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話,放下手中那隻根本沒怎麽喝的酒杯的胖捕快也拾起桌腳佩刀鬱鬱寡歡地地邁開步走了。 兩個被他氣走的人都跑了,這下他也徹底消停了。 對此,整個人像攤爛泥般垮下來的富察爾濟像個酒鬼躺在酒桌旁,用一隻手掌蓋著自己那隻半瞎了眼睛,又望著天喃喃自語了一句。 “事事都那麽認真,最後還不是搞得累死累活,也根本沒人知道你的好心。” “莫名其妙,不知道在生誰的氣。” “算了,不高興就不高興,這人怎麽樣又關我什麽事,本來,也不是一路人,根本…也算不得什麽朋友罷了。” 外頭的平陽正籠罩在一片夜色中。 酒館上下除了店主和瞌睡蟲的小二已經沒人了。 遠遠的,隻有一個打著哈欠的打更拖著手上的物件走在路上,嘴裏用平陽方言哼著首斷斷續續的歌兒怕自己睡過去。 【‘牛兒牛兒在坡上喲,’】 【‘田園綠葉好風光喲。’ 【‘一方黃土一方田,山又高來水又長。’】 【‘牛兒牛兒為誰忙喲,忙完春耕忙秋糧喲;’】 【‘風霜雨雪它不怕,搖著鈴兒走四方。’】 聽到這歌,方才顯得一點不在乎的富察爾濟嘴裏忍不住帶著酒氣也跟著眯眼哼了兩句。 在他從朝下看的視角中,整個平陽這座城都一片霧蒙蒙的,既不看清萬家燈火,也看不得百姓民生,前麵遠遠的,黑壓壓的夜色蓋著滿城風雨,看不到一絲天光。 那裏本該有星星的,北鬥七星,照耀大地,從古至今,人間之光明正義都皆來源於此。 這一點,他自己都深信不疑過。 可後來他抬頭,卻見滿眼具是漆黑一片。 因為他的眼睛早已經看不見了。 也因為整個天地,根本連一絲星星都沒有。 這世上哪有什麽青天正義。 不過都是世道一般漆黑,誰也救不了誰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歌謠名《牧童》 哈哈哈哈這下知道為啥這個案子一開始兩個人就很一本正經地在查案了麽 這個文的真實時代背景大家想必之前也看出來了。 二兩銀子在這個時代背景是非常值錢的,京城居民的平均工資也才這麽多,相當於一兩千了,獨吞一兩千,黑心阿察要被老段打了。 喜歡本文就留個言吧啾咪!第十三回 (中) 這一夜,因為這事而搞得不歡而散後, 段鴞就再沒怎麽在衙門看見過某人了。 他事後聽潘二說, 劄克善其實早就告訴過他。 有個人從很早開始就一直是這樣, 一般誰都開始找不到他人的時候,他就是自己找了個地方隨便荒唐快活去,也不想理人了。 他這一消失, 少則兩天,多則那就不太好說了。 畢竟富察爾濟這種人, 要是想故意亂來幹出點事給別人心裏添堵,總是有各種使不完的辦法。 因為在他眼裏, 根本就沒裝過對別人負責任這幾個字。 從來也沒人見過這混蛋真心在乎過什麽人。 或是為什麽事認真上心過,指望他還不如指望天上神仙顯靈比較靠譜。 這一下,這起本就燙手到不行的離奇跟蹤案仿佛又少了能幫上忙的人。 雖說之前他們倆就關係不怎麽對盤,但富察爾濟和段鴞二人也因為這遭彼此‘意見不合’的事,而鬧起了一場徹底的私人矛盾。 尤其他們現在一個說沒興趣繼續查了。 另一個又顯然準備繼續查, 那也真的也沒什麽再繼續好搭檔下去的了。 “噠——噠——” 是夜, 平陽縣。 外頭打更的都已經聽不到聲了。 黑漆漆的四周卻還有一盞搖晃昏暗的油燈在亮著,又有蠟油在桌上往下滴。 段鴞今晚一個人回去之後, 一直在撐著頭,麵無表情地想這多日來發生的那一幕幕。 他始終認為,當時在衙門時和那個郭木卜的對視間, 腦子裏產生那種完全下意識的直覺並非是假的, 此刻他一個人坐在黑暗中,一邊用手執著根簽子挑著燈芯, 一邊仔細地回想著這起案子的每一個絲絲縷縷纏繞在一起的細節。 在此之前,他曾親眼看過關於三起當事人家中的所有人的口述,如今回想此案的時間線大致可以這樣劃分: 地點——大致為知府宅院,康家煙道,陳家天井。 此處或許另要加上發現轎子的河壩,以及嶽陽嶺上的鞋襪發現地。 人物——房氏,康舉人,陳明堂的獨子雙環。 時間——則是第一次偷窺小像事件後。 發生在本月初五,事後知府夫人主動報案,這起案子才真正地算是開始。 在此之前,五幅越來越靠近知府夫人的小像每天一副默默被記錄,那說明那個跟蹤狂至少初一甚至之前就已經躲在了知府夫人的家中,並從家中的一些地方一直在偷窺夫人。 這個過程中,似乎是發生了一些事,致使凶手什麽也沒來得及沒做就自己主動離開了知府夫人家。 事後,衙門也曾私下調查過。 原來,在初五這天,原本在外參加秋闈監考的知府回來了一次,還帶回了自己的弟弟夫婦,知府家中人人丁興旺,來往眾多,或許正是這次,令犯人最終沒能成功作案。 可與此同時,這個跟蹤狂也在當日就從別的辦法進入了康舉人家的煙道中。 這個時間點,應該就發生在初六在初七之間。 他本是個心理有嚴重問題,又多年無家可歸的人,常年像個寄居的傀儡般藏匿在別人的家中已是戒不掉的習慣了,這些被自己偷窺的人家應該是一開始就選擇好的。 因此,隨後康舉人的小妾也才說了,他夫君曾聽到過半夜書房有人在走動的聲音。 可康家人的報案發生在十日。在這整整三天裏,凶手就隻畫下了那一幅《花瓶上到底有幾個人》,那這三天裏難倒就隻做了一件事嗎? 這並不符合先前他一貫的利用陰符和數字記錄,堪稱精確嚴謹的作案模式。 因為先前之前藏在知府夫人家都是一天一幅,放到康家人家,也差不多該是如此。 此外,在潘二和段鴞第二次去康舉人家中時,那位因不便見外男,隻隔著隔斷和官府中人說起話的小妾還給出了這樣一番證詞。 “我家老爺,的確是在十日之後才被家人發現消失的。” “夫人確定,那前幾晚,他一直都在府上嗎?” 段鴞問了一個這樣的問題。 “您為何突然這樣問,大人。” 那小妾身子骨有些羸弱,隻聲音怯怯地問。 “我還需要知道一些當晚的細節問題,夫人如果還能回憶起,可否仔細告知我一些。” “確,確定,我每日天黑前就瞥見窗子上有他的影子呢,是老爺,後來他嫌家人吵,自己在書房住了幾日,有一頁,我就抱著我家乳哥兒在內屋睡下,老爺還來看我們娘倆。” “先是走到堂前,把燈吹了,與我靠在一塊不聲不響地說了些體己話,我正在哄孩子就也沒轉過身來,還是因為乳哥兒在我懷中哭鬧起來,老爺才什麽也沒做就起身走了。” 不聲不響地說了些體己話——那便是夫妻之間會做的一些事了。 這話說的含蓄,卻也十分害臊。 但因為是官府來查案,還涉及人命,康家小妾就是覺得這事尷尬,也隻能如實的漲紅著臉低語了一句。 因為小妾說初七老爺還在,那麽康舉人就是十日才徹底消失的,再結合嶽陽嶺上發現的鞋襪,致使大家現在都覺得康舉人不是失蹤,而是出門時喝酒後失足摔死了。 但段鴞不是一般尋常人。 並不會被這凶手這所謂的障眼法掩蓋住案子背後的真相。所以他隻低頭就看了眼一旁微弱的油燈,和之前白日裏在衙門裏拓下來的兩對鞋印。 因為一切案件往往在發生最初,就如同一張白紙上必然會留下黑色的腳印。 越是看似毫無破綻,越有可能在關鍵處留下致命線索。 這一刻,就這麽一個人坐到天亮時分的段鴞心裏其實已經有了一個想法,所以廿一那天一大早,段鴞自己又去找了趟劉闖大人。 這一次,他沒有再說別的,隻當麵就這樣對劉闖提出一個十分簡單卻也直接的要求。 “什麽?你說要再驗一下嶽陽嶺上的鞋印和石板上的腳印?” 先前案子出現紕漏時,就已經開始對這條追查的路線存疑了,劉闖大人的懷疑寫在了臉上,也就這麽問了。 “對。” 大清早地找上門來的段鴞也這麽回答。 “為何?你總得給我個合理解釋吧,段鴞。” “大人不妨先派人去驗,之後再聽我解釋清楚康舉人家發生的事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這一次,關於第二張小像,或許會有一些新的發現。” 因心中這次已有七八成把握了,向來做事很幹脆的段鴞就也不做什麽掩飾,很直接地和劉闖大人談條件了。 劉闖大人聞言麵色微沉。 但見段鴞這人見到他這麽一個武官竟沒有一絲一毫地退讓的樣子,反而比自己還強硬果斷的態度,他竟也頭一次動搖了。 於是乎,官兵再一次急忙地上山。 段鴞也跟著去了,好在這一次物證保留得當,鄉紳們派了人還沒散,所以這就在給案子留下了一絲偵破的可能。 因先前康家煙道上的腳印還在,所以這一次過程並不複雜。 當下,鄧明通捕快上前拿拓印的紙張比對,明明是在一截極危險的斷崖邊,但這一刻,連潘二他們都覺得突然有點振奮緊張了起來。 眼前,兩張拓印下來的腳印在眾人眼中搖搖晃晃地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