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穩穩前行,駱深跟外麵的人揮手告別,出了長街才放下窗簾。 “韓將軍,”他放鬆的倚靠在車廂一側,細腰束在長繩之下,長繩隔三差五墜著雕刻精致的玉石,拖在座位上,隨著前行的馬車不時搖動。 “三軍統領隻有一位京官姓韓,出身軍戎世家,肩上戰功無數,”駱深勾起嘴角笑了笑,唇上殘存的酒水閃著細潤的光,“是韓將宗,韓將軍吧。” 韓將宗眉峰一動,眼皮朝下壓了壓。 四周菱角分明的眼周將雙眸緊緊圍住,形狀更加清晰深刻。 駱深往後靠了靠,全身徹底放鬆下來,後背薄細優美的線條緊緊倚在了車廂壁上。 他穿著一眼看去沒有特別顯眼的外衫,也許是夜色緣故,所以看不出來的太多名堂。但是看衣擺平整順滑垂在車上,就知是上好綢緞。 兩人離得很近,韓將宗甚至可以看到衣角勻細的針腳,每一針的距離都一模一樣,必得是最好的繡娘在每日光線明亮的時候小心翼翼繡製而成。 “聽聞北邊就要開戰了,”駱深看著他,眼眸深處閃過一片朦朧胭染的光,“韓將軍這個時候來洛陽做什麽呢?” 韓將宗一張嘴,吐出來兩個字:“散心。” 駱深噗嗤一聲笑了,他醉著酒,連笑容都帶上了許多含糊不清的撩撥感覺。 “洛陽城中好玩兒的多,山水美景倒是其次,人最新鮮。”他緩緩地說。 韓將宗盯著他微微眯起的桃花眼,玩味的話在舌頭上轉了一圈兒,才壓低了聲音吐出來:“你就挺新鮮。” “多謝誇獎。”駱深秀眉一挑,眼角唇邊仍舊帶著三分笑意。 韓將宗看他鎮定放鬆的坐在對麵,一點都不怕自己。他推測要麽是喝醉了,不知者不畏,要麽就是家大業大,權勢滔天,根本無所畏懼。 但是他好歹是個一品將軍,又是京中來的,這些本地人,多少會有一些抵觸。 所以韓將宗更加傾向於前者。 他喝醉了。 年輕,聰明,漂亮。 又有錢。 漆黑而曖昧不明的深夜,溫暖又緊閉的空間,醉著酒的年輕身體。 對一個昂藏七尺又懂得惜玉憐香的獨身男人來講,無一不刺激著緊繃躁動的神經。 “將軍再這麽看著我,我可要誤會了。”駱深道。 他聲音壓的有些低,還帶著一股纏綿柔切的冷清沙啞感。 韓將宗轉開視線,片刻後又停在他身上,鼻尖動了動,問:“什麽香?” 駱深看著他,雙眼輕輕一彎,視線似乎能穿透人心,聞言低低笑了笑,緩而輕的說:“我身上的,體香。”第3章 他說完皺了皺眉,似乎是胃裏有些難受,緩了一會兒才閉上了眼。 片刻後,駱深收回去的小腿似乎是蜷縮累了,又放鬆的伸了出來,溫熱的體溫隔著數層衣料傳達到對方身上,韓將宗垂眸看了一眼挨過來的腿。 骨肉均亭,很長,綢緞穿在身上勾勒出悠長順暢的弧度。 韓將宗看著,沒有動。 駱深眼睫一動,視線掀開露出窄窄一條縫隙,偏著頭上下打量著他。 個子很高,肩膀很寬,脊背挺直,垂在地上的大腿充滿了力量感,不似尋常將士的一身板正,反倒姿態十分放鬆。 馬車雖然寬敞,於他而言仍舊有些局促,整個人都似被囚禁住的野獸,坐在原地伺機而動。 “韓將軍是來借錢的吧?”駱深突然問。 韓將宗抬起眼,駱深笑了:“北麵要打仗了,將軍這個時候過來,想必要搜刮走一波民脂民膏,充當軍餉用。” “民脂民膏就算了,官油得扒點下來。”韓將宗隨意道。 他交代了去江家的原因,駱深不置可否點了點頭。 “那應該還挺急的,夜深霜露重,難怪將軍半夜就去了江家。” 韓將宗不疾不徐靠後坐了坐,不答反問:“夜深霜露重,半夜了你才回家嗎?” 他聲音偏沉,啞感也不強烈,像沉澱時久深埋於地下的一壇酒,充滿了濃醇的厚重感。 洛陽城繁華,恰逢中秋更是徹夜燈火通明,對喜歡飲酒作樂的高官子弟和晝伏夜出的富二代們來講,這個時間已經算是早的。 “今日是晚了些。”駱深眼角帶著困倦的微紅,慢吞吞的說。 韓將宗心中一癢,感覺五髒六腑被貓撓了一把。 馬車碌碌前行,頭昏腦漲感愈加強烈。 清淨的深夜,搖晃的馬車,配合在一起成了催眠利器。 片刻後,清淺的呼吸聲慢慢傳來。 駱深微微閉著眼睛,纖長睫毛垂在上頭一動不動,他似乎是睡著了。 這個角度十分難得,韓將宗又觀察了一會兒,也不再多想,閉上了眼。 “少爺,到家了。”外頭人輕聲道,馬車也驟然停下。 駱深緩緩睜開眼,好一會兒坐起身,抻了抻麻木的腰身,對著韓將宗道:“我回家了,將軍切莫動身,叫馬車送您去住處。” 韓將宗“唔”了一聲,正經道:“慚愧,洛陽雖繁榮,韓某卻無家可回,非常淒涼。” 駱深下車的動作一頓,韓將宗等著他開口。 “不如……住在我家?”駱深沉默一瞬,慢慢的問,似乎還沒從沉睡中徹底蘇醒。 韓將宗不疾不徐的說:“那韓某人,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他仿佛就是‘挑蛇順杆爬’的本蛇,駱深:“……” 駱家的馬車上下來兩個人。 一個喝了酒的強壯男人,和醉酒的駱家大少爺。 這消息第二日清晨才傳遍了整個駱家,駱家上下一齊受到的驚嚇。 一頓早飯的功夫,駱老爺嘴上起了一圈燎泡。 韓將宗跟劉副官一人一間寬敞臥房,都睡得非常好。 清晨二人收拾好,坐在桌邊摸著精致造型用料厚重的圓桌,喝著桌上的香氣四溢的茶水,感歎著駱府的奢侈繁華。 “將軍,昨日發生了什麽?”劉副官問。 韓將宗瞥了他一眼,看眉間情態,似乎是想動手打人。 劉副官主動離他遠了點,問道:“昨夜江家的那二金零五千兩白銀,算數嗎?” 韓將宗:“如果不是跟你一樣裝失憶了,應當算數。” “不是,昨日太晚了,”劉副官解釋說:“我怕江太守以為自己是做夢,在夢裏頭將銀子花出去了,回頭不認怎麽辦啊?” “就是因為太晚了,江太守措手不及,我們才能從他嘴裏摳出來這個數,”韓將宗喝完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若是等到今日白天再去,讓老頭子提前得了信兒,指不定他家裏能落魄成什麽鬼樣給我們瞧。” 劉副官思考片刻,重重點了點頭。 “那咱們住到駱府來做什麽啊?” 韓將宗:“你以為呢?” 劉副官想了想,猶豫的問:“為了省住客棧的錢嗎?” 韓將宗:“……” “篤篤篤” 門被輕輕敲響了。 二人對視一眼,對話稍歇。 安靜片刻,韓將宗道:“請進。” 駱府的小廝端著一方蒙著綢紗的托盤走了過來,見他們坐在桌旁喝茶,便站在了桌邊。 韓將宗沒有開口。 小廝垂著眼沉靜站著,掀起來托盤上頭蒙著金絲紗罩一角,露出下麵白花花排列整齊的滿滿一托盤銀子。 銀子堆了兩層,粗略估計有個百兩。 小廝放下紗罩,將銀子嚴實蓋好,一抬頭見有兩個人,嚇了一跳。 他眼中的驚慌失措太明顯了。 “什麽事?”韓將宗不動聲色的問。 小廝停頓片刻才說道:“我家少爺平日冷冷淡淡的,,昨日許是喝醉了將你……們帶了回來,不過既然同你……同你們交往了,也是緣分,”他捧著東西往韓將宗身前遞了遞,“這是我家老爺送的,隻要管好嘴,不要出去亂說,敗壞我家少爺的名聲,這錢就都是你二人的。” 劉副官滿腦袋問號看著,甚至想撓撓腦袋。 韓將宗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來,“出去亂說什麽?” “就是……”小廝含糊不清的說:“昨夜,住在駱府的事情……” 韓將宗垂著眼皮輕輕“哦”了一聲,漠然掃了一眼他,下頜一抬點了點那托盤,饒有興致的說:“你們家老爺子,打發叫花子呢?” 小廝一梗,被他沉穩如山的厚重氣勢嚇的大氣不敢出一聲。 駱府,正廳。 ‘平日冷冷淡淡、不愛胡亂玩鬧’的駱深吃過早飯,站起身來抻了個懶腰,駱老爺看了他全然沒放在心上的模樣,歎了口氣。 駱深腳下一頓,上前問道:“爹,怎麽了?” “唉!”駱老爺又重重歎了口氣,含糊不清的說:“沒事,沒事。” 駱深:“……” 他猶疑片刻,認真回想起來昨夜的事,“對了,”他捋了捋思路,說道:“客房那裏……” “客房那裏我已經安排妥當了,你去忙吧。”駱老爺打斷了他,沒忍住,又交代了一句:“即便做不到潔身自好,也不能一味跟著江天那酒肉色徒學。” 駱深不明所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