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進城就被鄭截了下來,鄭拉著他那雙寒風之下皴裂了的手,一時激動地說不出話來,隻能一遍遍重複道:“你可算是來了。”蘇岑皺眉:“到底是怎麽回事?”鄭謹慎地環視了一眼四周,拉著蘇岑邊走邊道:“上車說。”上了馬車蘇岑才發現這車上食物鋪蓋一應俱全,顯然是一直守在這裏,生怕錯過了他。“你這穿的都是什麽?”鄭瞅了瞅他身上的紅衣道。“我的喜服。”蘇岑把滿是風塵的衣裳脫下,隨手抓了鄭一件衣裳穿上,“先說正事,什麽叫謀害先帝,先帝不是病死的嗎?”鄭張了張嘴,也隻能先把滿腔疑問壓下,道:“先帝當年確實是罹患了重病,這點太醫院裏都有案檔留存,可事情就出在先帝死的當天上,一個為先帝置換喪服的老太監說,先帝脖子上有一道青紫色的指印。”“先帝死的時候最後見的就是小舅舅,他這意思不就是說人是小舅舅殺的嗎。再加上小舅舅與先帝早就互有齟齬,他們就說是小舅舅不忿當年被奪皇位之事,親手掐死了先帝。”蘇岑凝眉想了一會兒,道:“也就是說這些隻是沒有證據的指控,那個老太監也沒有親眼見到王爺殺人,甚至可能是嫁禍,憑借這麽點微忽縹緲的東西他們就想扳倒一朝攝政親王,想的也太簡單了。那個老太監現在人呢?”“死了,”鄭撇撇嘴,“當天夜裏就在家裏上吊自殺了,還算他聰明,給自己留了個全屍,不然落到小爺手裏,我肯定要他生不如死!”蘇岑抿了抿唇,“死無對證,從死人嘴裏就更難找出證據了。”鄭也陷入沉思,事情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這個老太監突然出聲,並且剛說完就死了,怎麽看都像是預謀已久的一場陰謀。可現在事情難就難在這個死無對證上,這個事情不管是真是假,已經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間隙隻會越來越大,早晚有一天會橫生出來枝節。“不管怎麽說,這個事情還隻是一麵之詞,畢竟沒有真憑實據了,還有回圜的餘地。”蘇岑想了想又道:“那私通突厥是什麽意思?我當日已經都說的很明白了,私通突厥的不是先帝嗎,跟王爺有什麽關係?還有扣押在興慶宮,罪名不是還沒有坐實嗎?祁林他們就眼睜睜看看他們在興慶宮頭上作亂?”“別跟我提祁林,”鄭目光一沉,“小舅舅這次出事,就是他們害的!”蘇岑蹙眉,“什麽意思?”“那些人就是群養不熟的白眼狼!”鄭忿憤咬牙,“當年在捕魚兒海的時候,他們根本就不是屠了阿史那全族,而是隻殺了當時的可汗圖利一人,如今的突厥可汗莫禾就是他的的嫡子阿史那莫禾。“祁林他們認了?”“供認不諱!”鄭一錘桌子,整個馬車都跟著抖了抖,“小舅舅待他們多好啊,把他們從奴隸販子手裏救回來,好吃好喝從不虧待,還把他們帶到長安來,結果他們反過頭來咬小舅舅一口!”蘇岑想了想,卻是搖了搖頭,“我不相信祁林他們會背叛王爺。”“事實就擺在這兒,還有什麽不相信的?!”意識到自己口氣重了,鄭偏過頭去緩了口氣,“如今人就在天牢裏關著呢,不信你自己去問,反正我是不去,我怕我一個不小心,當場咬死他!”蘇岑點點頭,去他是一定要去的,隻是如今他這身份隻怕是進不了天牢,到時候肯定還得鄭開路,所以說到底,這天牢鄭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咱們這是要去哪兒?”蘇岑轉頭問道。“進宮,”鄭道,“小天子說了,等你一回來,立即帶你進宮。”蘇岑抬頭:“小天子怎麽知道我會回來?”“你離京有一年了吧?”蘇岑不明所以,輕輕點了下頭。“你不知道,這一年裏,京城變化大著呢,簡直可以說是天翻地覆。小天子也不是當初那個遇事隻會哭的小孩子了,他說知道小舅舅出了事你一定會回來的,還說這個案子隻有你敢接,果不其然你就回來了。”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孩子,終歸也是被逼著成長起來了。“對了,還有個事,得跟你說。”蘇岑還在沉思案情,點頭示意鄭接著說就是。鄭說完了卻又沉默了,蘇岑等不到鄭說話,這才抬頭看過去,隻見鄭抿著唇又等了好一會兒,才道:“封一鳴死了。”第214章 任命馬車從青石路麵上轆轆而過,車廂內卻靜的出奇,蘇岑對著鄭張了張嘴,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說什麽?”那嗓音輕顫顫的,竭盡全力也還是壓抑不住裏麵的顫抖。“封一鳴死了。”鄭抿了抿唇,又重複了一遍。“……怎麽死的?”“說是家裏遭了蟊賊,在與蟊賊搏鬥途中被刺中了要害,”鄭狠狠握了下拳,指節發白突兀,“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什麽蟊賊,肯定是被李晟派去的人,封兄這一年幫著小舅舅處理政務,李晟手下好幾個人都是栽在他手上,如今一看見小舅舅失勢,李晟立馬就對封兄下手了。”蘇岑忽然想起當初揚州城外的偶遇,沒想到封一鳴一語成讖,那真成了他跟封一鳴的最後一麵。他本就是暗門出身,又幫著李釋屢次跟暗門作對,李晟自然不會放過他。他早就知道自己這一趟可能不是善緣,卻依舊毫不猶豫地奔赴而來,義無反顧。“什麽時候的事?”“就在兩天前。”鄭輕聲道,“應該是明天出殯。”就差兩天。滿腔的憤怒和深刻的哀痛交相碰撞,指節握的咯嘣作響,最後卻也隻能道:“等明日,我們去送送封兄。”馬車最後停在九仙門外,經由翰林院入內朝,一來可以避開外朝諸多機構,二來則可以避人耳目。下車時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宮門外一盞盞華燈初上,恍如白日。趁著鄭去跟守門的侍衛交涉,蘇岑站在宮門外仰頭看去,隔了一年之久再回到這裏,竟有些物是人非之感。城牆好像越發高了,宮門也越加厚重,緊緊閉著透著一股拒人千裏之外之感,連城牆上的宮燈也折射著冰冷和疏離。他夢裏那個長安城不是長這個樣子的。蘇岑收回視線,不忍再看下去。等了半晌還不見動靜,上前才知道鄭這個人形令牌竟然不好使了,兩個人被攔在宮門外,還驚動了一隊巡夜的侍衛,兩廂對峙,險些吵起來。鄭對著攔路的侍衛橫眉以對,“你們知道我是誰嗎?”那群侍衛的首領恭恭敬敬行禮,“世子尊容,小的們自然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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