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深淵不知有多高,暮殘聲甫一落入其中,便隻覺得陰風撲麵,仿佛時間都被冷風吹凍,好在他禦物極快,幾乎化成了一道從天而墜的雷光,呼嘯著蕩碎從下方洶湧而來的穢氣和邪物,透過漫天紛飛的亂影幽光,暮殘聲終於看到了那個還在下墜的小身影,當即腳下一沉,踏著飲雪直直落下,硬生生搶在了白夭前麵,伸手一勾一帶,便把那驚慌失措的小姑娘拖到身旁,任由她尖叫一聲如四腳蛇般纏上來,腳下飲雪陡然調轉鋒頭,逆勢往深淵之上衝去!“啊啊啊——”白夭見到他激動無比,因為不會說話隻能吱哇亂叫,吵得暮殘聲耳朵都疼,他回身就要往這狗皮膏藥的腦袋上狠敲一記,卻看到這丫頭一手指著下方,臉上是難以掩飾的驚恐。窸窸窣窣的聲響從下方傳來,暮殘聲打出一道狐火,照亮了周遭一隅,隻見深淵兩側的石壁上竟然藏著無數黑影,跟風幹的肉皮一樣緊貼著岩石,此刻都隨風竄出,在漫天狂舞時身體跟充了氣一般暴漲起來,化成一個個模樣各異的怪物朝他們倆爭先恐後地撲來!這些是穢氣化成的低端魔物,連進入歸墟地界的資格都沒有,隻能依附在吞邪淵裏吸收下沉的穢氣為食,從三界初立直到現在不知積累了多少,哪怕是一頭巨獸落進來也要被這無數“螞蟻”咬死分食殆盡。“抓緊我!”暮殘聲低喝一句,雷火在戟尖竄起,隨著他身形急轉,長戟掄動時帶起一道颶風,天雷狐火都裹挾其中,那些低端魔物甫一撲來就被卷入其中生生撕碎,轉眼便煙消雲散。刹那間,雷火狂舞如龍蛇之柱,可架不住這些魔物數量太多又奮不顧死,一波接一波前赴後繼,很有把這些雷火也一口口吞掉的架勢。暮殘聲不敢耽擱,借著雷火的掩護乘風而上,白夭緊緊抱著他的腰,從背後傳來的溫度雖然很低,卻讓暮殘聲在這一刻有種莫名的慰藉。在這瞬間,他終於想明白自己為何會跳下來,其實不是為了什麽慈悲道義,隻是不想在這無盡黑暗裏踽踽獨行。躍下深淵是跨過了生死之界,轉身離開卻是越過了心神之境,多少年來無人能逃出吞邪淵,其實就是因為在他們麵臨抉擇的時候看似選擇了生路,實際已經把活著的心丟了下去。暮殘聲悟出這一點,頓覺心境澄明,自聞音死後便滯澀的境界隱隱有了鬆動跡象,可眼下並非悟道冥想的好時機。他身上畢竟還有傷,拚了一遭已有些後繼無力,眼看那些魔物就要追上來,暮殘聲捉眼一厲,雷光從風柱裏抽離出來,迅速匯集到一處,隨著他手臂一沉,但聞五聲驚天巨響,五道雷霆接連向著下方悍然劈落!“轟——”巨響震耳欲聾,把無數黑影和紛雜尖叫都湮沒在一片令人目盲的雷光中,濃烈的焦糊味和腐臭味糾纏並起,暮殘聲借著雷光反照往上一衝,這一下不知躍起了百十來丈,終於讓他看見了深淵的地麵和那塊默然矗立的白石碑。就在他即將飛上去的時候,兩道人影突兀地出現在白石碑旁,當先一人站在搖搖欲墜的深淵邊沿,居高臨下地望了過來,哪怕有黑暗為屏,那雙瑩綠如水的眼睛仍然清晰無比。被這目光籠罩的刹那,他心頭巨震,冷不丁眼前一黑,一雙小手從後麵伸過來,死死捂住了他的眼睛。視線隔絕之際,暮殘聲才覺得僵硬如石化的身軀恢複過來,緊接著就覺得身上一重,新鮮的血腥味從他身後彌漫開。“好孩子,不枉他救你。”淺淡溫柔的笑聲從上方傳來,“既然如此,你們倆一起下去吧。”隨著這道話音剛落,一股沉重威力從上方猛然壓下,暮殘聲抬手一接便覺骨骼震痛,他心下凜然,知道不可硬接,幹脆反手抱住白夭,踏著飲雪重新往下方衝去。深淵下群魔亂舞,欣喜若狂地張開爪牙迎接即將到來的獵物,它們一起飛撲過來,幾乎在半空中結成了一塊漆黑的陸地。暮殘聲麵臨無數魔物,背後是重力壓下,雷火從他掌心流竄出來,將半身血染的白夭包裹得密不透風,而他心念一動,飲雪陡然間從中分離,長戟如流星般帶著他飛墜而下,眨眼便消失在茫茫黑暗裏。由地法師脊骨化成的蒼白利劍,如一道閃電悍然劈開黑暗,從縫隙裏穿刺出去,直撲崖邊的人影!非天尊沒有躲,因為這一劍根本無法退避,他隻是皺起眉頭,雙手合十祭出了伊蘭惡相,高大的女人睜開千眼,背後又生出一千零八隻手臂,將非天尊牢牢保護在自己的屏障裏。下一刻,在姬輕瀾震驚的目光中,利劍直接貫穿了伊蘭的胸口,然後去勢未絕地衝進無盡黑暗中,連一點微光都再也看不到了。“大帝!”伊蘭惡相散去,非天尊站在原地紋絲未動,可他的嘴角溢出了一縷鮮血,刺目的血紅浸透了月白衣衫,與伊蘭被貫穿的地方一模一樣。姬輕瀾想要攙扶他,被非天尊抬手製止,他轉身望著飛劍消失的方向,一直舒展的眉宇終於皺了起來——那把劍竟然無視了伊蘭惡相,直接創傷了他的本體。這是一把帶有因果律的法器,普天之下寥寥無幾,那隻散修的妖狐怎麽會有這種東西?“無礙。”非天尊拭去唇邊血絲,“去追那把劍,我要知道它落在何處!”第八十五章 邪疫鳳雲歌在搗藥。作為三元閣主,又是備受天下醫修推崇的“回天聖手”,鳳雲歌本不必做這些瑣碎活計,可他幼時從醫,每每心緒不平時便習慣親手搗藥,聽得玉石杵臼一下下碰撞,心跳和呼吸也慢慢恢複到正常。最後一塊藥材也被搗碎,鳳雲歌終於住手,抬頭看一眼大敞的房門,依然不見鳳襲寒他們歸來,剛有些舒展的眉頭便再度緊皺。眼下吞邪淵危如頂上懸刃,隨時可能把他們這些刀俎下的人宰成肉糜,如果不是魔羅優曇花對此地吞邪淵的影響太大,在遲遲無法與重玄宮聯係上的時候,去尋找那吞噬了優曇花的魔物其實已是最後生路,他怎麽也不會同意讓那些小輩們去走這一遭。“琴遺音……”鳳雲歌用巾帕慢慢擦拭手上髒汙,作為重玄宮六閣主之一,他知道許多秘密,可在暮殘聲開口之前,他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先前靈族發布破魔令之事震驚五境,鳳雲歌自然也有所知悉,可這件事從一開始就透著古怪——千年前的破魔之戰成就道衍神君至高無上的尊榮,也讓重玄宮成了玄羅五境的無冕之王,不說五境四族皆對其低伏順命,在一些大事上都難免顧忌重玄宮的存在,因此四族多年來雖摩擦不斷,卻再沒真正爆發能夠席卷五境的禍亂。按理來說,涉及五境通令這樣的大事少不了重玄宮出麵,可事發前他們這些閣主都沒得到什麽風聲,是由三寶師直接聯名提出,號令天下靈族在極短時間內傳遍五境,事出突然且傳播極快,比起說是下達通緝,更像執行什麽不可違背的神諭,尤其是這道破魔令以至關重要的法印為懸賞,隻為捉拿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魔物。重玄宮內部沒有針對這魔物的記載,仿佛他是一個不可為外人道的禁忌,而伴隨破魔令一同下達的咒印又讓他成為隻屬於令咒執掌者的使命。眼下五境之中,東滄境的破魔令還被扣在他那做族長的兒子手裏,本是準備尋機會召回鳳襲寒去接令;中天境的破魔令執掌者乃是禦天皇朝第六代嫡血長公主禦飛虹,奈何她在月前受創毀了修行根基,如今已淪為凡人,此令怕是要被回收另擇主人;南荒境乃多族混居,多年來局勢都不算太平,眼下還為這個能夠獲得法印的機會爭得頭破血流;北極境的破魔令還留在重玄宮主淨思之手,準備在蕭傲笙回歸劍閣之後將其賜下,作為他接任劍閣的最後曆練。在這之中,西絕境的破魔令執掌者就顯得有些微妙了。暮殘聲是個散修,在西絕妖族中一無權位二無勢力,除了一身根骨和修為再無可倚仗,他雖為妖族,卻不爭強鬥狠,故而在五境修行界裏並沒有多少有關他的事跡。就這麽一個沒名氣也沒地位的野狐狸,竟然是五境四族裏第一個得到破魔令的人選,鳳雲歌怎麽也不明白妖皇玄凜到底是如何想的,等著看西絕境笑話的也大有人在,直到眠春山和寒魄城接連出事,這隻妖狐以強橫的姿態出現在五境修行者的眼界裏,對於西絕境破魔令歸屬的質疑聲這才弱了下去。消息傳來後,他對這隻狐狸就有些看好,可現在暮殘聲竟然膽大包天地與破魔令的追緝對象締結了因果。鳳雲歌對這件事頗為憂慮,且不論與魔族沾染因果更甚於與虎謀皮,單說重玄宮對待魔的態度向來是嚴苛得近乎殘酷,千年來從不放鬆打壓魔修的力度,一旦發現魔物蹤影是寧殺錯不放過,暮殘聲雖然事急從權,到底也是明知故犯,就算他們真能安然度過此劫,這狐狸怕也逃不過重玄宮的懲戒。因此,鳳雲歌搶先賜下了噬元藤,暫時擋下幽瞑本該執行的罪罰,希望暮殘聲能有機會戴罪立功,等回到重玄宮後也有幫他回旋的餘地。然而,這一行人已經去了整整一夜,到現在還沒回來。鳳雲歌修身養性多年,可架不住這些人裏還有他的親孫子,鳳襲寒不止是三元閣的少主,還是東滄鳳氏的少族長,不管對方將來選擇家族還是重玄宮,都是他的心頭肉掌中寶。此番他知道曇穀一行危險,本不欲帶上鳳襲寒,奈何醫者有仁心,鳳襲寒亦是自幼修行醫道,哪有聞危難而避禍自保的道理?倘若這一回鳳襲寒沒有來,也許此生都會在心裏留下遺憾,將成他修行路上的障礙,因此鳳雲歌選擇帶他同行,隻在暗處多多留意。想到這裏,鳳雲歌的眉頭愈發緊蹙,他那孫兒生性溫潤卻行事謹慎,不管此番行動有無收獲,都該早早傳回訊息,可他已經空等了一夜,幽瞑那邊也沒有派人傳信,想來也是沒有消息,這並不符合常理。鳳雲歌走出房門,曇穀已經被魔氣籠罩,因陣法壓製聚而不散又凝而不發,使得天地間一片昏暗,他精於醫道,在鍛體和法術方麵的修行就有所不足,將真元凝聚在目也隻能看到一片湧動的魔氣。符紙從他袖中飄起,剛飛出不到三丈高便無火自燃,化成煙灰飄落下來,這樣的情況在三天來已經發生了無數次,每回都能讓鳳雲歌心裏的憂慮更深一重。“鳳閣主!”正當他準備去找幽瞑商議的時候,阿靈急促的聲音從上方傳來,鳳雲歌抬頭一望,隻見小黃鳥拚命撲棱著翅膀朝他飛來,落地化形時沒站穩,直接跌坐在地上。鳳雲歌微有不虞,拂去氣勁將她拉了起來:“何事慌張?”“山、山民們的病情加重了。”阿靈麵帶惶恐,眼下曇穀裏充滿了魔氣,修士們都要盡量減少體內靈力的消耗,因此天生腳程快的她便硬著頭皮擔負起傳話的重任,每天都要在山城上空巡視,故而這城裏的大事小情沒有她不知道的。自從吞邪淵上浮,濃烈的魔氣便籠罩住了曇穀,修士們尚且處處提防,更別說山穀中那些肉骨凡胎。在魔氣彌漫的第一天,就有上百人因此全身潰爛而死,更有甚者被魔氣占據腦識變成了麵目全非的怪物,好在鳳雲歌很快領著一眾醫修針對邪疫做出了處理。要解決魔氣入體,最好的辦法是將其拔除,然而此法隻適用於修士,凡人卻根本經受不住靈力與魔氣在體內相衝的痛苦,故而鳳雲歌隻能采用最基礎的針藥療法,用柔和的真元將金針封入人體要處,再讓他們每日定量飲下能夠固本淨氣的湯藥。此法雖然麻煩但勝在穩妥,短短兩天裏曇穀眾人的病情就已經得到控製,隻要能熬過吞邪淵爆發這一劫,鳳雲歌敢保證這些人都能恢複如初。因此,聽到阿靈說山民們的病情加重,鳳雲歌心頭便是一驚,他追問道:“怎麽回事?說清楚!”阿靈勉強定了定神,道:“一個時辰前,我飛過城南街道,突然聽見下麵一間民宅內有些異樣動靜,於是……”曇穀十二城本有生死之分,眼下兩麵合一,猝然從美夢中驚醒的死靈們尚未來得及發作,便被蕭傲笙以玄微劍意強行鎮壓,如今更是被幽瞑眼不見心不煩地封在了招魂幡裏,因此偌大城池裏除了他們這些外來的修士,隻剩下那些飽受邪法摧殘的山民。魔氣籠罩曇穀後,人們十有八九都染上了邪疫,重玄宮此行雖然派出兩位閣主和上百名弟子,可是在靈力受限的情況下還要照顧這麽多山民,難免人手不夠,故而鳳雲歌下令將這些人根據病情程度區分開來,病得最重的那些都集中在城南,由千機閣弟子布下淨靈陣法,一來幫忙控製病情,二來也防止這些人逃出控製,讓邪疫越來越不可收拾。鳳雲歌找出治療之法後,城南的那些人首先得到救治,在昨天後晌時都已經有了明顯起色,負責照看城南區的弟子便被抽調一半出來,去其他要緊處幫忙。因此阿靈一開始聽到那動靜像是桌椅翻倒,還以為是病人起身時不慎碰撞到了哪裏,抱著細心的想法飛到窗棱上一看,卻沒想見到屋裏一個瘦骨嶙峋的老者將同住的少年狠狠摜在了牆上,屋裏滿是狼藉,少年滿臉驚恐卻喊不出話來——老者死死捂住他的口鼻,迫使他露出了脖頸,張開淌著黑色涎水的嘴就往這鮮嫩的皮肉傷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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