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青年人投來幾分詫異神色,看看曲伶兒又看看蘇岑,末了笑道:“小姑娘別處玩去,我們說的東西你不懂。”把他認成姑娘就算了,這人竟還瞧不起他,曲伶兒柳目一橫,把蘇岑往前一推,“少爺給他對!”蘇岑心道你還知道我是你家少爺啊,有你這麽對自家少爺的丫頭嗎?迎著眾人目光蘇岑按了按眉心,頷首道:“那便得罪了。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萬年,月影萬年。”眾人一愣之後紛紛叫好,月井月影與方才的江樓江流交映成趣,不失為一副絕對。那青年人也收了幾分鄙夷,認真打量了蘇岑一眼,皺眉道:“你是哪裏人?知不知道我們這是南北之爭。”蘇岑揉揉鼻子,苦笑道:“在下蘇州人士,說起來應該也算南派的人。”南派立馬揚眉吐氣挺起胸來。青年人又問:“你姓甚名誰,我怎麽不認得你?”“鄙某不才,沒什麽名號,你不認得也正常。”他一個新科狀元在一個草廬裏跟一群讀書人較勁,親自出來給自己正名,這要是被人認出來了,他投河自盡的心都有了。“那好,”青年人微微眯眼,“到你了,你出題,我絕不會輸給你。”這不是讓他欺負後生嘛,蘇岑默默歎了口氣,“這樣吧,還是你出題,我對不上的都算我輸。”“你!”青年人猛地站了起來,這分明是看不起他,咬牙切齒一番,轉頭一想又笑道:“這可是你說的,你聽好了,我的上聯是:凍雨灑窗,東兩點西三點。”這是個拆字對,凍和灑分別對應東兩點西三點,確實有幾分難度。蘇岑略一思忖,笑道:“切瓜分客,上七刀下八刀。”“月浸江心江浸月。”“人歸夜半夜歸人。”“昔人曾為僧,為王呈上白玉。”“登丘山望嶽,枯山今換青巒岑。”青年人拍桌而起:“你到底是什麽人?”蘇岑不好意思地拱手道:“承讓了。”本是想著低調行事,卻無故生出這麽多事端,蘇岑拉著曲伶兒擠出人群,剛待離去,卻聽見背後冷笑一聲,“雖然我輸了,但不代表柳相就輸了,當年柳相途徑汴州,見黃河入汴水波瀾壯闊,作下‘萬籟齊開驚鸞佩,九州通衢天上來’的佳句,那個蘇岑有什麽,淨是些附庸風雅的小詞小句,拿不上台麵。”南派的人當即就坐不住了,紛紛站起來反駁。蘇岑微微皺眉,回頭問道:“這詩是柳相寫的?”他倒不是質疑柳的水平,隻是柳早年的詩他也拜讀過,走的是寫實路子,多是些憂國憂民的深刻之詞,而這兩句詩逸興遄飛酣暢淋漓,確實不像他的風格。青年人等的就是蘇岑這一句,一揚下巴道:“孤陋寡聞,這是柳相當年入京趕考路過汴州時作的,這詩裏還有一個‘佩’字,正是柳相的字。”柳字仲佩,這蘇岑倒是知道,但單憑這一個字就斷定詩是柳作的確實有些牽強。果然人群裏有人看不慣這青年輸了對子還強詞奪理,戲謔道:“我怎麽聽說這詩並不是柳相所作,而是與柳相一同上京的友人作的。”“你胡說,這明明就是柳相作的!”眾人而起,瞬間亂作一團。眼看著開船時辰到了,蘇岑這才拉著曲伶兒從草廬裏出來,臨走又回頭看了兩眼。其實他也更傾向於這詩不是柳所作,但若真是柳的友人所作,那這位友人是誰?如此文采他竟然沒有聽說過?事情早已過去十多年了,除非柳相或那位友人親自出聲承認,否則隻怕是爭不出什麽結果來了。上了船船老大下令解了纜繩揚帆起航,沿岸景色一路倒退,眼看著那個草廬消失在視線盡頭蘇岑才起身回艙。有些事情終是淹沒在時間洪流裏,追憶不得,滅了真相。第66章 揚州幾日輾轉,抵達揚州之時正是半夜,夜黑風大,蘇岑他們索性留在船上,待到天明再做打算。等第二日蘇岑從船裏出來時,整個人都愣了。他們的船就停在東水門外,被前後左右幾艘大船夾在中間,他們的商船本就不算小,船上夥計廚子船老大加上他們足有三四十人,在甲板上一字排開尚且還有餘寰,但與眼前這些船相比卻儼然像一葉扁舟。旁邊這些船高足有四五丈,亭台樓宇,綾羅飄香,輕紗曼帳間幾張開了的窗子裏美人正梳妝,媚眼如絲,帶著幾分挑逗意味笑看著他。船老大正指揮卸貨,見狀過來解釋道:“公子莫怪,這些是花船——也就是水上青樓,那些姑娘們該是把你當成在船上過夜的浪蕩子了,公子不必搭理就是。”關於揚州花船蘇岑也略有耳聞,但百聞不如一見,被花船包圍的場麵還是頗有震撼,便問船老大:“昨夜我們來時這些花船就停在這兒嗎?”船老大道:“這些花船都是傍晚上客,入了夜由水門入城,沿官河泛舟,到早晨才又回來。咱們昨夜過來時他們還沒回來,所以沒什麽動靜,若是趕上好時候就能看見那船上彈琴的跳舞的,好不熱鬧。”蘇岑看著船老大一臉向往神色笑了笑:“這花船建的倒好,也不怕有白|嫖的,到時候往河裏一開,四周都是水,跑都跑不了。”“沒聽說花船上淹死過嫖|客的,倒是有淹死過花魁。”“哦?”蘇岑挑了挑眉。“我也是聽說啊,”船老大凝眉想了想,“大概在兩三年前,說是有個名動揚州的花魁投河自盡了,好像是為情所困,具體怎麽回事我也不清楚。但聽說那個花魁死了後屍體在河麵上漂了好幾天,人就像是睡著了,麵色還帶著潮紅,周身異香湧動,把周圍的蝴蝶都引過來圍著她轉。有人說她是花神轉世,也有人說她是死不瞑目,對蝴蝶交代遺言,總之傳的很邪乎,說什麽的都有。”“異香?”蘇岑偏頭道,“這人死了一般都是腐臭難耐,還有能散發異香的?”“是啊,所以才稀奇,”船老大搖了搖頭,邊歎氣邊道:“還有人把這件事編成了曲子,好像叫什麽《詠蝶令》,如今這花船上趕得巧了還有人會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