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沒什麽了。我們在城中四處查探,曆經三日再無所獲,包括辛陸氏特意提出的幾個人也一一看過,不覺什麽異常,便按照山長的意思為亡人居處做了淨靈法事,總算聊勝於無,便決定告辭了,沒想到就在那天晚上……”阿靈慘笑一聲,眼淚又奪眶而出,“辛陸氏一屍兩命,北鬥師兄失蹤,我們三個幾乎把曇穀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有找到他的下落,反而等來了辛陸氏的報複……她是怨我們啊,怨我們沒有解開她的心結,怨我們和大家一樣不信她,可是我們已經盡力了,根本沒有發現任何線索,難不成還要憑空裝神弄鬼去騙她嗎?”她說到後麵,語氣已經難掩怨憤,暮殘聲毫不客氣地一巴掌呼上她頭頂,一股真元灌頂而下,如冰水當頭,激得阿靈渾身一抖,被悲傷和恐懼充斥發熱的大腦倏然冷靜下來,哆嗦著嘴唇不再開口。“別忘了,辛陸氏並非自盡,而是為人所害,況且她枉死後變為走屍雖不足為奇,腹中胎兒卻麵目全非染上魔氣,可見背後當有黑手操控。”他看著阿靈的眼睛,語氣難得嚴苛,“就衝這兩點,足以代表此間必有鬼蜮之處,倘若將一切歸咎在死者頭上,對她又何其不公平?我等是修士,生死禍福皆是修行,別讓死亡和仇恨的陰影遮住你的眼睛。”“……”阿靈呆呆地看著他,突然哭了起來,一頭紮在他肩膀上渾身發顫。暮殘聲拍拍她的背,屋子裏無人說話,隻剩下阿靈的抽泣聲。等她哭累了,他就使了個小法術催她睡去,這才跟蕭傲笙對桌坐下。“阿靈沒說謊。”暮殘聲給自己倒了杯水,“我將妖雷送入她體內,倘若她有所隱瞞,必定心生邪念,當即便會被妖雷炸碎,現在她既然安全無事,那就說明她所說的都不假。”蕭傲笙眉頭皺得更緊:“可是她說的話,跟我們現在的見聞有矛盾之處。”“阿靈認為辛陸氏自殺、死後含怨報複,原因是她生前瀕臨崩潰的情緒和最後那封絕命書,可是我們現在已經確認辛陸氏為他人所害,那封絕命書十有八九也是假的,要做到這個……”蕭傲笙會意:“必須得對她的狀態了如指掌,還能熟悉到能夠模仿她筆跡。”“大巫祝,山長。”暮殘聲輕敲桌麵,“一個是阿靈口中本不存在的人,一個是辛陸氏最親近卻與城民所說有差異的人,我們要查就隻能從這兩者身上入手。”“隻怕時間來不及。”蕭傲笙搖頭,“雖然我閉關千年,可是出關後沒少聽說千機閣主幽瞑的事情,他是個性情乖張的瘋子,要是北鬥在此出事,他會幹出什麽事誰也不知道。”“距離北鬥失蹤已經過了七天,如果他不幸慘遭毒手,重玄宮不可能還安靜如斯,因此有兩種可能。”暮殘聲眼睛微眯,“第一,他遭受重創,為幕後黑手控製,不得自由;第二,他發現了一些關乎重大的隱秘,不能告訴包括阿靈在內的同伴,並且被這些秘密牽製住,難以主動與外人聯係。無論哪一種情況,都能確定北鬥還在曇穀裏。”“還有一件事也奇怪。”蕭傲笙補充道,“今天我們進來,發現所見城民都安居樂業,可是兩名同門之死尚在昨夜,怎麽都不應該如此平靜得像是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曾被曇穀城民夾道歡迎的仙門弟子,如今死在宅院裏,還是那般淒慘可怖的死相,就算是山長也不能強壓悠悠眾口,可是他們一路走來,這些人無一麵有異色,仿佛城中從未有過血腥之事發生,一切都平靜無波瀾。“辛陸氏的走屍和那個魔胎也有問題。”暮殘聲麵寒如冰,“世上枉死者數以千萬計,化為走屍也不罕見,可她剛死七天就能在回魂夜裏殺掉兩名重玄宮弟子,與我們交手時也可見凶戾,更別說那個胎兒……”死胎可化為嬰靈,卻沒聽說直接墮入魔道的先例,更何況那魔胎凶性異常,還能驅使母體從玄微劍下逃生,根本不是尋常魔物能比的。“我們沿著血跡追過來,可以確定走屍遁入曇穀,可是這青天白日裏城中竟無一人察覺驚懼,要麽是它藏身之法了得,要麽就是……”暮殘聲語氣變冷,“有人包庇。”蕭傲笙明白他的意思:“那位大巫祝恰好今日閉關。”“我欲往那鰥老家和辛陸氏宅院一探,順便找找走屍與魔胎的蹤跡。”暮殘聲放下杯子,看向趴在床榻邊的阿靈,“師兄留在這裏,倘若我天明未歸也莫著急,帶她去見大巫祝便是。”蕭傲笙本欲點頭,忽然苦了臉:“縱有變形咒法,阿靈的心思可不比你,我……”“師兄不必言說,多看就可以了。”暮殘聲眸光微涼,“我們入城的借口是尋醫問藥,那麽自然要拿出一個病人來。我剛才留在阿靈體內的妖雷並未收回,她明天隻能做一個病懨懨的小姑娘,如此也免生事端,師兄隻需要做些手勢,請大巫祝親自為她治療……放心,妖雷傷她骨肉內髒,不損根基分毫,大巫祝若真有本事便無虞,倘是個裝神弄鬼的騙子也不妨事。”“……”蕭傲笙一口茶嗆進嗓子眼裏,瞪著暮殘聲的眼神仿佛是看他多長了兩個角。“明天你記得叮囑她,多注意沿途見聞,我總覺得這裏不對勁。”暮殘聲摸了摸下巴,“可惜咱們都是初來乍到無從對比,隻能靠她了。”“我明白。”蕭傲笙將一枚玉符遞給他,“你多小心。”暮殘聲一口悶光了茶水,翻窗出了客棧。鰥老家與辛陸氏家宅正好一東一西,暮殘聲先按照阿靈所說,化作一道風往城東掠了過去,到地方一看,裏麵竟然還點著一盞燈火,有個老嫗正在院子裏用小磨盤磨豆子。他愣了一下,本來準備翻進院牆的動作一頓,不慎踩落了一塊碎瓦,“哐當”一聲砸在了地上。“誰?”老嫗嚇了一跳,抬頭隻見一道小小的黑影從牆頭竄過。“喵嗚——”聽見貓叫,老嫗這才鬆了口氣,一邊收拾碎瓦,一邊小聲罵道:“不曉得哪家的貓,上房揭瓦,遭瘟!”變成小狐狸的暮殘聲趴在房頂上,覺得自己身為狐妖的臉麵算是丟幹淨了。屋子裏傳出一位老爺子的聲音:“老伴兒,誰呀?”“一隻貓!”老嫗收拾了東西,沒好氣地拿下裙擦了擦手,“你可別在裏麵抽煙了,一股子味道,等會兒還睡不睡了?出來幫我磨豆腐,明兒個還要趕早市呢。”“吱呀”一聲,木門打開,一個老大爺拄著拐杖走出來,他左手提著煙鍋袋,右腳有點跛,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那屋子位於城東一條深巷裏,本是個瘸腿的鰥老所居,賣豆腐為生,老伴兒前年走了……”阿靈的話在腦中回響,暮殘聲死死盯著院子裏的這對老夫婦,眼睛不自覺地睜大。巧合嗎?他這樣問自己,心裏卻升起一種不妙的感覺。暮殘聲一聲不吭地趴著,直到看著這對老夫婦磨完豆子又點了豆腐,相互攙扶著進屋去了,他這才翻身落進院子裏。院中隻剩下兩板用濕布蓋著的豆腐和一桶漿,豆渣都被拾掇在一旁的簸箕裏,散發著生豆類獨有的淡淡腥味。暮殘聲用指腹蹭過桶壁上殘留的豆漿,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綻開,平凡而真實,似乎告訴他這不是夢境也非幻術。可是死而複生,怎麽可能?黑夜下,暮殘聲那雙赤紅如火的眼睛暗沉下來,隨著目光波動,就像汨汨流淌的血。屋子裏麵已經熄了燈,說話聲漸小至無,憑借暮殘聲的耳力能夠聽到微弱的鼾聲從中傳來。他吹了口氣,窗扉無聲打開,白發青年化成一股風飄了進去,悄然在屋裏落定。這間屋子裏麵陳設簡單,透過細麻蚊帳可以看到老兩口並排躺在榻上,呼吸心跳都一如常人。暮殘聲動了動鼻子,沒有聞到一絲血腥味,也未發現分毫廝殺過後的痕跡,仿佛阿靈口中那場昨夜在此發生的慘案隻是空口白話。要麽是阿靈當真扮豬吃虎騙過了他,要麽是他多思多想猜錯了,要麽就是……暮殘聲撩開蚊帳,看到睡在床邊的老大爺毫無所覺地打著鼾,渾然不知有一隻手已經落在自己脖頸上,隻要輕輕一抹,他就會身首分離,不管到底是生是死,這一下都要再死一次了。沉默片刻,暮殘聲終是收回了手,又從窗戶掠了出去。這一回他將速度放到最快,幾乎在幾息間便來到城西辛陸氏家門前,隻見裏麵漆黑一片,冷清死寂。暮殘聲從未如此覺得,黑暗是能讓人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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