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以前我錯怪了你,以為你喜歡炎,所以會有什麽不軌之心,”伊利亞麵露歉意,“但這些日子來,你悉心撫養丹煜殿下,還告訴他烏斯曼是父王,淳於炎是父後,你對炎的付出,我都看在眼裏,這些話你不請我去說,我自己也想要說……”  “所以,你們到底想幹什麽?”炎聽見有人聲,便披著外衣出來一瞧,正好看見丹爾曼和伊利亞在說掏心窩子的話。  “炎……”伊利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被你撞破了。”  “都是我的主意,你別怪他。”丹爾曼連忙道。  “等我洗完澡,再找你們算賬。”炎轉身回去了,伊利亞衝丹爾曼笑著吐吐舌頭:“你放心,他不會的,他一直都是這麽刀子嘴豆腐心……”  “我能聽見!”炎在裏麵喊著。  “是、是。”伊利亞應著,讓總管雅爾塔去取上好的金瘡藥來。  待炎一番梳洗完畢,小煜兒都睡醒了,他看著煥然一新的炎,像是終於想起這是誰了,小跑著衝向了炎。  “慢點。”炎抱起兒子,親了親他的小臉蛋。  丹爾曼一直陪在炎的身邊,看著他們父子溫情的一幕幕。  “爹爹,伯伯說你去找父王了,”丹煜一臉天真地問,“找到了嗎?”  “還沒有。”炎抱著丹煜坐下,“不過,爹爹會找著他的。”  “父王肯定是躲起來了,跟牙牙一樣,每次一和我玩就躲起來……”丹煜說著,兩隻小手抱頭上,做出“躲”的樣子。  “那是捉迷藏,”丹爾曼在邊上微笑地道,“霜牙很喜歡和煜兒玩這個遊戲,一整天都不會膩。”  “是麽?那煜兒能找到牙牙嗎?”炎微笑地看著兒子,一旦熟絡之後,他的話變多了,就像一個小大人。  “嘿嘿……”小煜兒得意笑著,“牙牙的大尾巴沒藏好……白白的,煜兒看得見。”  “煜兒真聰明。”  “煜兒,給你。”丹爾曼把一隻撥浪鼓拿給丹煜,丹煜高興地拿在手裏搖擺著,嘴裏還會嘟囔幾句西涼兒歌。  “山坡上的羊呀,如同天邊雲,白呀白……”巧的是,炎當初學西涼文字時,也學過這首,便與他一起念,父子二人搖頭晃腦、一唱一和的樣別提多溫馨了。  丹爾曼覺得自己不便再打擾,便起身告辭:“炎,我還有一些奏本要處理,先回禦書房了。”  “嗯,”炎抬頭看著丹爾曼,微笑著道,“丹爾曼,謝謝你。”  大約是和孩子在玩吧,炎這道笑容是丹爾曼從沒見過的溫柔,飽含著春風拂麵般的暖意。  但仔細一想,他是見過炎的笑容的,隻是時隔太久忘記了。  那一日,烏斯曼熟睡,他趁機溜出來,站在廊下的陰影裏,看著花園。  炎提著寶劍進來,他渾身是汗,莞爾一笑滿屋生輝:“烏斯曼,你可睡醒了?我們去遊泳吧?我都快熱死了。”  丹爾曼看得入神,若不是烏斯曼忽然醒來,他差點就能遇上炎了。  “炎……”丹爾曼覺得自己不該這麽不識時務,不該把話說出來,可是炎就在自己眼前,和丹煜在一起玩兒,他的心情是這麽地好,這讓他覺得或許還有機會。  “嗯?”  “我不可以嗎?”丹爾曼深情地望著炎,“我可以照顧你,我喜……”  “丹爾曼!”炎皺起眉頭,打斷丹爾曼的話,接著他溫柔地撫摸兒子的小腦袋,容色稍霽道,“我覺得烏斯曼留下你,是為了看顧西涼,而能照顧我們父子的人就隻有烏斯曼,我希望你能牢記這一點。”  “……好。”丹爾曼微微點頭,離開了。  炎看著丹爾曼離去的孤寂背影,沉沉地歎口氣,他是可憐丹爾曼,但可憐也好,同情也罷都不是愛,更不可能替代烏斯曼。  “炎,你這麽說話,會不會太狠了?”一直在偷聽的伊利亞冒出頭來,“丹爾曼對你也算是一往情深了,又這麽辛苦地照顧煜兒,你好歹說的軟乎點……”  “那你說說看,我該怎麽講,即明確拒絕還不傷他的心?”炎反問道。  伊利亞張開嘴,想要說什麽,才發現當真是沒有的,既然是要拒絕,再輕柔的話也無濟於事。  炎也不說什麽,帶煜兒吃點心去了。  丹爾曼回到禦書房,五十多本奏章摞在案頭,看起來嚇人,實則都是些小事。  不用一個時辰他就能批閱完畢。  烏斯曼在消失前,早已做下萬全準備,留給他的並非一個爛攤子,而是欣欣向榮、百姓安康的西涼,他隻要繼續執行之前的國策,按部就班的進展下去就行了。  所以他可以陪丹煜玩耍,教他識字、唱童謠。  但他不是丹煜的父王,丹煜像極了烏斯曼和炎,這一點無法改變。  想著小煜兒奶聲奶氣地叫著“伯伯”時,他心裏從沒有這麽甜過,真是恨不得把天下一切最好的東西都給他。  可這天底下對孩子來說最好的東西雙親的陪伴,恰恰是他給不了的。  “為什麽我不是你的父親……”有一回在小煜兒入睡後,丹爾曼喃喃自語,“我要是你的父王該有多好。”  丹爾曼想著這件事,把剛打開的奏章又合上了。  不知炎這次會陪煜兒多久,說不定過兩天他又要離開了,到那時,煜兒一定會哭鼻子,炎也會舍不得,但他還是會走。  “烏斯曼,小時候你總說我命好,因為母妃疼我,但凡有什麽好東西都留給我,”丹爾曼自言自語著,“但你的命也不錯啊,你都已經不在了,炎還是這麽愛你,不願放開你……”  “你當真還活著嗎?可你若還活著,怎會看著炎如此受苦,卻置之不理呢。”丹爾曼蹙眉道,“我知道你不在了,可是炎不信啊,他太愛你了。這一回他滿身是傷的回來,下一回呢?他去的地方都這麽危險,要是一個不小心……我都不敢往深處想。烏斯曼,你若真的還活著,好歹應我一聲?”  ……  四周很安靜,連一絲風都沒有。  “我這是怎麽了?”丹爾曼從禦案前起身,惆悵地想,“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烏斯曼不在的事實,現在卻質疑起來,難道我是受了炎的影響?他是那麽堅信烏斯曼還活著……”  丹爾曼一步步地往外走去,不知不覺已是落霞滿天,遇見他的侍衛紛紛行禮。  丹爾曼卻像沒看見一般,繼續向他的目的地死囚塔而去。  獄卒看到丹爾曼很吃驚,連聲問:“攝政王,可是要提審犯人?”  “不,我一人隨便看下便好。”丹爾曼微微一笑,走向西涼最深的囚室,獄卒不敢說什麽,遞上一個石漆做的火把,就退下了。  丹爾曼舉著燃燒旺盛的火把,沿著潮濕的沾滿青苔的階梯往下走著,一步又一步,走得十分穩當。  自從這裏不再關押他這個“頭號重犯”之後,階梯上不再設有看守,這條陡峭的路變得異常死寂。  “炎,”在這忽明忽暗的道上,丹爾曼忽然想到,“如果一開始,烏斯曼沒有誕生的話,你會愛上我嗎?”  “如果,最早遇見你的人是我,而不是烏斯曼呢?”  “如果,我更早一點現身,你會愛上我嗎?”  丹爾曼心緒湧動,他很想要叫炎回答這些問題,可轉念一想,這世上要能有這麽多的“如果”,就不會留有遺憾了。  他和炎之間沒有“如果”,有的隻是“不可能”。  炎不可能愛上他,因為炎已經選擇了烏斯曼。  “炎,你可能不知道……你有多愛烏斯曼,我就有多愛你,隻有這件事不需要‘如果’。”丹爾曼說完,微微一笑。  他在那簡陋的囚室前站定,那裏有一口古井,今日恰好是地下水上湧,井水蓄滿的日子。  汩汩流動的水已經漫溢上石井,烏斯曼被祭司塔封印住力量並抹去部分記憶後,曾深信他的“王兄”就被關在這裏。  有時候,他會來“探視”,總以為自己是在和“王兄”對話,但事實上,他見到的不過是水中的倒影罷了。  “烏斯曼,炎一直說你沒有死,但他找遍了你曾經去過的地方,都沒能找到你。”丹爾曼來到井邊,看著水中悠悠晃晃的影子道,“但有一個地方他從沒找過,就是這裏。”  “白木法曾經說過,我們兩人是不能共存的,他這一生恐怕就說過這一句實話吧,”丹爾曼輕輕歎道,“我相信你不在了,因為我根本感知不到你,但不知為何,我也相信炎的話,大概是因為他很堅定吧。如果說,你真的沒有徹底消失,那麽我想你能存在的地方恐怕隻有一個在我的身體裏。”  丹爾曼雙手浸淫在冰涼徹骨的井水中,“如果我死了的話,能不能換回你呢?”  “當然,這麽做很冒險,很可能我死了,你也沒能回來,但是不試一試又怎麽知道結果呢?”丹爾曼對著自己的倒影一笑,“反正我是沒辦法看著炎留下煜兒,繼續出宮冒險了,他若死在外麵,我也沒法活下去。”  “烏斯曼,在我死之前,有件事我想對你坦白。”丹爾曼黑眸低垂,“我騙了你……我對你說,你是因為我的那半顆心才愛上的炎,可真實的情況是,我那會兒被你深深壓製著,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可是突然有一天,我‘驚醒’過來,因為你‘愛’上了一個人,你那半顆心徹底地活了起來,變得熾熱、鮮活、充滿激情。你強烈的情緒波動把沉眠的我給喚醒了,這才是真相。”  “於是我就很好奇到底是什麽人,能把你如此冰冷的心都給捂熱了,我趁著你休息的時候,偷溜出來窺探炎,毫無意外的,我也愛上了他。”  “烏斯曼,我們先後愛上了炎,但最終還是你贏了。”丹爾曼坐到井沿上,“一直以來,都是你在贏。”  “我以為我會很惱火,但是隻要一想要炎和煜兒能夠幸福的生活,竟然覺得即便輸給你也沒什麽關係。”一滴淚無聲的滑下丹爾曼的臉龐,“烏斯曼,你為什麽要讓我活下來?難道是在憐憫我?還是想要讓我看清楚,炎是不會愛上我的,哪怕我們有著如此一致的麵龐。”  “如果有下一世,烏斯曼,我一定不會再輸給你。”  丹爾曼抬手拭去眼角的淚,微笑地道,“炎……遇見你是我此生之幸,而愛上你,是我此生最滿足的事,永無遺憾。”  ……井水“嘩!”一聲漫溢而出,幽幽深井將那頎長的身段徹底吞沒。  “攝政王孤身一人去死囚塔了。”  因為濟納雅莉曾囑咐心腹侍衛盯梢丹爾曼,不管他現在是不是攝政王,濟納雅莉對他都不敢掉以輕心。  “他去那裏做什麽?”濟納雅莉有些不放心,便把此事稟告給了炎。  她希望炎可以留下來,在宮裏主持大局,而不是把所有的權力都交給丹爾曼。  “死囚塔?”炎不解地問,“他去那裏做什麽?”  “末將不知。”濟納雅莉道,“可要派侍衛去瞧瞧。”  “嗯。”炎點頭,隨即又搖頭道,“不,還是我去一趟吧。”  “王後,我去吧,您才回宮,得多歇歇。”  “我沒事的,濟納雅莉,麻煩你陪著煜兒。”不知為何,炎有些擔心丹爾曼,大約是想不出他去死囚塔是要做什麽吧。  “是。”濟納雅莉領命,煜兒正抱著霜牙的大尾巴在玩。  炎沒有帶侍衛,獨自前往死囚塔,這地方還是一點沒變,陰森恐怖、臭氣哄哄,隻是那些為難過他的獄卒早已撤換掉了。  “攝政王在哪?”炎問一個獄卒道。  “王後殿下,他去最底下的囚牢了。”獄卒慌忙回答,“也不知他去那裏做什麽,黑燈瞎火的,那裏也沒犯人呀。”  “是麽……”炎皺皺眉頭,也是不解他為何去那裏。  “卑職去找攝政王來。”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炎心裏沉沉的,有種很不安的感覺,但他又說不出為何不安,僅僅因為丹爾曼去了深階下的囚牢?  炎拿著火把找了去,才走了幾步,一股黴臭味撲鼻而來,他忍住了,繼續往下走,不知是否這地牢太深的關係,這條石梯仿佛永遠也走不完似的,讓他的心緒更加煩躁焦慮。  好不容易走到地下,卻隻看到忽明忽暗的火把斜擱在牆上,沒有人影。  “丹爾曼,你在哪?”炎呼喊著找了一圈,這裏地方不大,顯然是沒人在。  炎朝那口不斷溢出井水的古井看去,鬼使神差的,他走向它,往裏一探。  “什麽?”井水清澈,火把明亮,炎一眼就看到水中有人,他丟開火把,撲下去撈,失去光源後,井裏黑得很。  “丹爾曼!”炎憋著氣,使勁抓住他的肩頭,雙腳費力地勾著井沿。他若是滑下去的話,兩個人陷在這麽狹窄的井道裏,可是要出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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