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日頭西斜,到處都是趕著回家的人,京武衛不同巡城兵馬司,便隻是路過也能叫周圍瞬間鴉雀無聲,何況如今還停下來,更何況領頭的還開口叫拿人?一時間,常海觸目所及的範圍內,幾乎完全沒人走動,所有人都盯著她看。那個男人顯然也知道京武衛是幹什麽的,聽這領頭的說要攔他,頓時嚇得一縮肩膀,抱緊懷裏的孩子,都不敢抬頭了。


    一條街能有多寬,二十來步就到了。常海朝那男人大聲說道:“京武衛巡查!報上你的名字和坊市。”


    男人腿一軟,朝後踉蹌了兩步才站穩,他目光閃動,聲音有些發抖,“小,小人是長樂坊人。家,家裏孩子病了,帶他出來看大夫。”


    這話聽著倒是正常,可是能看清男人表情的常海總覺得這人神情裏透著慌張。


    他慌什麽?


    京武衛又不是攔路剪徑的強人。


    “把布揭開。”常海臉色一沉,大聲命令。


    那男人身體一顫,突然用力抱緊了孩子。“這孩子犯的風症,”他朝後一縮,聲音陡然悽厲起來,“不能見風啊!”


    常海被他突然尖利高亢的聲音嚇了一跳,她正心下不悅,卻聽人群裏有人說:“京武衛什麽好事不做,竟然欺負男人。”


    常海本來就要伸出去的手一頓,僵在了半空中。


    那人嗓門不小,這一聲之後,仿佛開了禁似的,周圍響起一片嗡嗡聲。雖然大多數人還都隻是遠遠地指指戳戳,常海卻能聽到一句半句的,頓時大感棘手。


    倒不是說一個路人隨口說的話便能鎮住她,實在是因為最近京中形勢詭異,京武衛處境微妙。


    別看巡城兵馬司名字裏帶“兵馬”二字,那裏的全是吏役。而京武衛卻是實打實的軍隊,從領頭的唐忠書開始到跟著她巡街的所有人,甚至營裏燒飯的夥頭,全部都歸在軍籍裏。沒讀過書的也知道,守衛帝京的兵士與大臣交接倒也罷了,與皇女親近乃是大忌中的大忌。可偏偏如今的兵部尚書她就姓李,弄得安陽六衛裏時常去兵部交接的人個個都膽戰心驚,一怕得罪兵部尚書沒好果子吃,更怕太客氣了叫皇帝疑心自己過於親近皇女。


    六衛之中,本來就數她們都尉唐忠書出身低,她又長了一張棺材臉,所以雖然苦活累活都喜歡叫她們扛,卻一直都平平安安。


    但是現在,沒皇帝了啊。而那個經常不給好果子吃的兵部尚書,也不知道會不會成為下一個皇帝。“侵擾百姓”這個,可以不痛不癢地教訓幾句算完,也能鬧大了變成幾十軍棍和革職查辦……


    常海心裏沒底,不由得就回頭去看她的上峰唐忠書。


    卻見那位對著皇女都一張死人臉的唐都尉果然還是八風不動,隻冷冰冰地拿手朝人堆裏一指,“抓住那個人。”


    “連句話也不能說了嗎!”那人轉身要逃,卻哪裏逃得過日日操練的士兵。


    隻是士兵在撲過去抓人時不免碰擦到幾個路人,於是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


    見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顯見沒法善了,常海一咬牙,伸手就朝男人抓去。誰想那男人先前瞧著抖抖瑟瑟,此時居然十分利落,猛地一個仰身居然躲過了常海的手。


    常海沒抓住男人的胳膊,隻抓到了蓋在孩子身上的鬥篷,用力一扯之下,鬥篷掉在了地上。


    露出一個被粗麻繩將手腳與身體緊緊綁住一團的小男孩。


    常海隻一掃,見這孩子嘴裏塞著一團破布,兩隻大眼睛裏蓄滿淚水,臉頰上還有紅色掌印時,頓時大怒起來。


    居然是個拐子!


    “放下孩子!”她一邊說一邊抽出佩刀。


    誰想那剛才還裝得柔弱十分的男人獰笑一聲,隻側轉了一點身體,居然拿那個孩子擋在自己身前,眼神挑釁地看著常海,大有常海敢伸刀,他就敢拿孩子來擋的意思。


    常海頓時僵在當場。


    她就是個尋常兵士,武術也隻練過軍中交的粗淺拳法,實在沒信心能在不傷到孩子的前提下拿下這個拐子。但是她顯然又不能後退,於是竟僵立在原地,漲紅了一張臉不知如何是好。


    “立刻投降。”就在這時,常海的身後響起聲音,“否則格殺勿論。”


    抱著孩子的拐子麵色一變,突然從懷裏抽出一把匕首來指著孩子的脖子,“別過來!再過來我殺了他!”


    “京武衛隻管平亂,不管救人。”


    這話才一入耳,常海就覺得頭皮一炸。


    隨著她心裏一聲“完了”,周圍果然響起一片譁然。


    這下,真是苦笑都笑不出來了。


    論理,這句話是沒錯的。若是拿著百姓做人質就能叫保障京師安全的京武衛退避,那豈不是等於告訴所有作jian犯科的人說,不管你做了什麽,隻要手裏有人質就能安全退走?


    安陽缺什麽,也不缺滿大街的普通百姓。


    但道理歸道理,話卻不能這麽說。


    常海偷眼瞧一下周圍的人,果然見一個個的不是震驚難信就是鄙夷失望。


    “手下留人!”


    就在常海幾乎額頭冒汗的時候,突然一陣馬蹄疾馳聲,有五匹馬一前四後飛馳而來。領頭的那個正是剛才揚聲大喝的人。她馬術極俊,不待馬停下便翻身跳下來,她跨出兩步的時候,身後那四人才剛剛止馬落地。


    “站住!”拐子一驚,後退了一步,“退後!不許過來!”


    領頭那人立時就停了下來,“不要傷了孩子,一切好商量。”她一邊說一邊抬了下手,跟著她的四個人立時便朝後退了好幾步。


    聲音聽著很年輕,卻有著股子大多數人都沒有的沉穩和不容質疑。時常跑兵部衙門的常海卻是十分熟悉這種沉穩,因為那些官階越是高的大人,她們說話就越是這個樣子。


    因她上峰唐忠書已經開了口,常海不用站在最前頭就後退了一步,乘機瞥了那人一眼。


    側臉還沒瞧清楚,常海先被那人衣衫上的鳳凰紋樣吸引了視線,一瞬的呆滯之後她瞪圓了眼睛。


    七尾鳳!


    她又數了鳳尾兩遍之後,才戰戰兢兢地抬頭朝那衣衫的主人看去。


    落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年輕,卻理所當然十分陌生的臉。


    那是當然的,人家什麽地位,怎麽能叫她這種小兵伢子見過。隻是……


    雖然不知她是不是就是自己猜測的那人,看她目光時不時地就朝那孩子身上移,再看那孩子本來隻是含著眼淚,一瞧這人出現眼淚就啪嗒啪嗒往下掉,顯見關係極親近,常海就覺得嘴裏一陣陣發苦。


    得罪兵部尚書不過是穿小鞋,得罪這位……


    “見過秦王殿下。”常海是想給唐忠書提個醒,於是轉身朝那人行禮。


    誰想她這一出聲,唐忠書先朝她狠狠瞪了一眼,連那位也朝她掃了一眼,目光冷得跟冰刀子似的。常海正莫名著,卻聽那個拐子陡然大笑一聲,“今天真是好運氣,路上隨便抓個小子,竟然就是票大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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