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放任他們在那裏自生自滅了是嗎?”蘇岑垂眸看著白布蓋著的一對母子,瞳孔微微顫抖,“他們確實不是死在你的鞭下,而是被亂石重創了頭部才死的。那麽高的深溝,四周都是汙泥,你把這一對遍體鱗傷被你打的站都站不起來的母子扔在那裏,他們如何出的來?夜黑風高他們往上爬的時候一個滑落就是萬劫不複,即便人不是你親手所殺,你也逃不脫幹係!”“不是我!”蕭遠辰瞪圓一雙丹鳳眼,目眥欲裂,從地上猛地躥起衝上去,被兩旁的衙役牢牢按住尚還不罷休,衝著蘇岑怒吼:“是你誣陷我!我要告訴王爺你陷害我!人不是我殺的,我不認!我不要你審!我要換人!”蘇岑垂下眉目闔上案卷,“證據確鑿,任誰審都是一樣,誰也保不了你,你好自為之吧。”擺擺手:“收監大牢,等候發落。”直到將人拖出老遠蕭遠辰的罵聲還是不絕於耳,蘇岑愣愣看著地上兩具屍體,示意左右都退下。這件案子說到底他也有責任,若不是他把蕭遠辰逼得太狠,蕭遠辰也不會在結案後還去報複。活生生的兩條人命,死於強權之下,天理昭昭,不肯瞑目。那個孩子說長大了想做像他一樣的官,蘇岑不禁苦笑,像他這樣的官有什麽用?救不了他們,討不回公道。來世投胎找個好人家,最好像李釋那樣的,站在權勢頂端,不憂人間疾苦,多好。長安城裏第一聲雞鳴響起,第一縷晨光打在兩方白布之上,蘇岑揉了揉發酸的眼眶,隻見一人迎著晨光而來,在他身前站定,微微頷首,“蘇大人,爺要見你。”蘇岑扶著桌案站起來,微微凝神等眼前的眩暈下去,點點頭,“剛好,我也要見他。”第44章 天真蘇岑坐在馬車裏對著窗外出神,破曉時分,長安城裏還算安靜,這個時辰在街上閑逛的無非是早起的商販,剛從青樓出來的嫖客,賭場裏熬了一夜的賭徒,芸芸眾生,都用自己的方式活著。“蘇大人可知小世子是什麽人?”祁林出聲打斷。“嗯?”蘇岑微微回神,“北涼王蕭炎的長子,北涼王府的世子。”“可知他為何入京?”蘇岑不知道祁林究竟要說什麽,隻能接著回道:“有禦史參奏北涼王擁兵自重,意欲謀反。”“不是意欲。”祁林道。蘇岑愣了愣,轉而瞪大了眼。不是意欲,那就是……實鑿?祁林道:“十年前爺滅阿史那部,算是消滅了突厥的主體力量,但近年來阿史那下的一個旁支重新整頓草原勢力,又有了蠢蠢欲動的趨勢。涼州密探九死一生回來稟報,北涼王蕭炎已經勾結了突厥葉護默棘,若不是忌憚蕭遠辰在我們手裏,可能早就反了。”蘇岑顯然還是覺得難以置信,質問道:“若是如此,朝廷為什麽不發兵?”“因為沒有實證。一隊密探隻回來了一個,身負重傷,說完就死了。”祁林停頓了一下,接著道:“你知道蕭家自太|祖皇帝掌權以來就鎮守涼州,支係龐大,與安西都護府、北庭都護府都有牽扯,沒有實證的情況下貿然起兵隻會引起整個隴右道軍心動蕩,反倒給了蕭炎造反的理由。”蘇岑輕輕垂下了眼眸,緩緩道:“是他讓你告訴我的吧?你說這些,無非就是想救蕭遠辰。”“蕭遠辰不能死。”祁林看出了人臉上的不愉,放緩了聲調道:“你今日審的如何?”“不是他直接所害,卻與他脫不了幹係。”“不管是與不是,人都是他殺的。”“嗯?”蘇岑一愣,猛地抬起頭來。“人是不是他殺的,都要變成他殺的,蕭遠辰不能死,因為爺要用他來交換。”“交換什麽?”祁林凝看了蘇岑一眼,才道:“北涼軍的節製權。”大周軍隊的調度向來由兵符來牽製,將符王符合二為一才可調兵遣將,但有一支軍隊例外,正是駐守涼州的北涼軍。涼州地處大周與突厥交界,有軍隊常年鎮守,養這麽一支隊伍朝廷每年都得付一大筆軍餉,卻又不得不給。涼州地界荒涼,百姓食不果腹,便都應召入伍吃朝廷餉糧,而且可以曆代世襲,傳到現在早已經是一張關係龐大的網,外麵的人根本插不進去。所以北涼軍隻認主帥,不認兵符,主帥要帶著他們反他們自然會反,要想平息,隻能由主帥主動放棄節製權。李釋想拿蕭遠辰換的就是這個。“不是爺讓我跟你說的,”祁林道,“爺什麽也沒說,他是怕你為難。”蘇岑微微張了張口,卻又默默噤了聲,心裏留了個神,誰知道這人說的是真是假,上次還不是就被他給坑了。馬車到興慶宮時天方才大亮,蘇岑由祁林領著直接到了寧王寢宮。蘇岑皺了皺眉:“又是這兒啊?”幾個月前的經曆尚還心有餘悸,他實在有些怵這個地方,更怵房裏的人。祁林卻不由分說,直接對著房內道:“爺,人帶到了。”“恩。”裏麵應了一聲。蘇岑隻能硬著頭皮推門而入。那人隻穿著一身赭色中衣坐在窗前由婢女束發,輪廓深邃,墨發如傾瀑,迎著日光惶惶不可直視。蘇岑停下步子靜靜看著,這人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吸引著人移不開視線卻又不敢靠近,像暗夜裏炙熱的火光,明知靠近會死,但就是舍不得,放不下。如此想來,他屢次在這人麵前表現的像隻炸毛的貓,咄咄逼人,義憤填膺,無非就是較著勁兒博人關注。自銅鏡裏看清來人,李釋輕輕一笑,“離那麽遠,怕我吃了你不成?”等人上前來,又問:“會束發嗎?”屏退了下人,蘇岑接過桌上的檀木梳,一絲一縷,小心翼翼。青絲如娟,冰清玉潤,蘇岑看著手間盈握的三千絲,忽然就釋懷了。人生在世不過如此,追自己想要的,愛自己想愛的,哪管那麽些規矩桎梏,於人於己,問心無愧而已。“給別人梳過頭?”李釋問。“年少時不懂事,總惹父親生氣,每次約莫老爺子要動家法了,我就一早在門外候著伺候人梳洗更衣,再在書房裏看上幾天書他就不打我了。”“你倒是機靈,”李釋笑了笑,“都幹過什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