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緩緩行至燃燈台上。僧人宛如佛祖般慈和淡然的麵容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怎麽是你?”“師尊遠道而來,宿眠未醒,有事弟子服其勞。”重九從背上解下劍,雙手平舉。劍名龍淵,是當日林浪帶他回帝都時,皇帝親手所贈。出自著名的鑄劍師家族秦溪氏之手,劍身幽冷削薄,鍛著暗紋,似有盤龍覆於其上,為景清一朝立儲之信。法藏垂眸打量那把劍,淡然一笑:“皇族之後,你為誰而戰?”“我是月神教主的徒弟,自然是為師尊而戰,為聖教而戰。”重九語氣不卑不亢,“況且,這本就是你我的恩怨。”燕王府的覆滅,金鍾牢的酷刑,通天崖的算計……他一樣都沒忘。禍端從他這裏開始。也該由他結束。“我不和你打。”法藏移開視線,巋然不動,“你是小輩,換你師尊來。”“師尊自通天崖被人暗害,至今武功未能恢複。一介凡人之軀,你即便贏了,也照樣勝之不武。”重九拇指微動,將劍身自鞘中推出一寸,薄刃在日光下流光溢彩。法藏與他對視良久,掌風輕動,手中多了根一人高的長棍。海風瞬息而至。法藏向後撤開半步,重心落於右腿,單手執棍,一橫掃,一前推,長棍破空而來。錚然一聲長鳴,長棍頂端點在了龍淵劍上。重九翻轉手腕,劍身如蛟龍般從吞口躍出,在空中破開一道白光,旋即撲麵而來。細碎劍雨與長棍戰在一處,光影變幻,捉摸不定,快得近乎肉眼難見。瀚海之上的颶風被他化為所用,絲絲縷縷似刀割在麵上,迫使四麵圍觀的楞嚴山弟子齊齊後退,不得不以真氣護住身體。劍刃與棍影纏鬥近百回合,重九眉峰一凜,那股刻在血脈裏的力量勃然迸發。劍光為之大盛,旋即蓋過了長棍的淩厲攻勢,帶著雷霆萬鈞之力撲向僧人麵門。帝王之血的力量強勢而霸道,法藏不得不連連後退,僧袍與袈裟在風中獵獵而動。少年步步緊逼,青衫沁上了水汽。僧人驟然身子後傾,仰麵蹲身,輕薄的劍刃擦著他的鼻尖掠過,點在邊緣石柱上。石柱被攔腰斬斷,真氣在空中蕩開,身後廟宇前數丈高的燃燈佛像龜裂開來。一道齊齊的斷口攔腰橫跨其間,上半部分佛像失去支撐,轟然倒地,激起漫空塵土飛揚。燃燈佛,普光如來,主一切光明之未來。佛像受損,不啻於在楞嚴山眾人麵上狠狠扇了一個耳光。法藏倏地轉頭,死死盯住重九,雙目充血。少年悍然不懼,冷冷回望。他身量猶輕,雖然因為刻苦習武有了些肌肉,但仍是剛成年的骨量,介乎於少年和青年之間。兼之個子高,整個人看上去偏削瘦些,根本經不住一棍。然而法藏不敢大意。流淌在那白皙皮膚下的,是能夠一統六合八荒的帝王之血。烙印在那修長瘦骨中的,是樓氏皇族傳承數代的嗜血天性。他一點一點收攏五指,攥緊了長棍。他要這個孩子。他要他的天賦與血脈。他要帝王之血的統禦力,也要月神靈脈的長生法。得到這個孩子,他就有了一切。重九眯著眼,倏地粲然笑開,“高僧,眼睛紅得要滴血了。可別告訴我你是心疼那佛祖。”法藏被人說穿心事,惱羞成怒,血氣霎時倒湧至頭頂。無欲無求,方能天人合一。一旦有了欲/望,那顆求勝的心便不再純粹。北山蘅能將鐵馬冰河練到極致,並非天資絕頂,也不是靈脈所助,而是靠著堅毅的內心和求成的執念多年苦修,守住孤寂,最終臻至化境。沒有動凡念之前的法藏亦然。但是當他開始奢求更多時,佛心便蒙上塵,再難回到最初。重九等的就是這個破綻。他微微揚起唇角,雙手握緊了劍,人與劍合二為一,化作一道光影騰躍而起,飛掠向五步之遙的僧人。帝王之血的力量貫穿了劍意,帶著翻江倒海的力量。霎時間山石迸裂,浪起潮湧,滿山古樹劇烈搖晃,風卷著殘頁與水氣呼嘯而至,簌簌落於空中。就在劍鋒即將刺入僧人眉心之時,山道上倏地閃過一抹素白,宛如片雪輕盈起舞。重九毫無波瀾的心湖瞬間蕩起微漪。隻這遲疑的一瞬,長棍已然當胸落下,力道之中,幾乎可以聽到骨骼碎裂的聲音。與此同時,龍淵劍也刺穿了法藏的前額。重九撤了劍,連退數步,拄劍穩住身形。喉頭處霎時湧起一陣腥甜,胃裏似翻江倒海一般,湧起一股要將五髒六腑都吐出來的衝動。法藏向後靠在石柱上,額前烙著一個駭人的血洞,鮮血順著他的額頭流下來,溢了滿臉,打濕袈裟,襯得那張原本如真佛般平靜的麵容活似羅刹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