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殘聲用了近五百年時間去想這個問題卻不得其解,現在他終於提起,卻在迎上對方冷漠目光的刹那,神使鬼差地自問自答道:“是為了讓我做到師尊所不能做的事嗎?”淨思雙眸微深:“你果然在劍塚第十八層看到了什麽。”“殺神虛餘鑄劍證道之景,還有……靈涯真人刻在牆上的《三神劍鑄法》。”暮殘聲籠在袖中的雙手慢慢握緊,“先前在歸墟之下,魔將明光也曾說我與師尊之間沒有巧合緣分,隻有謀定後動。”頓了下,他終是沒忍住抬頭去看淨思的臉,借力隱藏著自己的心緒湧動,澀聲道:“我……是師尊鑄下的劍嗎?”淨思雖未教暮殘聲習劍,卻用《百戰訣》引他入武道,以《浩虛功》助他修心神,傳授雷法正元鍛體,不惜將脊骨抽出為他續脈……如此苦心孤詣,卻將他拒於師門之外,放逐於五境山河任憑打磨,任由他陷入絕境或走上風口浪尖,她始終冷眼旁觀,評估著他每一次的進境與疏漏。暮殘聲曾經不懂這樣的眼神,現在才知她一如站在劍爐前的虛餘,在盡一切心血鍛造劍胚之後,等待兵器從水火中出鋒現世。他手中雖不執劍,從皮到骨乃至魂靈都被她如鑄劍一般鍛造,明知剛過易折,仍要寧折不彎,隻因劍鋒本是向前,除非斷折永不轉圜。假如她真是將他視若鑄劍,那麽隻要暮殘聲軟弱認輸,他毫不懷疑自己這把廢品會被她親手銷毀。他心裏跟明鏡一樣,偏在這一刻不願意這樣想下去,執拗地望著這個教導自己走上今天的女子。淨思的手掌落在他臉上,難得給了他一個微笑,聲音卻寒涼無比:“為師不喜虛情假意,你既然知道了,也不要再做自欺的懦者。”“……弟子,明白。”暮殘聲垂下眼長出了一口氣,不覺如釋重負,反而是將體內僅有的溫度也都抽離出去,從裏到外地覺得冷。白光泯滅,淨思的身影消失,當他再抬起頭時,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地麵上,淒清月光映出了行單隻影。他對著月亮怔然半晌,才緩緩扯了扯嘴角,笑得很難看,行屍走肉般回到了小院裏,木然坐在床邊。“暮……”一個沙啞的音節響起,暮殘聲終於被驚醒,看到白夭坐了起來,正仰頭盯著他看,先前令他驚懼的氣息和眼神俱都消失,又變成了那個懵懂無知的女孩。暮殘聲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白夭……你,在叫我?”白夭隻是不會說話,卻並非傻子或啞巴,她跟在暮殘聲身邊時也好,同北鬥回來的這一路也罷,聽人說得最多也就是暮殘聲的名字,現在不知怎麽地開了口,極其緩慢地往外吐字。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聽到她艱難地喚道:“暮……殘……聲。”僅這三個字出口,她就沒有再說了,張開雙臂摟住了暮殘聲的脖子,把頭埋在他肩窩裏。暮殘聲下意識地環住她的背脊,最開始有些無措和茫然,漸漸就在這樣的擁抱裏平複了呼吸與心跳,空洞的目光也慢慢回神。是了,左右五百年都沒擁有過的東西,他還在妄想什麽呢?淨思從來沒有給予過這些虛偽的溫情,隻是他未曾得到而不甘於心,現在終於認清了事實。“白夭……”他回抱著女孩,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道:“再叫我一聲吧。”摟著他的女孩身體顫了顫,半晌才啞聲道:“暮……殘聲。”“……”暮殘聲將頭埋進她瘦弱的肩膀上,“我在。”他就像是困在絕壁上的旅人,抱住唯一的同伴,用沙啞呼喚和點滴溫暖證明彼此依然存在,盡管這些都薄弱不堪,卻是身邊僅剩的寶物。他如此珍惜自己懷中的所有,卻沒有看到在自己肩頭,女孩緩緩睜開眼,露出一雙詭異的白瞳,黑眸之中血絲結網,禁錮著無盡深淵。她的手掌放在暮殘聲後心,在這個他罕見沒有防備的時候,隻要稍一用力,就能挖出整顆鮮活的心髒,然後填入胸腔,便能永遠擁有他,再也不怕失去。哦,對了,還有他的一身熱血和硬骨,甚至於一根發絲,都不該錯漏,全都屬於自己。那雙眼裏洶湧著絕望和瘋狂,帶著刻骨的偏執和占有欲,她微微側頭,唇間隱露的牙齒眼看就要貼上微微跳動的頸部脈搏。“住嘴!”就在這一刻,腦中突然傳來一聲冷喝,刹那直抵靈魂深處,充斥在婆娑天內的無盡血海如被神針翻攪,血水卷著白骨排浪退潮,露出一片狼藉的荒野大地,倒伏折腰的玄冥木悉數拔起,萬千人麵紛飛四散,將那些血水白骨通通啃噬!黑暗之中,僅剩半塊的白色人麵徹底破碎,一道白光從中衝出,立刻回歸肉身,憑借從本體傳來的龐大魔力一舉將侵占軀殼的不速之客驅趕出去。暮殘聲隻覺得懷中的人猛地一顫,緊接著頸側傳來一片濕熱,他嚇了一跳鬆開手,發現是白夭舔了自己一口。“你做什麽?”暮殘聲渾然不知自己差點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剛才那點溫暖情誼灰飛煙滅,他木著臉看對麵舔嘴唇的女孩:“又餓了?”白夭滿臉無辜地看著他,又朝他撲過來,暮殘聲還以為她會咬自己一口,卻沒想到這妮子抱住他就不再動了,很快閉著眼睛睡得死沉。暮殘聲無可奈何,隻好又歎了一口氣,擁著她重新躺下,額頭相抵,漸漸地竟是入眠了。遠處遺魂殿內,琴遺音再度睜開眼,一道殷紅血線從嘴角溢出,很快被他抬袖拭去。“笨死你個蠢狐狸……算了,安心睡吧。”他喃喃自語,抬手時指尖拈著一片染血的枯葉,適才他控製婆娑天魔力爆發,連摧七株玄冥木才讓白夭那道分神脫困,及時搶回肉身救下暮殘聲,卻著實讓自己不大好受。可令他不悅的並非傷勢,而是那個來曆莫測的麵具人僅憑一道枯葉化形,就差點奪舍了他精心尋找的一具肉身,不僅令他諸多打算險些毀於一旦,還敢於明目張膽地動他圈養的獵物。琴遺音覺得自己若不令對方粉身碎骨,都對不起他這口血。他把玩著手裏的枯葉,麵具人來去無蹤,這是對方留下的唯一物品,琴遺音越看越覺得眼熟,忍不住在腦中回想起來。突然,他的臉色劇變。白瞳一閃,玄冥木的虛影幻化出來,琴遺音探手摘了一片葉,任由樹影重歸虛無,隻將手裏一榮一枯兩片葉子合在一處,從輪廓到脈絡,竟是完美重疊。第一百一十一章 道法下章高能+超級修羅場 上次二缺一怎麽能算修羅呢翌日卯時三刻,青木前來小院尋人。暮殘聲寅時便醒了,他在院子裏撿枝為兵練了一通武學,略作收拾後才去叫喚白夭,這丫頭不知怎的,推搡好一陣子才睜開眼,臉色蒼白,神情懨懨,手在榻上顫巍巍地撐了一會兒也沒能坐起來,看著不像沒睡醒,倒似犯了什麽毛病。昨晚入睡前她還精神奕奕,暮殘聲仔細回憶了一下,忍不住又想起白夭半夜醒來時的那個眼神,他小心地將靈力輸入白夭體內,遊走三轉仍不覺有異,隻發現她氣虛力弱,像是餓得狠了。他哪裏知道,白夭昨晚與麵具人一戰到底是落了下風,為及時搶回肉身不惜摧毀七株玄冥木爆發後力,如此魔力衝撞對於琴遺音本尊來說尚且不好受,何況隻是分神寄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