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葬的時辰到了,”鄭道,“咱們走吧。”朝廷四品大員下葬,封宅門前竟隻有寥寥幾個人。說到底,封一鳴與他們並不算一路人,他出身寒門,十年苦讀考了個傳臚卻隻分得了一個小官職不得重用,投奔暗門又能輕易背叛,為達目的常常不計手段,所以在朝中風評不佳也是情理之中。可蘇岑卻是知道,封一鳴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那一個人,他不在乎什麽聲名地位,他要的也不過就是陪在李釋身邊,哪怕充當的隻是弄臣,隻是謀士。所以這一年,封一鳴是刀口舔蜜,也是得償所願。在門外意外還碰上了寧三通。當日長安城裏最風光耀眼的青年才俊再聚到一起,卻早已經麵目全非。寧三通衝人笑了笑,“你還是回來了。”蘇岑點點頭,“回來了。”兩句之後便無話可說了,三個人在門前又站了好一會兒,這才接連入內。進了宅子才發現,不隻是門外清閑,家裏麵也沒有幾個人,就一副素棺陳在廳中,一個老奴忙著迎客送客,除此以外竟連一個身著素縞的都沒有。蘇岑皺了皺眉,“怎麽會這樣?”“封兄本來就還沒成家,在小舅舅出事之後更是遣散了下人,他是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這麽一天,這一副素棺都是自己備好了的。”鄭輕歎了口氣,“當初他孑然一身回來,如今又孑然一身地走了。”逝者已逝,蘇岑狠狠握了下拳,上前為人上了一炷香之後斷然起身,拿起一旁放著的喪服自己穿上,“既然沒人,那我來為封一鳴披麻戴孝。”鄭和寧三通對視一眼,也紛紛穿上了喪服。時辰已到,抬棺的人進來將棺材抬走,蘇岑他們又一路扶靈到城外,看著封一鳴的棺槨落釘下葬。薄薄一層黃土,隔斷的卻是天人永別。待一切儀式都進行完了,蘇岑站在墳前,與那一塊陰刻的墓碑對視良久,突然朗聲道:“公諱一鳴,字言舉,永隆十年生人,天狩八年舉傳臚。元順中,職禦史台領侍禦史。不畏強權,劾吏部尚書圈地之責,得寧王賞識。歲餘,拜揚州長史,時揚州官商勾結,官鹽哄價而私鹽泛濫,公以蒼生為念,洪流之中而獨醒,蟄伏三載有餘,權衡鹽務,廢榷鹽,收歸於國統,百姓得鹽可食,恩信大洽。是年,擢淮南道鹽鐵轉運官,經營半載,則國庫盈餘。次年調任工部侍郎,懲奸臣,誅小人,扶社稷於即倒,忠信有實,有司皆念其誌。是歲,受奸人所迫,享年二十有七。其生而有時,終其所求未悔,嗚呼哀哉,尚饗!”封一鳴,鶴鳴九皋,一鳴驚人,終歸是灑脫作別,乘鶴西去了。第217章 蘭花等把封一鳴墓前都安頓好了,時已近午,鄭從後麵拉了拉蘇岑,“蘇兄節哀,回去吧。”蘇岑頭也沒回,“你們先走,我再待會兒。”鄭還欲再說什麽,被寧三通拉了一把,隻好跟著眾人先走了。蘇岑又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等人群走遠了,上前扶著墓碑用力握了握,“你走好,剩下的交給我了。”話罷轉身,再不留戀地舉步離去。正午剛過,太極宮剛剛用完午膳,蘇岑在宮門外等了大半個時辰通傳的宮人才回來,吩咐一句“跟咱家來吧”,便頭也不回地迎前走了。太極宮與大明宮、興慶宮並稱“三大內”,繼李釋霸占了興慶宮之後,如今太極宮又被李晟強取豪奪,聲名赫赫的“三大內”真正供天子起居的竟隻剩了一個大明宮。李晟剛來時還有所收斂,住的是當初崇德太子還沒冊封時的豫王府,再到後來權勢愈大,愈發肆無忌憚不把朝中的規矩放在眼裏。直到現在蘇岑也沒想明白,明明奪崇德太子之位的是太宗皇帝,之後繼位的是神宗李巽,這李晟為什麽對李釋這麽大敵意,處處都要效仿他,還都要再壓他一頭。與興慶宮不同,太極宮與大明宮比鄰而居,更有諸多外朝機構就設在太極宮內,李晟如有不臣之心,此舉就是直接把自己安插到了小天子家門口上,若要逼宮,一步之遙。太極宮實則由三部分組成,除去中間的太極宮,兩側分別是掖庭宮和東宮,而李晟所在之處便是昔日的太子之所東宮。由於天子年幼不曾設立太子,這東宮自崇德太子之後便一直是封閉的,蘇岑也隻是從外觀望過幾次,對其內部布設並不清楚。由那個太監一路引著進去,蘇岑不由暗暗吃驚,這裏的一磚一石、一草一木當真與陸家莊那個大宅子裏如出一轍。當年永隆宮變李晟也不過就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子,竟真能把這裏詳細記下來,在遙遠的陸家莊又複製了一座。而李晟此時就倚靠在一方暖榻上,懷裏抱著個暖爐閉目養神,對周遭一切置若罔聞。蘇岑無法,隻能屈膝跪下,“草民蘇岑參見王爺。”李晟垂眸看了看,挑唇笑了,“當日讓你叫聲王爺你死活不肯,如今倒是識時務了。”當初在陸家莊,李晟讓蘇岑喊他一聲王爺,他當時隻當是李晟又要效仿李釋,並沒意識到還有這重身份。“看來這一年的曆練沒白費。”李晟抬了抬手,蘇岑跟著站起來,他懶得跟李晟算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賬,直接開門見山問道:“曲伶兒在哪?”李晟一臉愜意地眯了眯眼:“曲伶兒是我暗門的人,如今自然是在暗門。”“你……”蘇岑上前一步,卻又生生刹住,他如今無所依恃,隻能放下身段求道:“你別為難他。”“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們暗門對待叛徒自有安排,”李釋挑了挑眉,“封一鳴是,曲伶兒也是。”蘇岑狠狠握了下拳,他就知道封一鳴的死跟李晟脫不了幹係,如今李晟既然認了也就省得他再去求證了,心裏默默記下,這筆賬他早晚要算。“曲伶兒當初叛出暗門是因為你要殺他,後來他告訴我的那些也都是你想借他的口說給我聽的,他雖然無功,但也無過,你沒必要一定要殺他。”“我們暗門的事,不勞你費心。”蘇岑輕輕抿唇,如今事情還沒到不能挽回的地步,李晟還要留著曲伶兒要挾祁林,所以他目前應該不會有性命之虞。眼前的當務之急是見到李釋,蘇岑隻得道明來意,“我要進興慶宮。”“怎麽?”李晟抬眸,唇角掛著一抹玩味的笑意,“昨夜你那麽著急離開,我還當是著急去私會情人,最後怎的沒進去?”因為你放了兩條狗在門前擋路,蘇岑目光銳利,仿佛要在李晟臉上劃上兩道口子,“你既然答應了讓我來查,就得給我自由出入的權利。年底為限,王爺一諾千金,不是要食言吧?”“伶牙俐齒,”李晟輕輕一笑,目光瞥見前來侍茶的侍女,一個眼神便讓人釘在原地,轉頭接著對蘇岑道:“但聰明人最重要的是識時務,你這幅樣子太淩厲了,我不喜歡,還是當初在陸家莊時好一些。”李晟意有所指,蘇岑看了看端著茶的侍女,指尖又狠狠往掌心一戳,最後才上前將人手裏的茶杯接過來,給李晟送上前去,“王爺請用茶。”直到蘇岑指尖被茶盞燙的微微發紅李晟才把茶杯接過去,輕輕笑道:“這就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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