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這不是木姑娘嗎?”那婦人原來是昨天在城外碰到過的,“瞧你這臉色,哪裏不爽利嗎?”蕭傲笙閉嘴不吭聲,阿靈隻好低下頭,順著暮殘聲昨天的謊話往下編:“我、我昨晚沒睡好,病有些犯了。”“這可真是……”年輕婦人有些心疼地看著她,又往前方瞧了眼,“你們是要去拜見大巫祝吧?”蕭傲笙頷首,年輕婦人便道:“那敢情好,我剛打那兒路過,聽到裏麵有唱經聲,想是大巫祝正帶人做早課,你們現在過去正趕巧。”阿靈趕緊道了謝,等她走過很遠還回頭張望。蕭傲笙見狀,傳音問道:“怎麽了?”阿靈小聲回答:“我……我上次來這裏的時候,沒有見過她。”“這座城這麽大,你沒見過也不足為奇。”“怎麽會?”阿靈想要反駁,又趕緊弱下聲氣,“你別看我是木鳥化靈,記性可好著呢,隻要看過、聽過的東西就不會忘記,在司天閣裏可是協管載記的……起初我和三位師兄剛到,是沒怎麽注意這些人,可是後來北鬥師兄不見了,我們把曇穀整個翻找了一遍,裏頭的人我都一一見過,可如今……”“如今怎麽了?”阿靈麵色古怪:“從昨天進城到現在,沒有一個人是我見過的,要不是這裏的屋舍街道還原本原樣,看到這麽多生麵孔,我還以為是走錯地方了呢。”蕭傲笙皺眉,他環顧四周,鱗次櫛比,行人來往,旁邊包子鋪的麵點熱氣騰騰,以他的耳力還能聽到食客咀嚼喝粥的所有動靜,一切都真實無比。他沒有駐足太久,很快就拉著阿靈繼續往前走,遠遠就聽到從一元觀裏傳出的陣陣誦經聲,怕是有上百人在齊聲唱念。蕭傲笙凝神聽了一段,發現他們所誦乃是天法師常念傳下的《忘生忘我經》。這卷經文乃是常念早年所作,那時候歸墟魔族尚未爬出地界,三寶師也沒有踏出北極之巔,靈族還是一盤散沙,北極境從中部八百裏大山橫斷,以南都被人、妖、怪三族瓜分殆盡,靈族隻得退守北部,來到天淨沙外,祈求傳說中的神明庇佑,指一條生存之路。在他們跪求四十九天後,天法師常念終於出麵,直接在北極之巔講道傳經,此經文以忘生死、忘自我為基礎綱要,祛三毒,空五蘊,舍棄一切凡俗情欲,超越自我,追求無上大道。那場傳經曆經八十一日,上萬靈族中能勘破真諦者不過十人,卻都是立地開化,蛻變為大能之身,轉而教授其他靈族修行之道,成為靈族最早一批奠基者,而這場傳經也就成了靈族興起的開端。隻可惜曆經千百年,靈族之內也少有能窺盡奧妙之人,從蕭傲笙的記憶來看,除了三寶師,恐怕就隻有司天閣主司星移有此悟性造化,而他又是天法師常念唯一的親傳弟子。當年破魔之戰過後,因《忘生忘我經》除了能點化萬靈,還能度淨邪穢,很快傳遍天下,從此不管何處有邪物為禍,法師們都少不了唱誦此經。《忘生忘我經》至今仍被奉為靈族的無上經典,蕭傲笙心裏盤算過這些念頭,眉峰卻皺了起來——阿靈剛才已經找人打聽過,知道一元觀唱誦《忘生忘我經》乃是亙古至今的傳統,千年來無一日斷絕過,顯然不符合常理,除非這曇穀中有什麽不得了的大魔,曆經一千年也未能淨化超度。昨日見過的女冠正站在門口,見到他們過來就迎上起禮:“二位是來尋大巫祝的吧?”阿靈道:“是的,煩請這位道長通報一聲。”“昨晚已經告知大巫祝了,是她吩咐貧道在此等候二位。”女冠隻手虛引,“這邊請。”早課剛剛做完,他們避開了人流,穿過影壁和長廊往後去,進入一個冷清的院子。不知是否錯覺,一入此間,外頭那些人聲鍾響俱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靜,蕭傲笙還沒來得及打量四周,就先聞到了一股清淡的香味。這院子的三麵牆都被綠藤攀爬得密不透風,乍看跟翡翠雕成的瀑布一般,正中央的空地上種著一株高大的曇花,約有兩丈高、一丈寬,雖然現在還不是花期,枝葉卻茂盛得十分喜人,不難想象它開花時的盛景。然而蕭傲笙雖不懂花,卻也聽禦飛虹講過這種植物,它雖喜溫暖濕潤卻害怕強光大雨,沒有誰會把它直接種在沒有雨蓬遮擋的院子裏,更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長得如此繁茂。蕭傲笙心生疑惑,不僅看入了神,恰好有一陣風吹過,曇花的葉子動了動,他忽然看到有一點雪白從葉片間探了出來,卻是一個花苞。足足四十九個花苞飛快地生長,然後接連綻開,細嫩的白色花瓣舒展開來,露出裏麵沾滿花粉的黃色花蕊,先前那股香氣更濃了,蕭傲笙下意識地閉眼屏息,腦海中卻是嗡鳴一聲。當他再睜開眼,就看到了渾身是血的禦飛虹被圍困在玉龍河上,無數骸骨在浪花間沉浮,爭先恐後地去抓她腳踝,而她前後各站著欲豔姬和那名青衣人,根本無處可逃。蕭傲笙心頭一顫,好像又回到了那驚險的一天,他下意識地拔劍想要插入戰局,可是身體卻與禦飛虹擦肩而過,一如那日空有元神卻無實體的自己,隻能眼睜睜看著禦飛虹浴血奮戰,偏偏無能為力。他知道這是一個夢,卻根本醒不過來,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推動他按照當時的情況發展而行動——在禦飛虹祭出水麒麟法相之後,蕭傲笙終於同她的元神締結了聯係,在短暫的逃亡過程中,他為禦飛虹動用了換魂咒。女子元神抽離軀殼時,隻來得及對他留下一句話:“等著,我會回來救你。”他一直都相信她,因此哪怕丹田被剖、體內被植入魔種,他仍然在等她。然而,夢境到了此處與現實脫軌,蕭傲笙看到自己用皮囊騙過欲豔姬進入劍塚,等待禦飛虹如約趕回,想要換回身體後動用玄微劍意重鑄靈涯封印,哪怕那個代價會是自己與玄微劍一同隕落,至少禦飛虹會安全,結界也不會破,羅迦尊更不會脫困。可禦飛虹沒有來。蕭傲笙一直等到最後一刻,欲豔姬驅使他握住了劍柄,她依然沒有來,隻有欲豔姬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還在奢望什麽呢?”他奢望她會永遠信任自己,奢望她會不顧命劫威脅重回險境,奢望她……會相信自己不會讓她先死的承諾。禦飛虹背叛了蕭傲笙的信任,而他久經折磨的心境在這一刻終於崩潰,鮮血洗刷了靈涯劍上的烙印,隨著一聲裂響,魔龍身首合一,睜開了猩紅巨目,咆哮著騰空而起。一瞬間,風雲變色,萬邪出窟,而他就像行屍走肉一樣跟在欲豔姬身側,麻木地斬殺眼前一切活物,直到手臂被一把劍架住。禦飛虹來了,卻是用玄微對準了現在的他,眼裏是悲痛和憤怒,唯獨沒有意外。蕭傲笙在這一刻終於明白,在禦飛虹最初教給自己換魂咒的那天,她已經預料到現在這個結局——命劫可避一時不可避一世,唯有設法破之方能一勞永逸,於是“禦飛虹”必須死,而她卻還想活著。如今魔種在這具肉身裏肆意生長,若禦飛虹換回靈魂,墮入魔道將被無數人追殺的就將變成她自己,正應了她的劫數,可她如果在此親手將“禦飛虹”斬殺,那麽這個劫數就在此畫上句號。她果然是為了殺我回來的。蕭傲笙如此想道,在最後一劍落下刹那,他反握住禦飛虹鉗住自己的手,掌心血脈如藤蔓般破皮鑽出,眼看就要寄生在她身上讓兩人同歸於盡……他猛地驚醒了,喉間冰涼的刺痛感似乎還在,撫摸後卻平滑無痕,唯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悲怒充斥在心間,連呼吸都變得粗重失律,額頭背後全是冷汗。阿靈還呆滯地站在他身邊,雙眼直勾勾地望著那曇花,蕭傲笙往她靈台拍了一掌,轉身再看時隻見枝葉繁密,卻無一點花色,仿佛剛才看到的都是錯覺。樹上沒有花,樹下卻多了一個女人。女人看起來年紀不到三十,膚如脂玉生香,唇似朱砂點絳,烏發如雲盤成雙刀髻,眉心三點豔紅水滴花鈿,一身衣裙從絳紅過渡至淺白,袖擺上有大片鏤空曇花袖紋,豔麗不失端莊,勝卻姑射神妃。引路的女冠不知何時沒了蹤影,蕭傲笙握緊了玄微劍,目光如電直刺對方,有了剛才這一遭,就算傻子也知道漏了餡兒,隻是不曉得對方究竟在樹上使了何等妖法,竟然讓一個劍修都被幻象所迷。“這不是妖法。”女人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笑了,纖長手指撫過一片碧玉般的葉子,“身為重玄宮的修者,竟會認不出魔羅優曇花?”第六十五章 雙界小劇場—— 暮殘聲:唉,兩個瓜娃子,爹剛走一個晚上你們就被人騙得連褲衩都不剩了。話說那隻笨鳥,不知道在恐怖電影裏麵有個套路叫“落單者首殺”嗎?還有師兄,你不知道越漂亮的女人越不能信嗎? 蕭傲笙:…… 阿靈:qaq 禦飛虹:微妙地覺得自己被你罵了 心魔:大狐狸,雙商決定了你跟他們不是一路人,還是跟我混吧 暮殘聲:我求你別來了! 心魔:(*?▽?*)可是作者說我明天上線啊 暮殘聲:┌(。Д。)┐魔羅優曇花。蕭傲笙的確聽說過它,但那是在千年前破魔之戰時從淨思口中獲知——這是長在歸墟地界中心的一株奇花,吸收整個地界的殘念業力生長,從中誕生出魔族三尊之一的優曇尊,她能洞悉心靈、操縱執念,可以在夢境裏化形實體,還隨時可以附著在任何心有執迷的人身上。淨思說魔族三尊之中,非天尊代表了貪婪的惡性,羅迦尊常懷嗔恨之情,而優曇尊是精神執著與癡迷的凝聚。好在優曇尊性情慵懶又高傲,沒有吞並玄羅、坐大歸墟的野望,哪怕是在破魔之戰爆發後,她也鮮少活躍在戰場上,隻在曇穀一戰時出手與道衍神君對陣,後來就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直到非天尊突然敗陣後,她才一攬魔族大權統禦戰局,最終被道衍神君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