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搓著手腳,打著寒顫道:“方才韓應寅告訴我,朝鮮王李下了決心,要同咱們一起回到義州去,據說昨日已經從寬甸堡出關了。朝鮮王會親自去民間籌糧,但願他身為一國之君的威望能起作用吧。”眾人隻覺得無奈,一國之君當到這份上,也實在是太悲慘了。大約是事多繁雜,查大受暫時沒來找孟家人的麻煩,也沒有人來點名或查驗孟曖到底是否成婚了。眾人決意將孟曖的身份能藏則藏,若是藏不住,或是查大受追究起來,再想辦法應對。等了片刻,遠處終於傳來了號角聲,低沉的號角反複吹響了三遍,先鋒營大部隊開始渡江。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很巧合地趕上了抗美援朝七十周年紀念,我倒也不是有意為之,但還是很應景啊。 感謝在2020-10-27 18:34:55~2020-10-29 17:41: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穿花襖的大叔、若禪。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鳳凰花又開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215.第二百一十五章☆十一月廿八, 第一梯隊已經被困在平壤城中四日,而就在這四日中,發生了一些令人措手不及之事, 使得他們的處境急轉直下。十一月廿四是眾人被關入平壤府衙獨院的第一日。午前, 孟曠主要仔細核查了一遍院子四周的守備情況, 確認他們無法通過隱蔽的方式偷偷溜出去。如若要出去, 就必定會與倭軍發生正麵衝突。於是郭大友做出大家原地休整備戰的決定,命令所有人這些日子就在院子裏老實待著,不要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等待汪道明抵達平壤後,再攜汪道明突圍出平壤城。午後, 連續奔波數日, 不眠不休的眾人確實都累壞了,開始休息。郭大友做了排班, 每三個時辰換一個人作為哨兵, 如若外麵的倭軍有異常動靜,就要叫醒眾人, 迅速反應。孟曠主動申請了第一班,從午後一直執勤到傍晚時分,直到倭軍派人送了飯進來, 她這才去叫醒眾人出來吃飯。飯食很粗簡, 主食是番薯,菜式都是醃菜,白菜或海帶, 也僅僅夠眾人填飽肚子, 想要吃得好是不大可能的。吃飯時,穗兒就坐在孟曠身邊, 幫她添菜又剝番薯皮,照顧得無微不至。她心疼孟曠勞累,此前本想陪孟曠執勤一會,卻被孟曠勸回去睡了。在當下這個環境中,她一個人也睡不安穩,混混沌沌地補了個眠,起來後就見到孟曠一臉倦容。她想著等會兒先去把被子焐熱了,孟曠躺下來就能睡。二人這親密又恩愛的模樣,真是羨煞了其餘一眾單身漢。李炳元帶著他的小女兒李順貞沉默地坐在眾人邊上吃飯。李順貞用天真的話語問著父親什麽,李炳元卻一直心不在焉的,對女兒的問話回答得相當敷衍。穗兒一直對小女孩很上心,見狀,又悄悄問身旁的周進同:“周阿弟,你可知那李炳元的妻子在哪裏?”周進同一聽穗兒有此一問,頓時來了精神,小聲道:“嫂嫂,你且不知,此前宴會上武六就與尹根壽打聽了一下李炳元,他本是個位階不低的官,兩班子弟,一出仕就是朝鮮王庭春秋館裏的史官,但是因為為人太過古板,秉筆直書,得罪了上官,後被排擠,貶到了平壤任主簿。當時他被貶,她妻子恰好有孕在身,一家三口從王京顛簸到平壤,那個孩子就是半路上生的。到了平壤三年後,她妻子就病逝了,剩下他和女兒兩個人相依為命,也是可憐。他倒也沒續弦,大概是看不起這平壤城裏的女子,畢竟他出生高貴。”“沒想到他竟有這樣的遭遇,如今還被倭軍抓起來做了書記,他恐怕很是屈辱。”穗兒不禁道。“對,尹根壽說他此前一直往漢城寫信,為自己鳴冤,講述自己是怎樣遭到了上司的迫害。總之,這個人也是軸得很,不大適合在官場混。”周進同砸了咂嘴,道。當日晚間,執勤的人換做了郭大友,孟曠和穗兒單獨辟出一屋同住,其餘人三人一間屋子合住。朝鮮的院子也是四合院的模樣,但屋子都是低矮的小門小戶,爬進去後就睡在地板的鋪蓋之上,地板底下有燒火的暖氣流動,熏得暖洋洋的。孟曠和穗兒洗漱過後,相依偎在一起,簡單聊了一會兒,就困倦地抱在一起睡著了。其餘人也是差不多的情狀,唯獨堅守前半夜的郭大友裹著被子,縮在開了一道縫的西屋小窗邊,點了一盞燭燈,仔仔細細查看著一份朝鮮輿圖。這份本來是空白的輿圖已經做了不少標記,是方才穗兒回屋休息前做的,標記的都是她從書庫暗記下的倭軍部署。耗時也不長,穗兒的記性實在是太好了,這份圖的價值甚高,也將成為欺騙小西行長的最有用的籌碼。但願到時候汪道明抵達平壤後,他們能用這幅圖加上島津歲久換得小西放行,如若不成,那便隻有萬軍之中冒險強行突圍了。不到萬不得已,郭大友不準備走到那一步。與此同時,就在郭大友屋子的隔壁,李炳元也同樣點著一盞燭燈,伏在低矮的書案上奮筆疾書。他的身側,女兒李順貞已然熟睡,天真無邪的小臉透著令人憐愛的神情,眼角掛著淚花。李炳元擱下毛筆,寫成了一封書信。他反複讀了幾遍書信,待到字跡幹涸,他將這封書信仔仔細細疊起來,疊成了掌心大小的三角形狀,然後小心翼翼塞到了自己布襪的襪筒之中,將襪子封口狠狠紮緊,勒住小腿。他似是起了猶豫,目光落在了年幼的孩子身上,背影在微弱的燭火照耀下顯得影影綽綽。半晌,他又似是打定了主意一般,湊到孩子身側,在孩子額頭落下一吻。他慈愛地撫摸著孩子的額發,擦去她眼角的淚花,最後輕聲道:“順貞啊,你莫要怨怪爹,爹這一去恐怕就難以回返,但爹也知道,明朝人中有善良的人,他們會照顧好你的。爹是幸運的,若不是明朝人來了,爹會因為舍不得你而不敢去做這件事。你要好好活下去,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爹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最後,這位朝鮮兩班士人穿上了厚重的棉襖,再也不看孩子一眼,悄然鑽出了屋去。他沒有驚動任何人,也沒有路過郭大友開著的那扇窗前,在完全未被人察覺的情況下,向院子北屋的東北角走去。東北角是茅廁,就在茅廁邊上,有一株看上去十分古樸的老樹,樹幹粗壯,白雪堆積在樹根四周,一直埋到了樹幹齊腰的高度。李炳元蹲在樹幹邊,開始刨雪,他沒有工具,隻有一雙手,一點一點的將雪堆刨開,露出了其中的一個樹洞。倭軍並不知道這樹洞之中有一條地道,直通府衙外。這座院子本是平壤府尹的私人居所,這條密道是在府衙建成之初就穿鑿而成的,以大樹作為掩護,樹洞作為入口。為了就是以防萬一兵變圍府時,府尹能夠攜家眷逃生。這個秘密隻有每一任府尹及其心腹知曉,而恰好與平壤府尹關係密切的李炳元算是其中之一。在平壤府陷落後,府尹戰死,所有的平壤官員逃的逃,死的死,就隻剩下李炳元還活著,被抓來做了書記。這條密道是他最後的希望,直通城南一口枯井。他曾無數次在腦內計算著要帶女兒從這樹洞逃走,但無數次作罷了。他必須得承認他太膽小了,這口井並不是通到城外,隻是通到了城門邊,他還必須想辦法出城門,否則就必須帶著女兒在城中與倭軍玩躲藏遊戲。他不敢冒這個風險,因為他極度害怕會因為自己的冒險而害死女兒。並且,他仍然幻想著也許明軍很快就會打來了,他和女兒都能被拯救,也就無需這樣冒險了。但他錯了,明朝人也是靠不住的。他在今天宴會廳內的談判對話中已經充分了解到了明朝人的企圖,他們這夥人明麵上是沈惟敬為主的使臣團,實則那個姓郭的錦衣衛才是真正掌權的主導者。他們來平壤的目的,是為了與小西行長做私下裏的交易,他們根本沒打算解救朝鮮,解救平壤,甚至還給小西行長出主意,讓小西行長得到好處。李炳元無法忍受屠戮了那麽多同胞的罪孽之人小西行長就這樣得了便宜還能全身而退,他必須要揭露明朝人與倭寇之間的齷齪的私下交易。為此,哪怕是舍了這條命,他也在所不惜。他本來為了女兒,是不會冒險的。他本怯懦軟弱,但他好歹讀了十多年的聖賢書,知道儒學誌士何當為。那夥明朝人,動機不純,實在是齷齪卑劣,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們之中居然帶了一個女人。李炳元知道那個個子最為矮小的錦衣衛是一個女人,是女兒告訴他的,她對自己的女兒很好,女兒入睡前一直在與他說,那個姐姐是如何保護她的,是如何關照她愛護她的。這讓本來無從選擇的李炳元有了一次賭命的機會,他決意將女兒留給那個明朝女人照看,他舍了這一身剮,也要救朝鮮於水火之中。他反複叮囑女兒,如果他不在了,女兒要去找那個明朝女人,要喊娘親,他逼迫女兒這麽做,女兒不解,但在他的逼迫下含著眼淚答應了。李炳元很欣慰,他知道聰明的女兒會知道該如何求生。那夥明朝人大概率可以活下來,他的女兒也能活下來。這確實是一場豪賭,如若他賭輸了,女兒沒了,他也不會後悔,大不了自盡,下地獄去一家團圓。反正無論如何,他已報有死誌。他必須要把這封書信送出去,要送到君王麵前,讓君王看到。如此下定決心的李炳元,一頭紮進了樹洞之中,開始沿著樹洞內長無盡頭、幽邃黑暗的通道向前爬。這地底倒是溫暖,可什麽也看不見,兩眼一抹黑。滿鼻子都是土腥味,由於通道狹窄,隻夠一個人匍匐著前進,他連調頭都做不到,隻能一條道走到黑地往前爬。爬呀爬,也不知爬了多久,他終於看到了一條垂直於當前通道的向上之路。狂喜之下,灰頭土臉的他立刻順著垂直通道向上爬,他手腳並用,雙手雙腳撐著磚頭砌成的圓筒狀四壁,一邊打滑一邊艱難地向上爬。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在黑暗的夜色之中爬出了枯井。不遠處,恰好有一隊巡邏的倭軍士兵路過,嚇得他魂飛魄散,躲在井邊瑟瑟發抖,半晌都不敢冒頭。待到他察覺周邊的一切都寂靜下來時,他才終於鼓足勇氣冒了頭,並觀察著不遠處的城門,思索著自己該怎麽才能出去。不多時他看到了一員倭軍大將從城門騎馬進來,身後還跟著一隊足輕,與他擦肩而過的是另一隊正準備出城的換防軍,他決定混在足輕隊伍裏,跟著出城。但首先,他必須要先找一身足輕的衣裝來,否則一切都得免談。他記得……城南這裏本有一處馬場,有一隊看管馬匹的朝鮮馬倌長期居住在那裏,興許那裏如今就成了足輕駐紮的地方,因為那裏有大量現成的營房。隻可惜,營房的位置在城門的另一側,他必須要冒險穿過城門之前。事情都走到了這一步,他也沒有退路了,於是一咬牙,瞅準時機就往城門另一側跑。結果剛跑了沒幾步,突然就有倭軍的呼喝聲在他耳畔響起,緊接著整個城門附近都喧囂了起來。李炳元嚇得六神無主,撒腿就跑,也不辨方向。如此胡亂奔跑,結果沒意料在某處牆角拐彎處,他一頭就撞到了一塊鐵板之上,撞得他眼冒金星地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然後他就被人用一隻手攥住衣襟給提了起來,一個粗野的嗓音用倭語衝他吼了什麽,他沒聽懂。但他明白他沒有撞上鐵板,而是直接撞到了方才那個剛入城內的倭軍大將胸前的胸甲上,如今還被提雞仔一般提了起來。萬事休矣!他閉上了雙眼。作者有話要說: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感謝在2020-10-29 17:41:57~2020-10-31 18:26: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穿花襖的大叔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大包包小包 6瓶;steam1980、羊羊大 5瓶;鳳凰花又開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216.第二百一十六章☆次日淩晨, 正在值守第三班的陳當歸忽聞院門轟然洞開,忙不迭地跳了起來。他衝出屋子,就見大批倭軍士兵一窩蜂地湧了進來, 並不由分說地闖進院子裏, 到處搜索。他連忙衝到同伴們的屋子裏, 將所有人叫醒。眾人在驚嚇之中匆匆穿衣而起, 多虧為了保證迅速反應,大家睡覺時身上的衣衫都穿得正好,不曾脫下, 起身後隻需迅速罩上外襖便可算穿戴完畢。倭軍闖入屋內,敲擊所有隔扇和門板, 甚至把地板給揭開來搜查。穗兒不見李炳元帶著女兒出來, 隻見到小順貞被倭軍粗暴地攆出了屋子,正衣衫不整地立在冰天雪地的院子裏大哭不止, 忙衝上前去將孩子抱進了懷裏。她還來不及問孩子其父李炳元的去向, 就被一倭軍軍官用倭刀脅迫。孟曠隨即衝上前來擋在了穗兒和小女孩身前,一腳踢飛了那倭軍軍官手裏的刀, 那倭軍軍官見到這個阿修羅麵的錦衣衛就犯怵,一時不敢再動粗。但是四麵八方,大量持有長/槍的倭軍仍舊造成了不小的威脅, 最終, 孟曠和穗兒還是被脅迫著進入了北屋之中。不僅僅是他們,所有院內的住客全部被集中在此。不多時,小西行長黑著臉, 帶著宗義智還有一員高大威武的倭將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這員倭將還押送著一個人,正是莫名失蹤了的李炳元。“你們這群人, 很不老實啊……這個人,是不是你們昨夜協助他偷偷溜出來的?”小西行長問道。眾人之中唯有沈惟敬聽懂了小西的問話,頓時麵色蒼白如紙。隨即他發現眾人都在看他,是因為小西身邊沒帶那個朝鮮人翻譯,大家都在等待他做翻譯。沈惟敬隻能戰戰兢兢將小西的話翻譯給眾人聽,郭大友心中又是氣怒又有幾分緊張,沈惟敬翻譯之前,他看到被抓捕的李炳元就大概猜到發生什麽事了,不禁暗道自己等人真是被這個李炳元害慘了。他目光瞥了一眼被倭軍大將跪壓在地,俯首垂目,滿身塵土,狼狽不堪的李炳元。目光冷冷望向小西行長,正色道:“我等並不知此人偷溜出去的事,還是你們闖進來我們才驚覺他不見了。”“哼!”聽完了沈惟敬翻譯的小西行長根本就不相信郭大友的說辭,他道,“你們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等搜完這個院子,找到逃出去的密道,我看你們還如何狡辯!說!偷溜出去是不是要向明軍通報消息的?”郭大友隻是冷靜且堅持地說道:“我等並不知曉此人偷溜出去的事。”“不知曉?!開玩笑,你們若是不知曉,他會丟下他女兒獨自逃走?必然是被你們脅迫了,你們扣留了他的女兒作為人質,讓他老實為你們做事。”小西行長道。“無稽之談。”郭大友繼續矢口否認,他觀察到李炳元一直下意識地縮著自己的右小腿,姿態不是很自然,於是道了句,“將軍不若搜一搜他的身子,看看能搜出什麽來。”小西行長聞言,看了一眼身邊的那個高大倭將,倭將於是仔仔細細將李炳元身上搜了個遍,在李炳元絕望的目光下,他找到了藏在布襪中的那封信,拆開來一看,全是漢字。倭將不識字,看不大懂,隻能交給小西行長,小西丟給了一旁的宗義智,宗義智接過後看完,小聲在小西耳畔說了什麽。小西眉頭蹙了蹙,隨即眸光狠狠刮了一眼李炳元,周身殺意畢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