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釋正站在房門前似笑非笑看著他,見他抬頭,招招手,“過來。”蘇岑剛挪了一步,猛的愣住,他沒穿鞋。麵子事小,失節事大,他在別人寢宮裏堂而皇之衣冠不整,李釋會怎麽想?雖然也不是沒赤誠相見過,但那是形勢所迫,與他這般自行脫衣解帶不是一回事兒。見他不動,李釋微微蹙眉,又叫了一遍:“過來。”“我……”蘇岑也為難,撿起一本書,“我這書還沒看完……你等我看完行嗎?”“過來。”不怒自威,不容置疑。蘇岑以書掩麵,隻能從書桌底下出來,他本就生的白淨,一雙腳常年不見日光,更是蔥白如玉。大拇指在微涼的地磚上兀自抬了抬頭,又趕緊蜷起,想法設法往衣擺後麵躲。李釋那邊良久沒了動靜,蘇岑偷偷從書後麵看了一眼,下一瞬,扔下書拔腿就跑。那雙眼裏的欲望不加掩飾,是要將他抽筋拔骨吞下肚去。李釋道王儼那個小老頭又想反對他的屯田製,又道朗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臨了還想再去杭州分一杯羹,還道小皇帝還是沒有主見,太容易受人擺布了。一邊嚴肅認真地說著朝事,一邊卻又不遺餘力地發力。王儼、朗傑還是小皇帝,幹他何事?又不是他不讓屯兵、吃肉、沒有主見……在外頭受了氣就回來折騰他算什麽道理?!蘇岑無力看天,什麽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先人的智慧果然名不虛傳。等他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剛待下床喝口水壓壓驚,一隻手徑直過來拽住了他要下地的腳腕子,一聲驚呼都沒來得及發出來,又被拖了回去。一下午連著一晚上,蘇大人再也沒能下的了床。晚膳都是祁林送進來的,再由李釋一口一口給他喂下去。如此看來,他也頗有幾分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功力。入了夜掌了燈,又一場淋漓過後,蘇岑靠在李釋胸前小口喘氣,仰頭看著李釋燈影下的輪廓,心道這人生得確實好看,眉目英挺輪廓深邃,不笑的時候生人勿近,一旦笑起來就像醉人的清酒,將人溺在其中。李釋捉住那隻不安分的手放在燭光下打量,一道淺淺的疤痕不同於手心紋路,邊緣粗糙,微微向上凸起。是當日在湖心亭留下的疤。“疼嗎?”李釋問。蘇岑一愣,想明白了李釋問的是什麽,仰頭衝人一笑:“不疼。”“那當初呢?”蘇岑佯裝凝眉想了想,“也還好,我就當被狗咬了一口。”李釋笑了,眼睛深的看不見底,“你拐著彎兒罵誰呢?”轉而又蹙起了眉:“掌心裏的傷應該是極難好的。”蘇岑輕輕垂下眼簾,“掌心也是心,心裏的傷都是極難好的。”再說下去就矯情了,蘇岑點到即止,直起身子看著李釋,換了正題,“那蕭遠辰應該怎麽判?”“祁林都告訴你了?”李釋收了手輕輕撚著墨玉扳指,“你是大理寺官司,該怎麽判需要我來教你?”“萬一判錯了,王爺再把我大半夜趕到大街上,我上哪兒說理去?”本來說的一本正經,可話一出口就變了調,怎麽聽怎麽委屈。李釋哈哈一笑,聲音低沉醇厚,笑道:“子煦吃醋了。”“我沒有,”蘇岑立即出聲反駁,“寧親王後宮三千,我吃哪門子醋……興慶宮這麽大,王爺自然想留誰便能留誰……”越抹越黑……蘇大才子突然發現自己的思辨之才竟然都沒了用處,辯來辯去竟然繞不出來,索性住了嘴,隻一字一頓咬道:“我沒吃醋!”李釋看著他不作聲,眼裏笑意明顯。蘇岑無奈地暗自認栽,吃就吃了吧,反正這老狐狸早就把他看穿了。接過之前的話題,歎了口氣道:“你不知道,那個孩子活著的時候還對我說,他想以後像我一樣……他是第一個說以後想像我一樣的人,是第一個認可我所做的事情的人……不管你們怎麽說、怎麽反對,我一直堅信我做的沒錯……但一個人走下去有時候真的很累,好不容易有個認為我做的對的,如今,那一個人也沒了……”蘇岑吸了吸鼻子,抬頭直視著李釋,眼神清亮,“若我想讓他償命呢?”李釋也看著他,不說是也不說不是,蘇岑知道,自己這是又逆了龍鱗了。他知道自己這說的是氣話,一人之命換萬千人之命,這筆賬他還是會算的,剛待開口,李釋卻道:“你的案子,你說了算。”蘇岑猛地抬起頭來,似是難以置信地喃喃問道:“那北涼軍的節製權呢?”“打回來。”明顯這也是句玩笑話,蘇岑卻受用的很,原來當個惑主的紅顏禍水是這般滋味,如此看來,蘇妲己倒也不錯。像是知道他所想,李釋把人拉到懷裏,笑道:“不是蘇妲己,是蘇秦。”穎悟絕倫,為相之才。蘇岑也笑了,“你就是算準了我不會殺他,不過是欺負我一個識大體罷了。”李釋笑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修長十指插到發間,在他頭頂輕輕揉了揉。第46章 捧殺幾天之後蕭遠辰的案子就定了案。早在前一天蕭遠辰在衙門裏受審縱馬案時就已經引起了民憤,之後又刻意報複殺害孤兒寡母,在京中影響之惡劣一舉上達了天聽。小天子下令嚴懲以息民憤,定於秋後問斬。同時隴右道傳來消息,北涼王已動身入京,不出意外便能交出北涼軍的兵權,帶著蕭遠辰找個南方的小地方當個閑散王爺養老去了。天氣轉涼,蘇岑靠在窗邊看天邊閑雲,不禁唏噓,蕭遠辰落得如此下場說到底是他自作自受,但不知道李釋又在其中起了多少推波助瀾的作用。《風俗通義》有雲:“長吏馬肥,觀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馳驅不已,至於死”,駿馬死於道旁吹捧者之口,所謂捧殺,則如是。蕭遠辰一入京李釋便把人接到興慶宮裏,表麵關照,實則已經給人下了一劑慢性毒藥。他放縱蕭遠辰囂張跋扈任性妄為,在長安城裏為非作歹橫行霸道,闖禍隻是時間早晚問題。甚至湖心亭那一場會麵應該也是刻意安排好了的,蕭遠辰想要什麽眾人有目共睹,李釋卻偏偏不碰他,這時候再把蘇岑送出來,自然會加劇蕭遠辰的憤怒,而憤怒則是滋事最好的佐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