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老者身後,又有一個看上去相對年輕的男子回答了口令,他的聲線有些細,又似是故意壓低了聲線說話,彌津安南察覺到他似乎是個女人,但這也隻是出自她的直覺,很難說有什麽證據可以直接佐證。但這種直覺不是誰都有的,那守門的倭軍士兵就沒有,這兩人口令都回答正確,便被順利放行入城。彌津安南與他們擦肩而過,察覺異樣的念頭轉瞬即逝,腳步隻是稍有停頓,便不再做任何理會。明軍的探子入城了嗎?看來牢裏的明朝人也不用她來操心了,彌津安南露出了會心的笑容。……黎老三在前,竹妍隨在後,二人沉默地推著空板車進入了平壤城。黎老三沒有遮掩他的傷疤,隻是麵上本來冷酷剛毅的神色轉換為苦大仇深的表情,整個人的氣質為之一變,就像是個受苦受難的朝鮮老農民。而他身後的竹妍一身精心打扮的男裝,看上去就像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苦書生,落魄而卑微。監督他們這一隊人入城的倭軍監督還在身側,他們並不敢輕舉妄動。他們一路被趕到了這些朝鮮俘虜群聚居住的窩棚區,交給了其餘倭軍看管,這個監督便離開去吃晚食了。朝鮮奴隸們卻沒有飯吃,因為他們今天唯一的一頓飯已經在午間吃完了。接下來的夜晚,他們隻能餓著肚子縮在窩棚的角落裏,圍著倭軍施舍給他們的一個廢木料燃燒起來的大篝火取暖休息,有些甚至第二天早上就再也睜不開眼了,會被倭軍直接拖走,堆積在不遠處的剛挖出來的大坑之中。這窩棚區裏的慘狀就連身經百戰、見多識廣的黎老三都覺得慘不忍睹,而修煉尚且不足的竹妍已然是一副將欲作嘔的神情了。好在二人很快就尋到空隙悄然離開了窩棚區,脫離了倭軍的監視看管。這對他們來說輕而易舉,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們不斷尋找掩體,緩慢且謹慎地穿行在夜幕下黑暗的平壤街道之中。黎老三抬頭望向天空逐漸顯現的星辰,辨明方向,熟記朝鮮人提供的平壤城地圖的他很快領著竹妍摸到了平壤府衙邊沿。他們繞了平壤府一圈,發現這平壤府衙的後門已經被封死,隻留了前門和側門進出。前門恐怕得不到更多有效的信息,竹妍如若要扮作軍妓混入府衙,也不會走正門,所以他們選擇了埋伏在隱蔽處,監視平壤府衙的側門。“義父,咱們不摸進去嗎?”竹妍悄聲問。“先不急,搞清楚狀況再說,還不能肯定老郭他們一行人就在這個府衙之內。等確定了,再找機會混進去不遲。”黎老三很是沉穩地說道。“可是,光在這兒觀察,咱也搞不清楚他們在不在裏麵啊,咱們時間不多了。”竹妍有些著急。“不要急,你這丫頭什麽都好,就是急性子。再等等,莫要冒進。”黎老三道。他們埋伏在側門外,觀察了好一陣,這側門一直緊閉,很長時間之內無人進出。就在竹妍等得極不耐煩,而黎老三也心生猶疑的時候,那側門忽然開了,幾個人走了出來。為首之人是個盔甲誇張的倭軍大將,可惜黎老三和竹妍對倭國人不熟悉,認不出他是誰,雖然他們看過情報部門傳來的倭軍幾大將領的畫像,但那畫像實在是畸形得厲害,與真人對不上。為首倭將身後還帶著好幾位倭國將領,看上去級別都不低。他們沒有走正門,而是從側門出,頓時引起了黎老三和竹妍的強烈關注。不多時,黎老三和竹妍注意到了為首那個倭將身上的家徽,一共五名將領,三名將領身上的家徽都與為首這個將領一樣,唯獨側方一個將領的家徽有所區別。“如果我猜測不錯,咱們這是撞了大運了,直接撞上了小西行長和他麾下的將領們,那個家徽不一樣的應當是對馬島主宗義智。”黎老三壓低嗓音,對竹妍道。竹妍既興奮又緊張,手心不斷冒汗。“走……跟上他們,比守在這裏更有用。”黎老三說罷就悄然起身,竹妍緊隨其後。在這個時辰,平壤城中幾個最高層的倭軍將領不走正門,卻從側門出了平壤府衙,無親兵隨從護衛,也無轎輦馬匹代步,隻是步行而出,這實在是透著一股詭異,當然得跟上去看看。他們趁著夜色的掩護,一路跟隨著五名倭將,竟是走了回頭路,又回到了他們入城時的城西地帶,最後停在了一處高牆黑門的大院之外。院門之上的匾額告訴他們,這裏是平壤府捕盜廳。五名倭將並沒有急著進入捕盜廳,而是繞到了捕盜廳的後門口,似乎在等待著什麽。黎老三摸了摸自己麵上的傷疤,對竹妍道:“竹妍,你留在這裏盯著他們,有什麽情況及時學夜梟鳴叫通知我。我進去瞧瞧去。”“是,義父。”竹妍並沒有詢問黎老三要進去做什麽,她此時和黎老三心中的想法是一致的,他們都猜測這捕盜廳內一定藏有什麽關鍵的秘密,否則這五名高層倭將也不會如此秘密地來此。他們在這裏一定是要等待什麽人到來,然後一起進入捕盜廳,與捕盜廳內的什麽人會麵。興許郭大友等人就在捕盜廳之內,而他們等的或許就是汪道明。為了證實這個猜測,黎老三才必須進入捕盜廳探查。黎老三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竹妍耐著性子一直守候在暗處,觀察著捕盜廳後門口的五名倭將。竹妍會一點點倭語,能聽懂一部分倭國人的對話。她豎著耳朵想要仔細捕捉那五名倭將的對話,奈何這五個人卻靜默不語,如五尊雕像一般杵在那裏。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光景,遠處一駕馬車駛來,停在了後門口。馬車前轅上跳下來一個佩刀的倭國武士,車內還下來一個黑衣女子,那黑衣女子手持一柄鳥銃,脅迫著一個人從車上下來。竹妍一眼認出此人。果然是汪道明!作者有話要說: 野豬,いのしし【滑稽】 感謝在2020-11-01 17:12:08~2020-11-03 18:20: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若禪。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從不留言 70瓶;呱qaq 10瓶;羊羊大、我這麽可愛 5瓶;穿花襖的大叔 3瓶;鳳凰花又開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218.第二百一十八章☆小西行長見到了傳說中的汪道明, 那個錦衣衛口中的明廷叛徒,曾經的錦衣衛南鎮撫司鎮撫使。這個男人看上去高大,皮膚黝黑, 唇邊蓄著黑硬的蓄髭, 五官倒是很英俊, 眸光深沉, 在燈籠微弱的光照中顯得晦暗不明。在淪落為人質,完全被脅迫的情況下,他沒有一絲頹喪或慌亂。相反, 在見到小西行長後,他當麵就用流利的倭語恭維道:“小西將軍, 在下能見到英勇威武、一馬當先的將軍, 真是在下之榮幸。太閣殿下麾下,就屬您最為英勇無畏, 乃是東之扶桑天國劈砍一切阻擋力量的當仁不讓的先鋒大將、利刃尖刀。”這一連串華麗的恭維之語直接把小西都說暈了, 他不曾想到一個明朝人竟然能用他都不怎麽會用的華麗倭語修辭,聽上去就像是圍繞在天皇周圍的那些貴氣十足的公家人在當麵說話。小西是卑賤商人出身, 與公家貴族距離太遠,腦海中對公家人的印象就是:他們都是天上的仙人。從行伍後,他身邊更多是粗野的軍人, 至今也沒有機會接觸到天皇身邊的公家人, 隻是那種發自骨髓的對天皇公家的敬畏始終不曾消散,因為對於普通的倭國百姓來說,天皇就是神明, 是最神聖的象征, 雖然在俗世之中沒什麽權力,誰都知道真正的掌權者是那些將軍們。因而在麵對汪道明時一時有些被打蒙了, 骨子裏的卑微記憶被調動,在短暫的懵怔後,不禁對汪道明起了幾分敬畏和距離感。不僅僅是小西,比小西更擁有家世背景的宗義智也不禁十分吃驚,遑論小西手下那些憑借軍功從底層混上來的將領了。這個人果真不簡單。汪道明身側,脅迫他的帶刀武士上前見禮:“將軍,在下細川誌兵衛,擔任島津家主護衛,今次押送明人汪氏前來。”小西眾將領與他見禮,隨即又將注意力轉向手持鳥銃的女忍者。女忍者淡淡道:“在下,忍者彌津安惠。”相比於細川,彌津安惠的自我介紹就顯得極其簡略了。“二位辛苦,請隨我等入內。”小西道,隨即,身邊的將領們將三人包圍在內,半是脅迫地領著三人入了捕盜廳。“我聽聞諸位能來平壤,也是經曆了一番鬥爭?”一邊走著,小西頭也不回地問道。細川誌兵衛看了一眼彌津安惠,回答道:“島津家主對交換人質的事有些猶疑,始終難以做出判斷。還有就是,汪氏確然是十分有用的人才,島津家主很難割愛,必須要做出艱難的決定。”“嗬嗬嗬,我本以為島津家主乃雄主也,成大事可舍親眷。沒想到還挺注重兄弟情義,最後還是選擇了要交換自己的弟弟啊。”小西不無嘲諷地說道。細川誌兵衛淡淡一笑,回道:“畢竟是明人,又是叛變過來的,怎比得過親兄弟可信任?”話說得冠冕堂皇,這其中的齷齪就難為外人道了。實際上,早在數月前,島津義弘就接到消息,知道他的三弟島津歲久落在了明人的手裏,且知道了三弟圖謀利用明人反攻豐臣秀吉的陰謀。彼時的他為了保住家族在豐臣秀吉統治集團之中的地位和權力,維護家族的整體利益,就已經選擇與這個三弟割袍斷義。如今還來談什麽兄弟情深,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汪道明之所以能夠出現在這裏,與細川誌兵衛的力薦和彌津安惠的先下手為強是分不開的。由於二人心知島津義弘在此事上可能有的態度,為防意外,彌津安惠搶在小西信使抵達江原道島津大營之前,就將汪道明迷暈綁架挾持,藏在了隱秘的地方。此後細川誌兵衛與島津義弘秘密見麵,力陳各種厲害,最後促成了島津義弘十分不情願的應答。其實島津義弘也不傻,他知道自己這個弟弟一天在明人手中,他就芒刺在背,一天不得安寧。隻有早早將弟弟找回來,帶到豐臣秀吉麵前請罪,才能根除隱患。為此,拿一個明朝叛變而來依附於他的人去交換,倒也未嚐不可。隻是他不情願小西行長在這裏麵橫插一杠,使得他也能來分一杯羹,他最擔心的是小西會既控製住島津歲久,使其不得歸來,又拿捏住汪道明,讓汪氏為他服務,如此一來島津豈不是損失大了,自此以後都要受小西脅迫?但如今這種情況,他也別無選擇,彌津安惠的先斬後奏讓島津義弘極為惱怒,揚言要將彌津姊妹大卸八塊,但也無可奈何,隻能豪賭一把。不過這些事,目前也就隻有彌津安惠和細川誌兵衛心裏清楚,汪道明是不清楚的,而島津那裏,為了保證這件事的機密,免得更多勢力插手其中,他們也不會對外大聲宣揚,隻有極個別的心腹知道此事。細川誌兵衛之所以會幫助彌津安惠,是因為他本效力於武田家,身為下級武士,因與武田信玄高級家臣彌津家族中的彌津安惠過從甚密,發展出不符合身份的私下戀情而致被驅逐成為浪人,後被島津家收編。這也是彌津家遭到織田大軍滅族後,彌津安惠逃亡致島津投奔效力的緣故,她是想與細川再續前緣。隻是他們二人仍舊不曾成婚,一直都隻是情人,但他二人早已私定終身。小西行長將汪道明領到了捕盜廳審訊大堂的高座邊,那裏有他的下屬早已準備好的筆墨紙硯,他指了指桌上的紙筆對汪道明道:“請汪先生書寫一封自白信,講明你目前身處平壤城中,留下可靠的筆墨證據,再能有信物就最好不過。然後我會將你的親筆書信和信物派人送至明軍哨所前,讓他們立刻將島津歲久送來城中。”小西顯然沒打算跟汪道明商量此事,而是命令他這麽做,雖然他的用詞很客氣。汪道明也沒有急著直接就聽話書寫,而是問道:“小西將軍,在下想請教一事,還請將軍誠意回答。我與島津歲久交換之後,將軍打算如何處置在下?”“何談處置二字,汪先生是智者,當可助我一臂之力。明朝人,當不足為懼。”小西行長麵上揚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