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毒之人能夠避開他和幽瞑的耳目,除了手段厲害,更有可能是他對曇穀的熟悉遠超自己這些外來人,而說起熟悉這座山穀,還有誰能比得過鎮守此地長達千年的辛氏呢?哪怕辛氏一族已經斷絕,魂魄業已消了孽障歸入天地輪回,可他們這麽多代的傳承,難道除了宿命就沒有隱瞞別的秘密嗎?鳳雲歌落在辛家宅大門前,隨著他袍袖一揮,沉重的門扉“吱呀”一聲緩緩敞開了……第八十六章 風水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謂之風水。(注)風水一道源遠流長,其中以“風”和“水”為主因,將“氣”作為要點,凡堪輿者皆以尋找生氣為首要宗旨,力求做到天地人三元合一,因此要想探查一片地域的風水,當以生氣藏匿之處為重。曇穀位於北極境中部八百裏大山,地勢北高南低,山城主體盤踞在中部黃土之上,左側山勢如青龍連綿起伏,奈何右邊山形更加高拔淩嘯似白虎抬頭,將本該大好的風水局添上了白虎煞。因此,曇穀先人就在象征青龍的東山(注2)上種植了大量草木以旺青龍瑞氣,更在山頂上修建了三座祭壇,每座祭壇都由三十三塊燧火巨石搭建而成,以此化解西山白虎煞氣,成為曇穀風水局的陣眼。幽瞑帶著四名弟子直奔東山,甫一入內,就有山風撲麵而來,眼下正是暮春近夏,乃草木繁茂的生機之時,可這風裏卻帶有一股不易察覺的腐朽味道,讓幽瞑眉頭緊皺,當即以袖掩麵,厭惡地屏去這股風勁。“閣主,這裏的氣場變了。”身後一名弟子手持羅盤,指針正在瘋狂旋轉,“陰陽兩極倒轉,生氣流失得厲害。”幽瞑接過羅盤看了一眼,旁邊又有弟子小心地問道:“不如去風口看看?”“風雖生惡,氣流仍暢通,若是風局被破,我們早就該察覺到了。”幽瞑把羅盤扔回去,“山穴禍福主在水,現在生氣大量流失,卻隻在這山中盤旋不散,說明是水局出了問題……走,去看水口。”這座山的地勢西高東低,因此幽瞑先去看了東南方的出水口,此地兩水合一,在盡頭匯成一個湖泊,乃一大水口,周圍草木常年茂盛,看著便覺生機盎然,然而當他們現在走到這裏,一眼就看見湖邊雜草低伏枯死,湖水變得渾濁不堪,不少魚蝦都浮上水麵泛起了肚,發出了一股子臭味。“這……”一名弟子驚呼出聲,“昨日我與兩位劍閣師弟曾路過這裏,並未見得這般情形!”幽瞑沉著臉走到湖邊,看了一眼露出來的湖岸:“若是你那招子沒瞎,這水位就是在一夜之間下降了半尺。”那人仔細回想了一下,道:“弟子確認無誤,昨日申時路過此地,水麵還算清澈,周遭草木、湖中魚蝦俱無異常,水位較現在略高。”旁邊一名劍閣弟子聞言,立刻打出一道靈光,炸起不少死魚,他抬手接住一條,發現魚鰓裏俱是黑色淤血,剖腹後更見內髒腐壞,當即臉色大變。幽瞑徐徐地吐了口氣,鳳雲歌的猜測是對了。他一言不發地轉向西北方,作為曇穀最重要的入水口,水源格局是相當不錯,最初是由泉水衝出山穴形成溪澗,又順著山勢不斷匯集支流,與曇穀眾生的命脈息息相關。鳳雲歌在三天前為了淨化魔氣來過這裏,幽瞑也曾為布陣在此留下鎮守法物,那是一條常年養在千機閣後殿的金色鯉魚,以重玄宮水局之氣為食,能夠淨化汙穢之氣。這條金鯉被幽瞑放在入水口下的一汪水潭裏,此乃水龍成形之地,對整個水局至關重要,幽瞑到了山澗附近就直奔水潭,那潭水變得一片渾濁發黑,好像有誰往裏麵倒了一缸墨汁,下方魚蝦卵石俱都看不清楚,他望了一眼上方的山壁,那水口仍在流淌著山泉,看著十分清澈,水花濺在長有青苔的石頭上仍有清脆之音。“有意思。”幽瞑目光微沉,下毒之人沒有直接對水源動手,因此水局雖變卻不會引起城中人的注意,然而水勢雖然還在,象征生氣凝聚的水龍已經死了。水龍成形之地為龍穴,乃是山水融注聚氣所在,也就是眼前這一汪水潭,幽瞑屈指吹了聲口哨,潭水仍是波瀾不驚,仿佛這下麵根本沒有活物。見狀,幽瞑眉梢一挑,劈手拂袖打出勁風,但聞“嘩啦”一聲,潭水衝天而起,徑向兩邊分開,一條長長的黑影猛地從中暴射出來,張開尖銳毒牙直撲岸上的幽瞑!“孽畜!”持劍弟子厲喝一聲,青鋒劃過便將黑影斬成兩截,這是一條扁頭黑鱗的長蛇,肚腹微鼓。被一劍斬斷之後,蛇頭竟然去勢未絕,眼看就要咬住幽瞑的咽喉,他冷笑一聲,蛇頭就在半空中爆開,血霧如同撞在透明屏障上,半點沒有汙染幽瞑的衣發。“閣主,它吃了金鯉。”拿著羅盤的弟子已經驗看了蛇屍,隻見那肚腹裏赫然是一條已經死亡的金色鯉魚,原本炫麗的金鱗片被酸液腐蝕得慘不忍睹。蛇若龍形卻非龍,本性極陰,這是一條渡劫失敗的妖蛇,不知在哪裏染了一身魔氣,吞吃金鯉後盤踞在這龍穴裏,若是假日時日成了氣候,化成蛟龍也未可知。眼下,這條蛇占據了龍穴,生氣被魔氣占據,水龍受困則水局難興,倘若再有人趁機下毒,水龍再無法運吉辟凶,這道水源也就成了禍源。弟子忐忑地問道:“閣主,現在怎麽辦?”毒已經滲入地下水,要想另開水源引入山城顯然是來不及了,可若是不能重整水局,曇穀的陣法也會受到影響,更是後患無窮。幽瞑臉色陰沉地盯著死魚和蛇屍看了片刻,腦中飛快回想起整座東山的地理局,道:“根據這處山腹走勢推算,此地往東半裏外應該還有一處水源,水勢向東南,你們兩個去了之後以星圖定出坎位,於卯時正開鑿引一條細流過來,不得錯了時間地點,聽懂沒有?”“是!”兩位千機閣弟子齊齊應聲,幾個起落便消失不見。幽瞑看到他們走了,又指使剩下兩個弟子上山頂選陽麵岩石挖一塊下來,自己對著潭水看了看,從乾坤袖中取出了一顆嬰兒拳頭大的金珠。此處水源在西北,是為乾位,本性屬金,故最初的風水局乃是以土生金,設外明堂,若是想要這潭死水複生,必須引正北坎位活水過來匯入潭中,使正北方的水靈氣激活龍穴,如此一來兩條水流入潭便似雙龍交會,再有金珠代替金鯉入陣眼,成就“雙龍戲珠”之局。上山采石的兩名弟子很快回來,他們帶回了一大塊黑石,摸著還有些熾烈勁,想來是與鑄造祭壇的燧火石同等石料。幽瞑脾氣不好,做事卻很有耐心,他抬手在石頭上比劃,柔軟的手指觸及石麵就跟切割豆腐一樣,很快在上麵勾勒出一頭小豬的輪廓。他不僅擅長機關,於靈傀一道也是修為高深,兩名弟子隻看得碎石窣窣落地,那塊粗陋的岩石仿佛在幽瞑手下活了過來,當幽瞑退後兩步時,一座栩栩如生的石豬已經出現在他們麵前。豬者豕也,乃是坎位鎮法獸,幽瞑抬手將金珠丟進石豬嘴裏,珠子就順著口腔甬道化入豬肚,此時他一回頭,正好有潮濕水汽遙遙隨風而來。兩條水源相隔不遠,千機閣弟子又擅長機關定位,雖然做不到在短時間內重開水源鑄成新局,要引出一條支流卻是不在話下。他們沒有在地麵開水道,而是找準水位後遁入地下,按照吩咐的時間開了條暗渠,不傷地上一草一木,親自把水流引了過來。幽瞑站立的這方河岸正是水流朝向,當他察覺到腳下有動靜,立刻將石豬踢下水潭,驚得水花四濺的同時,一股大力衝破他腳下岩層,如龍口吐珠般噴湧出水流,形成一個與上方山壁極為相似的出水口,這些水嘩啦啦地灌入潭中,給原本死氣沉沉的潭水帶來新生。幽瞑雙手捏訣,無聲唱咒,隨著他法力催動,兩方水流竟如陰陽魚一般在潭中飛快旋轉,重濁下沉,雪白的水花漸漸激蕩起來,很快凝成一條水龍,露出落在潭底中央的那隻石豬。石豬口中吞吐金光,水龍受其沐浴更是騰挪盤旋,隻見幽瞑手勢一提,張牙舞爪的水龍竟衝天而起,在半空中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吐出一團黑氣,然後才掉頭衝回潭中,化成了一汪清澈的水,凡這道水流過處,煞氣自消。幽瞑抬手接住了這團黑氣,細細端詳了一會兒,本就不好看的臉色更加陰沉了。持羅盤的弟子忍不住問道:“閣主,這是什麽毒物?”“眼睛瞎了嗎?連它本相都看不出來!”幽瞑冷哼一聲,五指發力捏散了黑氣,掉在地上的竟然是一隻巴掌大的死老鼠。四名弟子都倒吸一口冷氣,眼中俱是驚駭。鼠疫、蝗災、瘟毒、水患、旱荒乃是人間五劫,應天地自然秩序而生,故雖能治標不能治本,縱然修真者已非肉骨凡胎,仍受天道轄製,可救生而不能逆天,因此這五劫每每爆發都要生靈塗炭,難以消解。持劍弟子反應最快:“不對,我見過爆發鼠疫的人族村子,病症與山城裏的人並不一樣,怎麽會是鼠疫?”幽瞑的眉頭狠狠皺起,毫不客氣地噴了他劈頭蓋臉:“你腦子裏能不能裝點東西?看不出這隻老鼠身上有惡咒嗎!”暗中之人用的不是什麽奇毒,而是在這隻帶有疫病的老鼠身上種下了魔咒,他先用妖蛇困住水龍,再把這隻老鼠丟進轉為陰穢的水源裏,受他法力催動在最短時間裏滲入曇穀主要水域,凡人喝了這種水,就是飲了他下的惡咒,如蠱母與子蠱的關係,從此受他掌控。然而,對方選取鼠疫作為咒源,是吃準了修真者不得擅自插手人間五劫的規矩,哪怕是幽瞑也隻能做到重整風水局,卻不可對那些染病的山民幹涉過多。幽瞑想到這裏,麵沉如水。他不通醫理,直到看見這隻死老鼠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鳳雲歌身為三元閣主,一生見過醫毒疫症無數,怎麽可能認不出那些黑氣裏潛伏的陷阱?鳳雲歌看出了端倪,仍然選擇了祭出太素丹去救人,要解這毒對他來說並不困難,隻是他一旦選了醫者仁心,就注定了自己氣運受損,將要遇劫。“蠢貨……”幽瞑咬牙切齒地喃念了一句,眉頭幾乎擰成了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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