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一點點康複, 卻又……因為太子被害的事情怕再次被人陷害,所以一直不敢吭聲。”薑澈說著竟淚流滿麵:“讓父皇日日為孩兒憂心, 孩兒真的該死。” 說罷叩頭如搗蒜, “蹦蹦”的將額頭竟磕出血來。 一邊的小平子急忙撲上去扶著薑澈, 對薑成瑞痛哭道:“皇上,殿下不是刻意隱瞞皇上, 隻是受傷之時便是被奸人所害,在靜心寺清修還被監視、懷疑, 殿下這些年,過的真是太苦了……” 主仆二人一時間哭聲沉慟,一邊立著的大學士陳巨潮等人也都落下淚來,齊齊跪下道:“皇上,殿下所做都是忍著心痛的極孝之舉,還請皇上原諒殿下的無奈。” 聶雲川在旁邊看著,目光對上薑沐坤,薑沐坤麵色平靜,隻是目光深邃地跟聶雲川對視了一會兒,便挪開了。 聶雲川卻心知肚明,兩個人都已經在心裏給薑澈的演戲大聲叫好了。這痛哭流涕,這磕頭出血,這旁邊的煽風點火。活活將一出欺君罔上的罪行,變成謹慎孝悌的鬧劇。 不過聶雲川早就料到這些,並沒有特別的失望。反正今晚的目的已經達到,破壞了薑澈的計劃,還有,就是讓薑麟明白真實情況。 聶雲川關切著薑麟的表情,因為在場的所有人,恐怕都沒有薑麟來的震驚。 薑麟一直立在旁邊,手中的長劍垂在身側,幾欲墜落。麵上沒有什麽表情,隻是怔怔地看著薑澈。看他突然跪下哭訴,看他濕透的長袍下麵,露出來的一截腿。 他整個下半截衣服,都被火燒的七零八落,差不多露出整條小腿。 那腿上詭異地裹著一層東西,在混亂中已經被撕開,蠟黃幹癟,很像是皮膚,現在卻破布一樣掛在薑澈的腿上。跪在他身側的小平子一邊哭泣,一邊偷偷將那些東西往自己的袖子裏塞。 “那是極薄的牛皮,處理了覆蓋在腿上,任誰看了,都像是腿真的廢掉。”手上的長劍被接過去,聶雲川熟悉的聲音在薑麟耳邊輕輕響起:“不光是你,你也看到了,他隱瞞了所有的人。” 薑麟怔怔的雙眸總算眨了眨,轉過頭,看著聶雲川半響,什麽都沒說,轉身分開那些圍攏著看好戲的皇親國戚、親貴大臣們,默默地走出了花園。 身後,薑成瑞終於顫抖著說了句:“兒啊……這些年,真是苦了你……”頓時哭聲震天響的傳來,看來父子相認,互相諒解的戲碼,是完美的高-潮了。 汐月宮東北角落一處荒涼的假山上,聶雲川一步步走上去,腳步輕的象暗夜中的貓,令立在山頂涼亭,一動不動俯瞰著錦瀾殿的薑麟一點都沒察覺。 聶雲川將手上的披風披在薑麟的肩上,薑麟渾身哆嗦了一下,也沒回頭,隻低聲道:“我走到哪兒,你都能找到我,是嗎?” “是,因為你怎麽走,都走不出我的心。”聶雲川伸手摟住薑麟的肩膀,立時一股暖意從肩上傳到薑麟全身。 薑麟微蹙下眉頭,極力壓下鼻子裏的酸楚感:“你看,那裏是錦瀾殿,父皇第一次見到母妃的地方。所有的布置跟十幾年前一模一樣,殿裏依然掛著母妃的畫像。皇叔說,那是父皇親自為母妃畫的——因為那驚鴻一瞥,令父皇終身難忘。” 聶雲川點頭道:“皇上對於麗妃的感情,天下皆知。” “天下皆知……哼”薑麟轉過頭,一雙眸子比夜風還冷:“你看著我,還能得出這個結論麽?” 聶雲川皺皺眉頭:“我也一直很奇怪,都說愛屋及烏,就算是有宮廷相師說你命數不祥,克母克兄,皇上也不應該如此對你。” 薑麟的目光悲戚,麵上卻露出笑容:“所以,這才是他的真心——就像今日二哥表演的一般,都是在演戲,都是在……演戲!”最後幾個字,從薑麟咬著的牙縫裏擠出來。 聶雲川扶著薑麟的肩膀感受到了他的顫抖,看著他眼中的悲戚到了極致,化作令聶雲川心中一顫的冰寒。那個總是溫和,笑的燦爛的少年,似乎衝聶雲川揮揮手,告別了。 聶雲川心中疼的仿佛刀割,喃喃道:“我早就知道了薑澈的腿沒事,但……不知道怎麽告訴你。這不單單是那兩條腿的問題,這是……我不知道,當你明白自己一直被利用,會有多難過。我不想看著你難過,更不想看著你被人利用。” “不過你要明白,你是皇子,你家真的有皇位要繼承,那皇位能令人做出任何難以想象的事。” “沒關係,雲川,你盡力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走到今天,都是我的錯……”薑麟收回目光,沉聲道:“我要去獵場看看,不知道丹娘有沒有帶那些死士們回去。那個獵場也不安全,我要帶他們換個地方。” “我已經安排了,去武陽王府京郊的絲綢倉庫,那兒地方很大,又是廢棄一半的,不會太引人矚目。” “不用,我既然當初敢回來,便有退路。”薑麟說罷,突然衝著聶雲川笑笑:“辛苦了。” 聶雲川看著薑麟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心中有什麽東西突然被揪的一緊。 其實那天夜探靜心寺密道的時候,聶雲川看到從浴缸裏站起來的薑澈也嚇了一跳。對於薑澈如此用心地隱瞞自己,聶雲川是驚出一身冷汗。 若薑澈並非殘廢,那繼承大統便名正言順。周妃和麗妃的身份地位都差不了多少,薑澈排行還在薑麟之上。 聶雲川當時的感覺就仿佛墜入冰窖,一想到薑麟那麽單純篤定地相信著薑澈,就心如刀割。這件事他無論怎麽嚐試,都沒辦法親口對薑麟說出來,便隻能想了今晚這個連環計。 “少當家,你在這兒,皇上傳你呢。”向右匆匆地迎上來:“說是要嘉獎你救了二皇子。” 聶雲川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問道:“向後那邊有消息了嗎?” 向右點點頭:“一切按計策行事,那些悶在密道裏的人,都事先依照計劃穿了南疆人的服飾。” 聶雲川卻並沒什麽高興地表情:“反正對於薑澈來講,這些人死不死已經並沒那麽重要了。” “到底是個打擊。攻心戰不就如此,隻在人心中埋下針去,傷的不重,但時日一多,埋得多了,便遲早要命,還要的很痛苦。” 聶雲川心中被觸動了一下,暗道:“埋下了針去……十年的信任,他一定痛的厲害吧。” 薑成瑞已經在薑沐坤的護送下回到了錦瀾殿,聶雲川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聽見薑成瑞道:“委屈了這麽多年,原來的封號也不要用了,朕現在便恢複你親王身份,王號為‘乾’。” 四下眾臣們立刻齊聲道:“賀喜皇上,賀喜乾王。” 聶雲川特意等人們行完禮才過去道:“臣見過皇上。” 薑成瑞高興地說:“武陽王世子,救護乾王有功,朕定要賞你。不過武陽王府什麽都有,朕倒是不知道要賞你什麽。” 聶雲川不動聲色地道:“能夠救乾王於水火之中,乃是臣的榮幸,不敢求封賞,隻願皇上和乾王能多享天倫。” 薑澈已經換了華服,端坐在薑成瑞旁邊,跟薑沐坤平坐,得意之色溢於言表。 他一雙眼睛盯著聶雲川,話中有話地道:“武陽王世子救了本王,那必定是要封賞的。聽聞武陽王府最為忌諱的便是沒有子嗣,世子也到了娶妻的年齡,不若父皇賜他一門婚事,不是正好成人之美。” 聶雲川吃了一驚,抬起頭,對上薑澈陰冷笑容的雙眸。暗道:真是得意忘形了,都不用表演溫厚善良啦? 當下麵色一正,正要請辭,卻聽得薑成瑞拍手道:“這是個好主意,武陽王府最不能沒有的,便是子嗣。世子,朕便給你指一門婚事,你意下如何?” 在場的人基本上都聽聞過聶雲川跟薑麟的緋聞軼事,因此都齊刷刷地將目光盯上聶雲川。眾人好奇他是不是傳說中的斷袖——尤其對方還是唯一有資格跟薑澈掙儲位的人。 聶雲川咬咬牙,盯著地板的眼中充滿了憤怒,他知道薑澈此時此地提出這個建議的惡意。 今晚,幾乎有權有勢,能夠左右立儲的大臣們都在這裏。若聶雲川大膽說出自己跟薑麟的事,那些原本就搖擺不定的人們肯定立刻篤定地支持薑澈,畢竟斷袖的國君是完全悖離祖製的。 若聶雲川答應下來,那麽便沒法見薑麟了。皇上的賜婚,怎能兒戲,接了旨,便必要娶過門,才能交差。否則就是抗旨,是欺君。 聶雲川咬咬牙關,慢慢抬頭來,一臉嚴肅地看向等待他回答的薑成瑞。殿裏十分安靜,聶雲川又感受到了當日去給太子吊唁時候,那種如同芒刺一樣,紮滿後背的目光。 甚至連一向冷冰冰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的薑沐坤,都挑挑眉毛,斜斜地看過來。第62章 晉江獨發62 見聶雲川半天不吭聲, 大學士陳巨潮不滿地道:“世子, 皇上在問話, 你竟然不答?” 卻見聶雲川深深低著頭, 突然肩膀就開始一抽一抽的, 接著便聽到了抽泣的聲音。眾人都是一片驚訝:這世子是高興的厲害,還是難過的厲害,竟然哭了麽? 正猜疑著,就見聶雲川顫抖著抬起頭來,方才還英武帥氣的臉上,竟一下子掛滿了淚水,兩道清鼻涕也順著流下來,竟是哭的慘烈至極, 泣不成聲。 這副麵容不禁薑成瑞看了嚇一跳,連薑澈都吃了一驚。 “你……你這是何意?皇上給你賜婚, 你竟然哭得一塌糊塗?”薑澈生氣地指著聶雲川嗬斥道。 聶雲川沒理會他,隻是將臉抽成個包子, 悲痛欲絕地叫了一聲:“皇上……”雙膝一軟,“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雙手捶胸道:“皇上有所不知, 自從我來到京城, 鷹嘴山的義父便思念成疾。吃也吃不下,誰也睡不著, 不過兩月,已經臥床不起……” “就在昨日……臣突然收到急信, 說……”聶雲川哽咽了好幾下,旁人看了都覺得他悲傷的幾乎快要暈死過去:“急信上說,我的義父——那個養育了我十九年,不求回報,任勞任怨的義父……死了……哇啊……” 滿屋子的人麵麵相覷,一臉懵逼,不知所措地看著聶雲川跪在地上哭的捶胸頓足。畢竟這樣的事情,終他們一生,也是沒有見過的。 薑成瑞愣怔了半晌才囁嚅著道:“竟有此事?世子不必過於悲傷。” “皇上,臣為了武陽王府,必須參加這次秋遊。”聶雲川繼續哭道:“原本想今日結束,便回去奔喪。皇上……非是臣鬥膽,但是重孝在身,皇上說賜婚的事情,臣實在是……被觸到了痛處……” 薑成瑞歎口氣,拜拜手道:“罷了罷了,朕也是好意,卻沒曾想到世子的義父竟是剛剛去世。如此,賜婚的事情便以後再說吧。” “謝皇上。”聶雲川叩首謝恩,這才掏出一塊手帕,將臉上的涕淚抹了一把。 薑澈冷眼看著聶雲川,鼻子中哼一聲道:“哼,世子,你義父最好是真的像你所說一般已經歿了。若還活著,你便是欺君。” 聶雲川抽泣著,一副委屈到家的模樣:“若不信,殿下可以派人去鷹嘴山查看,臣絕不阻攔。” 薑澈咬咬牙,麵色如冰,卻沒的說了。他比誰都清楚,鷹嘴山他薑澈不是不想去,而是根本去不了。 這時候,突然外麵有人來報刺客的事情。薑成瑞方才也是嚇得不輕,聽到這個,也顧不上什麽賜婚,急忙讓傳進來。 就見一個緹騎指揮使進來報到:“啟稟皇上、淳王殿下,方才追殺刺客,不想竟是在汐月宮下有一密道。密道縱橫交錯,臣等沒敢貿然跟進,隻快速追索到宮外某處,卻見那裏屍橫幾人,而通道口處,被封死。” “密道?這汐月宮建成已經多年,何時多了條密道?”薑成瑞納悶道。 “啟稟皇上,這條密道原本是一條下水道,連通著汐月宮內湖堤岸。”指揮使回稟道:“隻是被人做了修改,看上去,很是專業。” 聶雲川心道:能在靜心寺後山上挖密道的,當然很專業。 薑成瑞聽了急忙問道:“那些刺客呢?可抓住了活口?” 指揮搖搖頭:“臣等挖開密道,發現密道裏灌滿毒氣。刺客堆疊在出口,死狀甚慘。” 薑澈聽聞,嘴角偷偷浮起一絲冷笑,麵上卻嚴厲地問道:“刺客身份可查的清楚?” “已經查明。”指揮使的幹脆回答反倒令薑澈吃了一驚,禁不住問了句:“查……查清了?” “是。”指揮使說著,對身後的緹騎伸出手去,那緹騎將手上一直捧著的一個托盤遞過來。 指揮使將那托盤放在地上,戴好羊皮手套,掀開了上麵蒙著的麻布。 一股怪異的味道突然散開,眾人驚詫之間,一些人已經往後退去,並用袖子遮住口鼻。 聶雲川卻走上前,探頭看看那盤子的東西,皺皺眉頭道:“這不是南疆人的服飾?” 總旗將那衣服拎起來,衣服上果然有著南疆特有的野狼圖騰:“世子說的沒錯,通道裏所有屍體,緹騎仵作都一一驗看過。這些人全部在夜行衣下,穿著了南疆的服飾。” 這時候,薑沐坤冷冷地開口道:“皇上,臣之前就向皇上稟報過,南疆埋伏在京城的細作,有可能會行刺殺之事。隻是當日,皇上並沒同意臣搜查的建議。” 薑成瑞顯然吃驚不小,但目光中卻有著其他的複雜成分。他的眼眸轉向薑澈,薑澈眼神閃了閃,避開了薑成瑞質詢的目光。 聶雲川和薑沐坤都看到了這個細節,兩人偷偷交換了個眼神。 這時候,便聽得那指揮使又道:“屍體數目經過清點,約有四十人左右。加上密道外麵的人,差不多五十人。” 這時候,薑澈追問:“那些屍體身上,除了南疆服飾,可還有其他標記?” “回乾王殿下,確實有。那些人左耳後都有一個黃豆大的紋身,紋身像是一個獸頭,但是太小了,不好辨認。” 聶雲川緊緊盯著薑澈,見他雙目猛地一暗,麵色壓抑不住的蒼白起來,心下便暗暗地一陣冷笑。 突然薑澈猛地轉過頭,一雙眼睛狠狠地瞪著聶雲川,聶雲川急忙低頭揉揉眼睛,假裝很大聲地抽泣了兩聲。 那些南疆的服飾,都是聶雲川指示丹娘給他們臨時換上的,騙他們這是為了跟薑麟的死士區別開。 聶雲川從丹娘口中得知,這些薑澈安插在薑麟身邊的死士有問題,便想到一定有個人在暗中跟這些死士聯係。 但以薑澈小心謹慎的性格,這些死士們也定不知道那個秘密聯係的人是誰。聶雲川就讓丹娘在最後一刻假裝暴露自己,忽悠薑澈的死士們套上野狼圖騰的中衣,騙他們出了密道脫下夜行衣,便能跟薑麟的人辨別出來。 這一招若能成功,不但滅了薑澈安插在薑麟身邊這些死士,還證明了薑麟的人裏麵,確實還有內鬼。 現在,聶雲川見計劃完全成功,卻沒有一絲輕鬆,反而心中更加沉重起來。 薑澈這家夥,真是心思縝密又陰鷙沉著。薑麟的單純,怎麽能跟他爭鬥。 這時候薑沐坤看著薑成瑞,開口道:“皇上,臣請徹查風雅茶樓和四周一帶疑似南疆人活動的區域。並請將汐月宮舊日守衛統統捉拿審訊,這樣規模的密道,絕非一朝一夕能夠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