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迎著日頭看了看不遠處的貢院,林老頭題的那幾個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多少人苦讀一生就為了來到這裏金榜題名,不久前他還在裏麵奮筆疾書,如今早已人走茶涼,院門緊閉,由著眾人去揣度窺探。“你別不信,”胖子看著蘇岑飄忽的神情隻當是他沒當回事,抬手叫了賣糖水的老伯過來,把人往身前一拉,指著蘇岑道:“你告訴他,這裏麵是不是死過人。”老伯不好意思地賠著笑,蘇岑倒是從貢院門口收回了目光,衝著老伯一笑,“您知道什麽就說什麽。”老伯歎了口氣,道:“十幾年前確實是有這麽個人,從那道門裏進去之後就沒再出來啊。”“沒再出來?”蘇岑皺眉,“十幾年前的事您能記得清楚?”“他從我這裏喝過糖水進去的,多給了銀子,我一直等著他出來把銀子還給他,結果直到那扇門關了他都沒能從裏麵出來。”“人肯定是死在裏麵了,化成了厲鬼,專挑高中的人下手,”胖子右手端起了碗想喝口糖水,皺了皺眉,又換了左手,一口氣喝完了才接著道:“當初讓你燒點紙吧,你不聽,看看,如今惡鬼出來行凶了,也不知道下一個會是誰?”“胳膊傷了?”蘇岑眼尖,一眼就看出了那個換碗的動作。“老毛病了,小時候爬樹摔的,一到要下雨就酸。”胖子不甚在意地扭了扭胳膊,衝蘇岑一笑。蘇岑抬頭看了看天色,湛藍如洗,全然沒有要下雨的樣子,不由皺了皺眉,收了目光問道:“你們現在還過去燒紙嗎?”“現在還燒什麽啊?我們又沒中,厲鬼找不上我們。”其中一個人回道。“沒中?”蘇岑不易察覺地挑了挑眉,“你們家是京中的?既然沒中怎麽還待在這兒?”“京中繁華啊,”一個人嘖嘖兩聲,“也不知道下一次來是什麽時候,來一趟不容易,能多待幾天是幾天吧。”“三年之後又是會試,幾位不來了嗎?”那胖子搖了搖頭,“我舉人都是擦邊中的,父親是屠戶,家裏沒幾個錢,這次進京家裏已經是傾囊相授了。我準備回家開個私塾教書育人了,指不定哪天吏部那些老爺們想起來了,能給我配到哪個縣衙裏當個文書先生。”蘇岑想起會試當日在貢院裏這胖子被人罵的滿頭汗都不還口,想必這人確實也是才學所限,點頭衝人一笑:“如此也挺好的。”“咱們這也算是有緣,”胖子舉著碗對著蘇岑,“在下高淼,敢問兄台高姓大名,日後若有緣再見也算相交一場。”蘇岑看了看自己的手,無奈往衣擺上擦了擦,端起碗來:“蘇岑。”“蘇岑?”三個人麵麵相覷看了一眼,“這名有點耳熟啊?”蘇岑揉了揉鼻子:“我就是那個倒黴催的孩子。”三人:“……”第14章 刺客辭別了三人蘇岑徑直回了大理寺,從小孫那裏要來名冊,趁著午飯的功夫又急匆匆趕赴東市。東市四麵各開兩門,市門隨城門宮門一樣,都是隨街鼓起閉有時,過了時辰還在街上閑逛的,被街使抓住皆以犯夜論處。城門郎管每日城門起閉,鑰匙卻是由門吏掌管,城門鑰匙統一存放在城門東廊下,由每日值夜的門吏領下去,到了時辰再送到城門郎手上。蘇岑來到東市西北門的庭廊下,叫上一個門吏讓人拿著名冊把人挨個兒叫了過來。大晌午的被叫過來這些人顯然也不樂意,再看蘇岑的官服不過一個從七品的小官,又是一副文文弱弱少年人的皮相,一個個更加有恃無恐,站沒站相,或倚或靠,零零散散站在庭廊裏。蘇岑抬頭掃了一眼,抬起下巴朝邊上一個瘦的跟猴子精似的人身上努了努,“從你開始,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四月初八當晚在哪一門值守,期間可有人出入?”猴子精抬了抬眼皮,咧出一口黃牙笑道:“大人,這都過去好幾天了,誰還能記得呀?要不您先跟我們嘮會兒,讓我們也有時間想一想。大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啊?讓咱們也知道知道什麽地方能將養出大人這樣的人物?”蘇岑眉頭微微一蹙,盯著人看了一會兒,點點頭,信手闔上名冊,起身往外走。“呦,這就走了,大人不問了?”猴子精在身後打趣,庭廊裏瞬時笑成一片。臨到門口蘇岑停一停步子,“我勸諸位也不必回去了,在這等著吧,一會兒大理寺過來提人也能方便些。既然不想站著回答,那便去公堂上跪著說吧。”庭廊裏一眾人瞬時噤聲,他們說起來不過是討口飯吃的平民小戶,平日裏嘴官司打的利索,真要被送上衙門那就是頂了天的事兒。眼看著蘇岑就要走了,猴子精急忙上前拽住蘇岑衣袖:“大人,大人好說,我們都想起來了,想起來了。”蘇岑睨了那人一眼,猴子精立時話像豆子一般往外蹦:“小的叫侯平,蝦蟆嶺人,初八夜裏在東南門當值,閉門後就沒人出入了。”一眾人紛紛湧上前介紹自己的情況。忙了大半個中午,人員總算核實了個遍,卻唯有一人沒對上。“吳德水呢?”蘇岑盯著名冊問。“他呀——”不知是誰小聲切了一聲,隨著蘇岑抬頭看過去又沒了聲響。“你,”蘇岑指了指猴子精,“說。”“大人,這……”侯平欲言又止,忸怩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蘇岑沒發話,隻一雙冰淩般的眼睛一眯,眾人就在炎炎烈日裏感覺到了冰霜襲麵之感。侯平小心上前:“大人,這吳德水吧,別的不行,就是命好,有個貌美如花的妹妹嫁給了京中的大人物做妾,我們都不敢得罪他。人從鄉下過來領了這麽個差事,囂張得很,十天裏有八天你是見不著他人的,不是在酒缸裏,就是在女人裙子底下。”蘇岑皺眉:“這麽說,當日到他當值他人卻不在。”值的還是離平康坊最近的西北門。“那天他倒是來了,”有人在人群裏小聲嘀咕,“取了城門的鑰匙就走了,不過寅時開城門時人就不在了,好在鑰匙放在庭廊桌上,險些就誤了開門的時辰。”“他平日裏這麽幹過?”“經常的事,”侯平撇撇嘴,“酒癮上來了子時自己打開城門去砸酒坊的門他都幹過。”蘇岑眉頭一蹙:“他那個大人物是什麽人?”能如此玩忽職守還沒被趕回老家足見這位大人物權勢滔天。一眾門吏麵麵相覷了一會兒,有人在人群中小聲回了一句:“柳相。”蘇岑當即一愣,這倒真算是大人物,別說這些門吏們惹不起,就是他見了人也得低著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