轉為頑強似的,永遠做他牢不可破的一層護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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