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有什麽東西從嶽陽嶺下掉下去,河壩中的水流就會將其衝走,最後流入鬆江。 那頂轎子最開始被發現在河壩,上麵又有孩子鞋子的蹬踹腳印,所以大家才誤以為這件事和雙環失蹤有關。 但或許那頂轎子從頭到尾和雙環並沒有關係。 它不是綁走雙環的工具,而是送另一個人去往鬼門關的工具。 那個人是誰呢? 如無意外,就是此前一直失蹤了的康舉人。 因康舉人曾經見過凶手真麵目,所以事後凶手必定會將其滅口,成人不比孩童,留在家中屍體一久勢必會很快被發現。 所以,為了製造康舉人出門尋人喝酒的假象。 那頂轎子和康舉人被凶手一起從嶽陽嶺推下去,又掉進地下的斷崖,轎子被卡在了河壩底下,康舉人的屍體則很有可能已經沉到鬆江去了,徹底毀屍滅跡了。 這之後,凶手才重新選擇目標去往陳明堂家,並製造了說轎子綁走了雙環這一假象,也拖延了官府尋找到雙環的時間。 這麽一想,這起連環入室跟蹤殺人案頓時就豁然開朗了。 可唯獨還有個問題,就是那一開始轎子裏孩童的繡鞋布料和腳印又是從哪兒來的。 如果那不是雙環的,為什麽一開始轎子裏會有這些孩子的鞋印? 這些腳印又是從哪裏來的。 隻還差最後一點點,富察爾濟才能想通這個案子所有不同於常理的地方。 也隻差這一點點,才能讓他徹底想明白那個凶手到底是因為什麽才那麽做,所以暫時,這兩天他才哪兒也不想去。 直到,身後地有個鬼祟的身影就這麽一下倒在他旁邊,又一副老熟人的樣子就打擾了他這份難得清淨,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這兒的富察爾濟才麵無表情地閉著眼睛也不看身邊這人。 “你可讓我好找,躲這兒幹什麽。” 嬉皮笑臉地問了一句,再一次神出鬼沒的桂東林似乎總是能準確地找到別人的所在。 “我讓你做的事做完了沒有。” 聽到這話睜開一隻眼睛,一副睡在這露天之所上頭的富察爾濟也把玩著手裏的酒杯回了他一句。 “做是做完了,但你私底下幹這種好事別人也不知道啊,不過,那蘭春蓮和馬鳳凰都是命苦之人,你想事後做點好事也正常。” “……” “哎,不過,說好了給錢才幫你幹活,現在反倒要倒貼力氣,虧我每次都記著咱們的同僚之情幫你遞消息。” “麻煩你分清主次,章佳阿桂,你是給朝廷幹活的,是個正經官差,不是給我幹活,不要有事沒事就來禍害我們這種草民。” 聞言,富察爾濟一點不客氣地就就把他的真名揭穿了又給懟了回去。 “呸!你給我小聲點,你別以為你自己現在不給朝廷幹活了,就可以這麽猖狂啊,我可是知道你的底細的,而且隨時可以去告訴官府你到底是誰啊。” 此前一直在平陽縣以‘偷雞摸狗’一業為生的桂東林,也就是章佳阿桂本人也桀桀地怪笑了起來。 “隨便你,反正現在案子沒破,除了這二兩我也沒錢了,你自己有錢不如借我點花花。” 富察爾濟索性比他還猖狂不要臉的樣子。 “哇,你這個不要臉的!朝廷要是現在還管我,我用得著在這兒和你耗麽,而且,你沒錢好端端地買這麽多楊梅!這是要去送給誰哄人家高興啊。” 一聽這故意調侃的話,本還閉目養神中的某人頓時不吭聲。 不過話雖這麽說,富察爾濟的手邊確實放著一簍新鮮水靈的楊梅。 這些楊梅是他自己掏錢買的。 買完之後他現在連聽曲的錢都沒了,隻能躺在這兒白蹭別人的曲子聽。 但要說他想買來幹嘛,連他自己其實都不清楚。 因為他隻是昨天自己一個人白日裏走到某處時,碰巧倒在一旁看到了一幕。 當時正有個老婦在賣楊梅,一個書生來急急忙忙買,又用布包著趕去了遠處的,富察爾濟遠遠見那處橋下站著個小丫鬟,再遠處茶水樓上還坐著半片裙角。 書生將買來的楊梅交給那丫鬟,自己卻不上去,隻在底下背對著茶樓對著那條近在咫尺河喊了幾句話。 【“楊梅楊梅,不生我的氣。”】 【“是我錯了,現在就給你賠不是。”】 這話也不知道是說給那些楊梅聽的,還是說給誰聽的。 那聞言由丫鬟撐著傘,本還帶著些悶悶不樂地倚靠在茶水鋪樓上的小姐收到那簍通紅的楊梅後就低頭不說話了。書生抬頭看了兩眼,卻也沒再說什麽,或是做出什麽其他舉止,也低下頭帶著些含蓄溫柔地自顧自跑了。 鬼使神差的,富察爾濟之後就也買了楊梅。 等他回過神來,事情就已經這樣了,也是這麽想著,從記憶中回到現實中來,也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些事的富察爾濟才若無其事地來了句。 “哪有什麽人,路上隨便買的,凡事不要想太多。” “喲嗬,是麽。” 先前那鬆陽市井無賴‘桂東林’,也就是被躺在勾欄上的人稱作阿桂的那個一臉狡詐相的家夥笑嘻嘻地湊過來作勢要聽。 “是,關你什麽事,又不是給你的。” 私底下脾氣也不怎麽樣的富察爾濟閉上眼睛不吭聲了。 可說是不關別人的事,在他的腦子裏卻印出些亂七八糟的事來,這兩天,他的眼睛又開始莫名其妙地疼了,結果旁邊有個人見他這樣還來刺激他。 “是不是眼睛又疼了?” 桂東林看他這樣就問了句。 “哎,照我看,你得的根本不是眼疾,是心病你懂麽,從頭到尾就是你自己在難為你自己。” “有時候,咱們總得想想,一開始走上這條路到底是為了什麽,有些命裏的坎才能邁的過去,你也不至於一直這樣逼迫自己。” “但有時候,我也真想問問你,這麽多年了,你到底還那麽固執地想找些什麽呢?” 這話裏的道理誰都知道。 但從桂東林這種人嘴裏說出來,還是令一臉看不出喜怒的富察爾濟沉默了,也是這時,二人正在平陽縣上說著話呢,底下那群商戶突然亂起起來,還夾雜著些高呼聲。 “誒,下麵怎麽亂起來了……啊?什麽?約半刻前,官府找到了先前跟蹤案的線索,正在那處拿人呢,一群人在那頭呆了好久都沒出來,怕是要見血了……” 就是這一句話,令方才人一直倒著不動的富察爾濟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一開始像是無動於衷。 可等他朝下撇了眼,見遠處澆注道和耀盛堂街接縫處的若幹深巷真的亂糟糟的,大半夜連火把都點了起來,當真是出什麽不太對勁的事了,也起身站了起來。 “誒,又走什麽走,不是說喝酒麽。” 見狀,桂東林有些奇了隻問他。 “不想喝了,你自己喝吧。” 有個本還像個倚在勾欄之上的家夥一聽到這話,卻突然沉默了,又突然毫無醉意地翻身跨過眼前的酒樓欄杆朝下走去了。 他的背影還是那麽落魄。 但這一刻,那道皂色的影子被拖得很長,卻像是出鞘的鈍刀一般突然染上了一絲不一樣的桀驁。 “那你去哪兒啊。” 整日裏都神出鬼沒的桂東林一條胳膊擱在勾欄上挑挑眉支著手喊了句問他,卻見那記憶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家夥頭也不回地衝自己揮揮手道, “隨便逛逛,看看星星。” “還有,記得幫我把這些楊梅都帶回去,別給我碰壞了,聽懂了沒有?” …… 城中這一頭正鬧的沸沸揚揚。 另一頭,平陽的夜晚,一場驚險駭人的暗巷和街上的追凶還在繼續,方才在耀盛堂家破門而出的那個黑影已從窗口直接撞開窗框跳出。 臨逃跑前,他沒能傷到那耀盛堂家的女主人。 因為這時間不多不少剛剛好,官兵進去抓人的功夫已經掐好了,令他完全亂了陣腳,就先被團團圍住了。 當時段鴞和潘二就站在院子外。 四麵屋頂上都有人在監視著這一切,隻等那屋內真有人潛入就一起動手。 而今夜平陽縣官府圍捕此人的這一番布局,也正來自段鴞本人。 因料到這樣一個有作案慣癖的跟蹤狂絕對會再次按捺不住心理因素出來作案。 為了能將人徹底拿住,他也是賭上一切將鬆陽府各處所有邸報中,再次藏入了一個常人發現不了的田產信息。 這一次,信息全部並非作假。 段鴞親自將一切信息重新排列,耀盛堂家是真實存在的,他家的田產易主也是真實的存在的。 唯獨裏頭那個‘夫人’並非耀盛堂家的那位夫人。 而是由平陽女監那頭尋了個願意幫忙的女管事過來喬裝幫忙的。 這女管事瞧著身形單薄嬌弱,卻並非真的手無縛雞之力,也是方才和那凶徒正麵對峙之時,她才能一下從‘弱勢’中掙脫,又沒落入這凶徒的手中。 此外,段鴞還令人在屋外用圓鏡和蠟燭,折射出內堂一切,再將窗戶上蒙上了兩層宣紙。 這樣,即便屋內無光,屋外卻也可從窗戶上看穿這一切,確保那替官府進去引誘那凶手出沒的女管事的安全。 因這一遭,這前一夜,段鴞都沒合眼。 他的腦子裏像是織起了細細密密的反向捕捉那隻黑色蜘蛛的網,隻等這一切收網,再將其完全地抓住。 眼下,一群緊緊追在後頭,卻幾乎要被甩開的帶刀捕快明明方才將那個麵孔上蒙著黑布巾的人的堵在了一處小巷中。 這番天羅地網,這人也該是插翅難逃了。 但此人之狡詐凶狠,卻也是十分罕見,他對周圍環境不僅了如指掌,甚至還能利用四麵街巷本身黑暗難以突圍之勢翻牆躍過。 這舊街之中本就彎彎繞繞,偏偏南街一帶還有不少商戶將些裝著一包包砌牆土的竹筐散落著丟在拐角處,要是真讓他跑出去,這人就是再難抓住了。 這等身手,倒是令他的身份一下子和先前所推測的能掌握陰符的從軍者對上了號。 “呼呼……遭了,這,這人……怕真是個練家子,這不好抓啊,段鴞……你該怎麽辦啊!咱們的人快追不上了!” 這話,一路追過來半條命潘二嘴裏也不得不爬在牆上來了一句。 此前,他和也從另一邊趕到這裏的段鴞也和這凶徒正麵對上了。 三人連番纏鬥間,伸出一隻手揪住此人衣袖往前一拖的潘二往這人胸口劃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