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輕瀾這句話實在說得曖昧不清,隱有暗示暮殘聲與他勾結,故意誘使其他人來此自投羅網的意思,蕭傲笙雖然與他生死之交,可北鬥與鳳襲寒並非如此,原本站得靠近的兩人此時已經微微側身。姬輕瀾對暮殘聲的話不置可否,他隻是微抬起手,側首問道:“時間不早,各位考慮得如何了?”蕭傲笙冷笑:“要戰便戰,何必多話!”“是嗎?”姬輕瀾歎了口氣,“這可真是……好言難勸該死的鬼。”話音未落,湛藍的劍光已破空而出,直接將他劈成了兩半,紅衣身影瞬間化為青煙,這煙霧瞬息彌散,眨眼後將這片林地悉數籠罩。眾人隻覺得眼前一黑,再睜開時已身處無天無地的靈域空間,灰蒙蒙的霧氣縈繞四周,糾纏著他們不肯散去。暮殘聲眸光微動,上次姬輕瀾將他拉入靈域的場景還曆曆在目,可眼下除了白夭,剩下四人皆非庸手,姬輕瀾仍然將他們一舉拉進來,若不是想自取滅亡,就是有十足的勝算。“靈域之中,除了我等自身存在,其他都可能化為虛無,大家小心。”他低聲提醒了一句,同時把白夭往後一推,希望這丫頭不要在這個時候發癲,沒留意白夭躲在自己身後時,烏黑的眼睛裏亮著微光。姬輕瀾這次沒有現身,整個靈域空間平靜無比,連煙霧都是靜止不動的,這種近乎死寂的狀態反而更讓人不安,尤其他們現在沒時間空耗。一念及此,鳳襲寒揮動素心如意,細碎的青芒如雨灑落,飛快地在他們腳下抽枝發芽,轉瞬已長成數棵大樹,拚命地往上延伸,似乎要把這個空間生生頂撞開。就在這時,粗糙的樹幹忽地虛化成煙柱,然後轟隆傾塌,濃重如山嶽的青煙鋪天蓋地地壓下,本是虛幻之氣,卻帶來如有實質的威勢,鳳襲寒毫不懷疑若是這些煙壓在了身上,他們會碎筋斷骨。“退!”手臂一緊,暮殘聲直接拽著鳳襲寒衝出數丈開外,白夭抱著他的腰死不撒手,三人狼狽地在地上滾作一團,回頭看到蕭傲笙也帶了北鬥逃出青煙籠罩的範圍,下一刻,那些煙霧甫一壓下就潰散開來,化成千百道青鋒向四麵八方爆射開來,暮殘聲跟蕭傲笙幾乎同時亮出兵器,長戟掄轉,劍鋒橫掃,“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青鋒撞在兵刃上就散開成煙,包圍著他們的霧氣也越來越濃。突然間,一股大力從身後傳來,暮殘聲想也不想反手一戟,幾乎擦著白夭的臉掠了過去,他見狀一驚,順著白夭的力道往後倒去,險險避開一隻從煙霧裏伸出來的手。然而,白夭撲倒他雖十分及時,鳳襲寒卻來不及躲避,這個地方壓製真元運轉,他又是疏於武道的醫修,哪怕察覺不妙也根本躲不開偷襲。數道青煙如絲網般纏住了他的身體,壓得鳳襲寒雙膝跪下,臉色登時白了。“最後一次機會,跟我走嗎?”風起霧開,一襲紅衣的姬輕瀾出現在鳳襲寒背後,北鬥當機立斷放出靈力,牽魂絲如蛛網般悄然迅速地蔓延過去,緊接著他心頭“咯噔”了一下,牽魂絲什麽也沒抓住,這隻是個煙霧化形,本體還隱在這茫茫青煙之中。煙霧似有生命般不斷向內收縮,在沒有真元護體的當下輕而易舉地割裂皮膚,幾乎要陷進肉裏麵去,原本素色的衣衫浸染出一道道血痕,暮殘聲毫不懷疑以姬輕瀾的個性,他會把這個人碎屍萬段。“惡鬼!”玄微劍遙指過來,蕭傲笙目光帶殺,“放人!”姬輕瀾掩口一笑:“這位道友一身青木氣,生得又好看,我可有些舍不得放呢。”仿佛是應著他的話,鳳襲寒臉色更白一分,鮮血從嘴角溢了出來,他咬牙道:“靈域受施術者元神操控,僅憑他一人之力,絕不可能……”話沒說完,一縷青煙就如刀刃般橫在他頸項上,姬輕瀾幽幽歎息:“道友,話可不要說太多,會早死的哦。”暮殘聲心念急轉,目光如電掃過四周,此時煙霧流動如水,靡靡幻影在霧氣裏神出鬼沒,一時間根本找不到姬輕瀾的本體藏在何處。他與姬輕瀾也算是幾度交手,對方修為在自己之上毋庸置疑, 可是眼下己方四人同在靈域內,不說自己被天劫淬煉的元神,單說人劍合一的蕭傲笙和身懷東方青木眷屬的鳳襲寒,其元神之強都遠超旁人,更不用提常年浸淫靈傀一道的北鬥。按理來說,就算姬輕瀾把他們四個扯入靈域,這個空間也無法全然壓製他們,早就該因為超出姬輕瀾元神負荷破裂開來,除非……現在還有另一股強大的元神之力正幫助姬輕瀾支撐靈域,因此他才有恃無恐。那麽就算他們聯手勝過姬輕瀾,下場又如何呢?一念及此,暮殘聲摩挲著戟杆的手終於鬆開,他收起飲雪,寒聲道:“好,我跟你走。”此言一出,蕭傲笙跟北鬥齊齊變色:“你……”“要麽看著鳳少主去死,要麽就跟他走,我們沒別的選擇。”暮殘聲掙開北鬥拉扯自己的手,又推了推白夭無果,隻好帶著這麽個顯眼沉重的腰飾一步步走上前去,直視姬輕瀾的眼睛,“不過,我隻能答應自己跟你走。”姬輕瀾故作為難:“可大帝給我的命令,是要帶你們一起回去。”“那你就隻能帶死人回去。”暮殘聲冷笑,“我們聯手也許救不了鳳少主,但能強行破開靈域,誓死會殺了你。”姬輕瀾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終於退步:“你和這位鳳少主,跟我走。”“一言為定。”暮殘聲已經走到鳳襲寒身邊,姬輕瀾向他攤開手,掌心裏赫然有一道燃燒的火焰,他輕聲道:“此乃‘誓焰’,你應下此約後若有違背,當受心火之罰。”“殘聲,回來!”蕭傲笙眉頭緊皺,如果不是顧忌暮殘聲現在正好擋在前麵,他這一劍幾乎就要出手,正被北鬥死死拉住。暮殘聲看了一眼鳳襲寒身上血痕,道:“我應約,你放手。”“好。”兩隻手交握的刹那,纏繞在鳳襲寒身上的青煙頓時消散,可是姬輕瀾臉上笑容一僵,隻見寒光從交握的掌心間乍現,飲雪突然亮出,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直接洞穿了這具化身。化身乃煙霧凝成,飲雪落空本該墜地,隻見空間仿佛發生了錯亂,長戟在眾人麵前突兀地消失,緊接著有一聲利器入肉的悶響從眾人身後不遠處傳來!“咣當”一聲,染血的長戟從半空落地,那原本空蕩無人的地方飛快閃過一個小小的影子,北鬥反應最快,藏在袖中的指訣立刻亮出,十指變幻如殘影,但聞空中傳來一道爆裂聲響,那道影子再度出現,有些狼狽地落了下來,與此同時,北鬥悶哼一聲捂著左臉跪了下來,殷紅鮮血瞬間流淌了半張臉。驚變太快,蕭傲笙捉眼出手,身隨劍動電射而去,頃刻欺近了那道影子,隻見這竟然是個形容可怖的鬼嬰,身子蒼白孱弱,右手鮮血淋漓。姬輕瀾將本相藏在靈域裏,哪怕暮殘聲看瞎了眼睛也不能找到他,但是在進入靈域之前,他拿住了北鬥一隻眼珠。身為靈傀術士,哪怕肢體落於他人之手,隻要沒有被當場損毀,北鬥也能將其召回體內,可他跟著幽瞑的這幾百年養成了心細如發的習慣,眼看姬輕瀾是鬼修大能,便存了個心眼,沒有把這隻眼珠先拿回來。因此,在暮殘聲開口詐降時,北鬥借著拉扯他的機會將一根牽魂絲藏在了他手心裏,暮殘聲也果然在與姬輕瀾交握刹那發難。化身雖非本體,仍與原身有一絲聯係,何況當時他們要以“誓焰”下約,姬輕瀾必須分出元神操控化身,因此在飲雪穿透化身後,這根牽魂絲就帶著它循著這一線聯係緊追過去,直接刺傷了鬼嬰的右手,等到他顯形,北鬥就啟動“毀”字訣,直接讓那隻留在對方身上的眼珠自爆!蕭傲笙知道靈域是鬼修的元神之域,主人入內就會在此顯露出死時本相,可若不是親眼所見,他怎麽也無法把這個鬼嬰和適才那妖冶狡黠的紅衣男子聯係在一起。好在劍修動殺時向來心冷如鐵,蕭傲笙愣怔不到片刻便已回神,玄微劍向著鬼嬰當頭落下!“嗬——”劍鋒停在鬼嬰頭頂不到半寸的距離,蕭傲笙腦中突然響起一聲輕笑,難辨男女,直叩元神,震得他魂魄撼動。就這麽片刻遲滯,鬼嬰張開小嘴,咬住了玄微劍刃,一股青煙從劍齒咬合處擴散開來,頃刻包裹了整道劍身!“撤劍!”鳳襲寒一咬牙,祭起素心如意向這邊擊來,可惜仍然慢了一步,青煙順著劍身爬上蕭傲笙的手臂,從劍尖到手肘竟然都覆上冷硬石封,再動彈不得!“錚——”一聲銳響,鬼嬰小小的手掌拍在了飲雪戟上,蕭傲笙借此機會振臂凝力破開石化,反手一劍向他劈了過去,這一劍落在鬼嬰頭上,直接將他劈成了兩半!變成兩半的鬼嬰沒有流血,繚繞青煙飛快地將殘軀合攏,隻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雖然沒有血,看著卻更加可怖。他拍開了玄微劍,騰身落在不遠處,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掠過,最後落在了暮殘聲身上。投降是假,誓焰是真,暮殘聲單膝跪地,裸露在外的皮膚呈現不正常的紅色,連眼中都布滿了血絲,他覺得自己現在吸一口氣,都像吞一塊火炭。“誓焰的滋味不好受,何必呢?”姬輕瀾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有些沒來由的悲傷,“我從未想過,你也會騙我啊。”“既然為敵,兵不厭詐……我以為你明白這個道理。”暮殘聲勉強勾起嘴唇,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握住了倒飛而回的飲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