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獻同薑善說了什麽,薑善小聲笑起來。端獻抬起頭,拉著薑善的衣袖,問道:“今日還出宮?”“是呢,”薑善道:“明天預備著去千佛寺,今晚兒把那些個事都料理了。”端獻眼角帶笑,手掌搭上薑善的腰。薑善身著青綠懷素紗,內裏襯著玉色的素紗,像泛起波紋的水,光鮮豔麗,更襯出薑善好身量。薑善拍下端獻的手,低聲道:“有人看著呢。”端獻哼了一聲,笑道:“你呀,便是那種在床上都裝著正經的人了。”薑善被他說得麵色微紅,輕輕甩了他一下,往外間來了。路過外殿,尚意誠還在奮筆疾書。不說端獻,薑善都有點想看看他寫了什麽。每日裏照常上下朝,批折子,日子千篇一律,他怎麽就有這麽多東西可寫。薑善去懷月樓拿東西,沿著禦花園的路往裏走,禦花園景色奇絕,美不勝收,奇花萬樹,古木千株,亭台樓閣彰顯皇家氣度。尚意誠從未見這樣的園景,一時間有些看花了眼。步子慢了一步,就落在了薑善後頭。薑善回頭看他,他自覺失了儀態,連忙趕上薑善。薑善看了他一眼,道:“喜歡看就看,宮裏沒有後妃,禦花園慣常也隻有宮人灑掃,犯不了忌諱。”尚意誠卻不再看了,一味四處亂看,倒顯得自己沒見過世麵,頗為小家子氣。薑善笑道:“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這麽年輕,沒見過的東西多了。凡事都有第一次,誰也不是一生下來就見過世麵的。如今你跟著我,隨意看看都無妨。他日再進宮,那可真的是要守著規矩,一絲一毫都不能多看的。”尚意誠被他說得心動,卻又不好意思,隻抬頭看了他一眼。薑善就笑,這個人雖然倔,卻很有些小孩子的愛麵子。他腳步慢下來,領著尚意誠轉了大半個禦花園,時不時的跟他解說兩句。轉過一處假山,迎麵碰上個小太監,托盤裏端了一份蓮子湯,潑了薑善滿身。薑善往後退了一步,湯水依舊不住的往下流。那小太監見來人是薑善,怕的不得了,跪在地上隻不住告罪。尚意誠站在一邊,看小太監不住的磕頭,形容頗為可憐,不免心生同情。又想起薑善身份特殊,總覺得這個小太監是凶多吉少。“罷了罷了,”薑善撣了撣衣裳,抬眼去瞧那小太監,隻見那小太監還很年輕,約摸十六七歲的樣子,穿著最低等的太監服飾,聽見薑善說罷了,那小太監眼中依舊惶然,看著那打翻了的蓮子湯,不住的抹眼淚。薑善是在宮裏待久了的,轉眼就反應過來,問道:“這湯是給誰的?”小太監回答:“給我幹爺爺的,他”小太監眼中驚慌,他砸了湯,便是薑善不計較,他幹爺爺也必然是要責罰的。宮中太監之中多有這樣的關係,看小太監這樣子,便知道那個什麽幹爺爺對他不怎麽樣。算起來也是自己不小心撞上了他,薑善想了想,“我有事要你去做,你跟我一道去懷月樓,你幹爺爺那裏我著人去說。”小太監眼裏還淚汪汪的,對著薑善磕了個頭,“謝廠公。”薑善回頭看了一眼發呆的尚意誠,道:“想什麽呢,快走吧。”尚意誠點點頭,跟上薑善,幾人一路往懷月樓來。懷月樓前麵是明淨軒,薑善讓尚意誠在明廳裏坐著,他自己去後頭換衣裳。尚意誠便在明廳裏,宮女進來掌燈換茶,他頗有些拘束。小太監機靈,跟在宮女後頭替她們做事,或接個燈罩或拿個托盤,不多時便同幾個宮女搭上了話。薑善沿著湖上長廊回到廳裏,那小太監親自端了茶奉上來。薑善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奴才名叫火青。”薑善笑了,“湧溪火青,倒還是個茶的名字,有幾分雅致。既如此,你日後跟著我這裏的人學泡茶,留在我身邊伺候吧。”火青大喜過望,連忙跪下來謝恩。薑善擺擺手叫他起來,又叫碧玉進來,讓火青跟著碧玉學學規矩。碧玉正收拾了東西過來,將薑善要的東西交給跟著薑善的小太監,薑善同尚意誠一道出宮。用過晚膳,薑善一頭紮進書房,燈直點到深夜。尚意誠抱著自己的小本子坐在一旁,也不說話也沒動筆,好像是在發呆。薑善揉了揉眉心,麵上透著疲累。他看尚意誠無事可做,想了想,道:“你若是困了,便先去睡吧。”尚意誠搖搖頭,“不困。”薑善等的就是他這句話,“那你過來,給我做點事。”尚意誠張了張嘴沒說話,走到近前,道:“什麽事?”“我看你一天到晚抱著自己的小本子,寫字倒是挺快的。”薑善起身,給他讓了位子,又指指桌子上的東西,“這些都是東廠搜羅的情報信息,分別整理到這三種折子裏。朱色的折子上達天聽,青色的折子下發給諸人,玄色的折子留作存檔。”薑善走到一邊的長榻上,“你念給我聽,我說什麽你記下來就是了。”尚意誠便在薑善方才的位子上坐了,薑善倚在長榻上,長發很早的時候就散開了,用一根緞子綁著,穿著柔軟寬鬆的長衫,素色更顯他身上的柔和。下人送來點心茶水,薑善命給尚意誠也送一份。尚意誠打開一份書信,念道:“鬆陽縣生員張氏狀告縣中富戶之子勾結鬆陽縣丞改換生員名單,公然科舉舞弊。”“著掌班一名領五人赴鬆陽縣查證,一經證實即刻回報。”尚意誠在青色的折子上落筆。他寫字快,下筆極穩,很快就處理了不少密報,令他驚訝的事,每當他念完一件事,薑善幾乎迅速就做出了反應,大到家國大事小到雞毛蒜皮。平心而論,有些事有些做法是尚意誠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來的。他打開另一封書信,要念時忽然停住了,薑善看向他,“怎麽?”尚意誠抿了抿嘴,念道:“國子監司業,大理寺右少卿,通政司給事中等一行若幹人,昨日巳時於滿春院相聚,席間斥罵廠公。”滿春院是青樓,這一幫人倒還真有興致。薑善端起茶,“留作存檔。”尚意誠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自這封信開始,底下都是什麽人在什麽地方怎麽說薑善,總之都不是什麽好話。這些東西薑善全都留作存檔。“你不生氣嗎?”尚意誠一邊抄錄下來,一邊問薑善。“罵我的人多了,有什麽好生氣的。”“那你為什麽還要把這些都留作存檔,”尚意誠道:“今天是我來抄,平時的時候,這些不都是由你來的麽,你看著這些人罵你,都不生氣?”薑善揉了揉眼,“你看著這些都是罵我的,但事實上,這些都是信息,一個人什麽時間去什麽地方同什麽人做什麽事,這些都是東廠職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