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道友既然來了,何必急著要走?”他啟唇微笑,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暮殘聲和白夭身上。暮殘聲注意到他的燈籠有青煙嫋嫋升起,除了林子裏無處不在的腥氣,剩下那股奇怪的香味就是從這裏傳出的,那麽這些飛禽走獸的異動也就有了答案。蕭傲笙雖然沒有見過姬輕瀾這般模樣,卻記得對方那陰邪的靈力,很快就跟先前設下靈域的邪祟對上了號,便冷笑一聲:“邪魔外道,也配稱‘道友’?”“配不配無所謂,能留下各位就夠了。”姬輕瀾拈住眼珠的手指用力,北鬥悶哼一聲,咬牙不言。鳳襲寒往他身上拍了道甲木靈力,這才直麵姬輕瀾:“閣下是誰,為何設伏擋我等去路?”姬輕瀾曼聲道:“奉命行事,請各位行個方便。”“奉誰的命?”“似天而非,伊那拔羅。(注)”鳳襲寒臉色微變,蕭傲笙眼中殺氣一凝,暮殘聲站得離他最近,能夠感覺到他全身真元在聽到這八個字後猛然一滯,然後暴漲起來。這兩人一個家學豐厚,一個經曆了千年歲月,暮殘聲自知不及,便低聲問道:“他說的什麽?”蕭傲笙默然片刻,語氣艱澀:“是……非天尊。”注: “似天而非”全句是“似天而非天”,意思是“果報”,在佛經術語裏代指阿修羅,極似神而非神,性本惡,位數六道輪回的三惡道之一;“伊那拔羅”是“伊蘭”的全名,代表極惡與不可超度。這八個字在文中代指魔族三尊之首“非天尊”,全文最接近至高真神卻是至穢魔尊的存在。第八十一章 風雨你們期待已久的道衍神君,沈問心~嘿嘿嘿 明日小高能北極之巔重玄宮,乾坤日月如夢中。這本是整個北極境最高寒的地方,連綿十五城如白龍盤踞於天山間,眾星拱月般托起最中央的浮空山峰,而在山巔上坐落著代表靈族至高地位的重玄宮,它離傳說中的天門隻有一步之遙,探手可摘星辰,千百年都如淩空天眼般高高在上, 俯瞰著五境山河。重玄宮沒有風花雪月與風雨雷電,它就像天地畫卷裏最濃墨重彩的一筆,隻要沒有日月淪亡,這座仙宮就亙古不變。然而在這天夜裏,北極之巔下了一場大雨。雨聲淅淅瀝瀝,淨思從冥想中驚醒,冷風撞開靜室窗扉,卷入幾滴冰冷的雨花,吹滅了掛在壁上的一盞燈火,那青煙嫋嫋升起,在半空凝成一個小孩的半身,玉白可愛的麵孔皺成了包子,看起來萬分委屈。“宮主,”他衝淨思喚道,“這雨水從何而來?陰氣好生厲害啊。”他是這盞燈化出的器靈,本體乃昔日蕭夙用龍涎晶鐵親手打造,雖說隻是靈涯真人隨手煉製的小玩意兒,卻受淨思多年靈氣沐浴,更別提盞中燈油乃是四陽花籽煉成,尋常修士一巴掌都不能把火拍滅,現在卻被幾滴飄雨弄熄了。淨思拔了發上玉釵,挑了挑隻剩下一點火星的燈芯,一股陰冷的黑霧從燈盞中被逼了出來,尚未逃離就被記仇的燈靈拍散。“魔氣。”淨思眸光微冷,她出了房門,院子裏被風雨打得瑟瑟發抖的草木一見到主人,立刻爭先恐後地向她揮舞枝葉,這些原本生長茂盛的異植現在都萎縮了下來,草葉邊緣翻卷發黑,根係也不再牢固,不時有浮土被雨水衝刷掉,使得院子裏一片狼藉。淨思拂袖,漫天狂風雨雲如得號令,悉數朝這邊聚攏過來,然後如龍鯨吸水般匯成一股水珠向下席卷,盡數入了她那隻袖子裏,片刻後,鼓漲的衣袖平息下去,原本素色的蓮花紋卻隱隱發黑。這場古怪的風雨來勢洶洶,驚動了整個重玄宮,修士們或飛天施術,或下山查探,發現風雨籠罩的範圍僅限於重玄宮,下方天山十五城還被籠罩在星月夜裏,絲毫不見異常。見漫天風雨轉瞬消散,機靈的都曉得是宮主出手,紛紛各歸其位等候傳令,隻有六閣之主與各大長老不約而同地趕往坤德殿,當先者乃是資曆最老的藏經閣主元徽,他已經老得不成樣子,眼睛還尖,進門就看到淨思袖擺上揮之不去的黑色,當下臉色一沉:“宮主!”淨思抬眼一掃,六閣之中除了前去曇穀的幽瞑與鳳雲歌,以及常年主位空懸的劍閣,剩下三位閣主本該齊聚,可落座的隻有藏經閣主元徽和明正閣主厲殊,司天閣主司星移不知去向,掌管重玄宮各大殿堂的九位執事長老倒是悉數在此。她眉頭微不可見地一皺,卻沒多問,而是看向一旁:“護山大陣可有被觸動?”“並未。”重玄宮護山大陣曆來由千機閣管轄,在幽瞑與北鬥都暫且離開的當下,掌管千機殿的荀長老親自接手這項任務,在發覺風雨入侵後,他立刻帶人去巡視了陣法,沒有發覺半點破漏,仿佛這場雨是再尋常不過的自然現象,可重玄宮佇立千年,從未有雨水能透過陣法滲入其中。“雨水裏有一股至陰穢氣,草木沾之即腐,一些弟子不慎被雨沾身後,皮肉已現潰爛,連護體真氣都不起作用。”“我門下弟子以法器結陣欲收風雨,可這些雨水反汙染了法器,實在是……”“雨中陰氣怕是魔氣,可破魔之戰已過去千載,此間又有三寶法師與神君坐鎮,何等魔物膽敢在這裏放肆?”“來之前,我已施展神通將山峰搜查過,並沒有發現魔物蹤跡……”眾人議論紛紛,皆是滿腹疑雲,淨思卻忽然問道:“曇穀那邊,可有傳回什麽消息?”司天閣向來主管情報, 眼下閣主司星移不在,來的是星羅殿執事玉長老,他一愣之下就低頭道:“回稟宮主,自幽瞑閣主與鳳閣主帶人前往曇穀,至今尚未有回信傳來。”聞言,厲殊臉色微沉,明正閣在重玄宮裏地位特殊,乃是負責維護宮規秩序、監察六閣九殿行事,若有犯禁者當依法懲處,因此對這些規矩看得頗重,眼下便覺不對勁:“自他們離宮已近五日,就算幽瞑閣主疏於回信,鳳閣主為人嚴謹不該忘記章程,你們可有主動聯係他們?”玉長老道:“已連發七道傳訊靈符,皆無回應。”“為何不早些稟告?”厲殊眉頭緊皺,“曇穀事關重大,我等皆是知情之輩,否則此行不會允兩位閣主率人親去,司天閣主管情報往來,理應對此上心留意,發覺聯係有差便該上報,為什麽現在才說?”頓了頓,他冷眸一掃殿中,臉色更黑:“司星移何在?”這話頗有些不客氣,架不住厲殊對現任司天閣主不滿已久,甚至勝過了那行事乖張的幽瞑,蓋因厲殊性情冷肅,待人對己皆是嚴苛,司星移乃天法師常念的弟子,是如今最年輕的六閣之主,論輩分地位與他們相等,論資曆年歲卻遠遠不如,便讓厲殊對他有更多要求,看不得對方有半點差錯。玉長老把頭低得更深了些,道:“兩日前就該上稟曇穀失聯之事,卻被閣主親自壓下,說是先暫緩時日,靜觀其變,必要時他會親自麵見宮主。”“那他現在哪裏?”“臨行之前,我去尋閣主欲同來,卻見靜室無人,閣主留書說他接到天法師去了天淨沙,我就孤身前來議事了。”一聽是天法師傳召,厲殊的臉色總算緩了些,轉頭隻見淨思低垂著眉眼,燭光映在她眸子裏不覺灼目,還有些冷。這場風雨實在蹊蹺,偏偏無甚線索,議事便結束得很快,淨思下令加強戒備和查探之後便讓他們各歸其位,自己對著袖子上的黑紋看了半晌,轉身去了天淨沙。重玄宮與天淨沙同在北極之巔,區別在於前者坐擁整座山峰,後者隻取最上方的一塊淨土,隱在虛無縹緲間,不見香火與人煙。千年來,道衍神君都在天淨沙最深處的問道台閉關,從未踏出這方寸天地半步,淨思自然也不會因為一場風雨去打擾神明,她進入天淨沙後直奔日月池,那是天法師常念所在之地。日月池乃是由一圓一缺兩潭池水組成,左生陽炎右起陰雲,一條白虹橫貫成橋,常念就在橋上打坐,千年來紋絲不動,可淨思這一次進來,卻看到他走下虹橋,親自取了一瓢陽日池水,為一個年輕人清洗眼睛。那池水裏有不滅的火焰,隨著水流燎動燃燒,跪在池畔的年輕人一身玄衣,袍袖上繡著銀線星羅,本是麵如圭璧的好模樣,偏偏緊閉的左眼下不斷淌出黑水,看著就可怖惡心。粘稠的黑水被陽炎燎過後很快變得幹淨清澈,可這些水沒有匯入池子裏,而是隨風化入雲霧裏,向下方山峰沉去。淨思看了這場景,算是明白今夜的陰雨從何而來,可她臉色並不好看,拂袖將這片雨雲都收了起來,本就被染黑的袖紋更加暗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