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那朝鮮書記官的女兒,我在書庫外麵碰見的。多虧了她我才能潛入書庫,我已經記下了目前倭軍的全部部署,任務算是順利完成了。”穗兒輕聲向孟曠等人解釋道。她的話,當然身邊的幾個錦衣衛都聽見了,他們都是巡勘所之中被選拔來做誘捕張允修的秘密任務的,對穗兒的身份本就知情,因此穗兒並不忌諱。眾錦衣衛聽聞穗兒的話,不禁大喜,如此一來,他們潛入平壤城所需要完成的任務就已然完成了一小半,接下來隻需要以目前搜集到的所有把柄作為交換,迫使小西行長做交易,完成下一步誘捕計劃了。眾人加緊步伐趕往議事廳,穗兒半途中想要將小女孩安頓到某個安全的地方去,畢竟帶著她進議事廳並不合適。奈何這裏是被倭軍占領的平壤城府衙,又有哪裏是安全的?方才她們可以算是激怒了倭軍之中的某些人,那個忍者很難說不會返回來報複,他當然不敢直接衝著孟曠和穗兒等人來,但這小女孩彼時是和穗兒在一起的,說不定就會被對方針對。心思細膩的穗兒想到這裏,最後還是放棄了將小女孩送到別處去的想法,何況這孩子似乎特別喜歡穗兒,一直緊緊地貼在她身側,穗兒就算想讓她離開她也不願意。既然如此,那就把這孩子帶去議事廳吧,想必她父親也在議事廳之內,正好讓他們父女團聚。不過在此之前,穗兒還想問問這孩子的娘親在哪裏,興許她可以把孩子送到她娘親那裏去。孩子個矮腿短走不快,穗兒將孩子抱在懷中,邊走邊與孩子互動。孟曠見狀,也特意為她們放緩了腳步。她嚐試著打手勢問小女孩她的娘親在哪裏,小女孩分明理解了穗兒的詢問,卻不回答,小臉上滿是傷感愁緒,小大人似的努力憋著不讓眼淚掉下來。穗兒心想,她恐怕已經沒有娘了。“娘親”這個概念在穗兒的心中很重,她也是打小沒了娘,受盡了沒有雙親庇佑的苦楚。親生的娘親,養育她的養母,還有在宮中對她百般保護的老嬤嬤,三個女人都被她視作娘親,而穗兒無一例外地都失去了她們,經曆了三重的喪母之痛,讓她對眼前這個沒娘的孩子湧起了無限的憐惜。“你識字嗎?你叫什麽名字?”穗兒在她的小手掌中寫下了她自己的姓名:李穗兒。沒想到小姑娘真的很聰明伶俐,也看得出來她父親非常疼愛和重視這個女兒,教導過女兒漢字。小姑娘在穗兒的手掌中寫下了“李順貞”三個字,原來這孩子也姓李。與明朝一樣,大多數朝鮮女子其實沒有正式的大名,頂多隻有個乳名或小字,唯有一些身份特別尊貴的女性,在朝鮮主要是兩班貴族的女子,才會有正式的大名。“順貞”這個名字,雖然並不多麽特別,但顯然也並非是一般的女孩子家能擁有的大名,看來這孩子的父親應當也是兩班士族。隻是在這國王西狩,家園遭到入侵的危難之際,哪怕是兩班子弟,也是難以自保。問到了孩子的名字,穗兒沒有再繼續耽擱時間,眾人很快趕到了議事廳之外。而小西行長和郭大友等人,已然在其中等候多時了。小西行長此時的麵色很難看,他的座椅邊上,躺著一具丟了頭顱的屍體,鮮血滿地,他杵著帶血的太刀跨坐在椅子上,此時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這個丟了頭顱的屍體,就是他派出去的親兵之一,因為見到了被排放在府衙南門口一長排的屍體後,倉惶跑回通報,被他直接斬斃於議事廳內。明朝人太過欺人,分明是他們提出要前來和談,卻趁機闖入城中刺探,讓他窩了一肚子火。如今他掌控軍事情報的副手彌左衛門已然死亡,負責情報刺探的忍者集團覆滅,他派出去的相當一部分親兵也都丟了性命,已然讓他忍無可忍。為了挽回顏麵,他當著明朝使團的麵殺掉了這個報信的親兵,但他卻仍然不得不強忍怒火,不能對明朝使臣下殺手。而走進議事廳的孟曠等人,更是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穗兒將小女孩的腦袋壓入懷中,不讓她看見地上的屍體。然後湊到郭大友耳畔,極為輕聲地簡要敘述了什麽。小西強忍著怒意,催促道:“人到齊了,說出你們的籌碼來,但凡有一個條件越過了我的底線,你們也不必走了,留下頭顱讓我祭旗!”一直沉默的郭大友從對麵的椅子上站起身來,有意無意將孟曠和穗兒等人擋在身後,開口道:“將軍息怒,如今您也是進退兩難。撤出平壤,乃是以退為進,避免蒙受更大的損失。隻要您能和平撤出,我可保證明軍絕不會圍攻平壤。您的糧草也就隻夠吃半個月了,各類輜重、補給全都稀缺,您也需要時間整頓不是嗎?”小西的臉更黑了,因為他最要命的糧草補給問題顯然已經被明朝人摸清了。他恨得牙根癢癢,最後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你說……讓我能得到島津家的土地,是什麽意思?”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求評論,下章周二繼續。 感謝在2020-10-24 18:27:03~2020-10-25 18:08: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若禪。、茶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穿花襖的大叔 2瓶;鳳凰花又開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213.第二百一十三章☆郭大友氣度沉穩, 他沒有急著回答小西的問題,轉而十分清晰地展示出了明朝方麵的籌碼:“小西將軍,我的這幾位刺探情報的同袍, 已經掌握了你後勤補給的情況, 與此同時, 也掌握了你軍目前所有的軍事部署。我想你大概不相信, 認為我是在虛張聲勢,沒關係,咱們大可賭一賭, 看誰賭得起。”小西行長強壓怒意,冷聲道:“我知道, 你們進了書庫, 看到了我們的輿圖。你不必對我施壓,回答我的問題。”“不著急, 我們慢慢談。”郭大友卻依舊我行我素, 始終要讓談判的走勢把握在他自己的手中,“如今, 你的情報頭子沒了,情報網癱瘓,再難獲知我明軍部署。你孤軍深入, 獨守在這平壤城中, 一萬多人,一萬多張嘴要吃飯,總計糧草最多也隻夠吃一個月, 一個月後就是生死線, 你後方補給線建立不起來,若我軍前來包圍你, 你就是被活活困在城中的炮灰。而你的東北方向鹹鏡道內,加藤清正與你有罅隙,並不會來馳援,你與黑田的聯軍隻有一條路可走,就是退回大同江以東,與你軍其餘部隊匯合,尋找補給充足的地方休整。與其等到我軍來打平壤,將軍為何不先行撤出平壤城?一來將軍可說這是戰略性的撤退,避免真正意義上的敗北。二來,還能將被迫撤退這口黑鍋扣到加藤清正不來馳援的頭上,使其在你方太閣殿下的心中矮上一頭。三來,將軍集中有生力量,才能圖謀日後的反攻。不過,將軍,我畢竟是明人,我得站在我朝的立場上說事,我如此設身處地為你著想,你也得有所回報。否則你不願撤出平壤,又執意不與我們合作,我隻能讓我大軍前來圍打。另外,我們掌握了你軍目前的部署,這份珍貴的情報,我們可以做個交換。我們可以把我們從書庫抄來的那份輿圖交還給你,你去聯絡位於江原道的島津義弘,讓他將其軍中一名喚汪道明的我朝叛徒交過來,如若不交,就向太閣告發島津家三男島津歲久意圖謀反之陰謀。島津歲久就在我們手上,他在我東南沿海秘密活動,采購軍火,可是證據確鑿之事。到時候,我們用島津歲久換汪道明,將軍就算完成任務了。”郭大友這裏玩了個心眼,因為穗兒並未抄下輿圖,隻是記在了腦子裏,但按照常理推斷,相信小西不會認為有人可以單憑記憶記下輿圖,交出抄寫的輿圖,這筆交易便可在表麵上成立。但實際上,明朝人仍然掌握了倭軍的部署。不過小西如果足夠謹慎,恐怕也不能輕易相信明朝人交出了抄寫的輿圖,倭軍的部署就不會泄露了。就看這位將軍如何權衡了,他能選擇的餘地不多,郭大友還是很有把握的。小西麵上神色風雲變化,時而陰沉,時而憤怒,時而困惑,時而又陷入沉思,直到郭大友敘述完,翻譯完畢,他沉思良久。突然指了指不遠處正在筆記手書談判記錄的那位朝鮮書記官,說道:“讓他不要記了!把剛才明朝人說的話都銷毀!”這朝鮮書記官名喚李炳元,年紀其實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來歲,麵容端正,在朝鮮人中也算是一表人才,一身書生氣。他方才見到自家年幼的小女兒被明朝人抱進來後,就一直心神不寧,如今突然被小西行長指著說了什麽,更是懵怔。邊上的翻譯官用朝鮮語轉述了小西的意思,李炳元還是愣著不動彈,似是頭腦一下陷入了空白。一名倭軍將官不耐煩,走上前罵了一句,並狠狠往他腰身側麵踹了一腳,踹得李炳元一下跌下了座椅。憤怒無比的他扭頭怒視踹他的倭軍將官,那倭軍將官罵罵咧咧拔出刀來恐嚇他,李炳元緊抿雙唇,隻能低下頭慢慢爬起來,縮在了議事廳的角落裏,忍氣吞聲。而他方才做的記錄被那倭軍將官送到了小西手邊,小西沒動,一旁識得漢字的宗義智親自拿過記錄冊,翻了兩下,將方才他記錄下的兩頁紙撕毀,丟入了火盆。看到父親被打,穗兒懷中的小姑娘泫然欲泣,穗兒忙捂住她小嘴,低聲哄她:“莫哭莫哭,你阿爹沒事。”孩子可能是知道自己不能哭出來,故而死死地忍住了。穗兒心中很是心疼,卻也無可奈何。小西開始對郭大友說話:“你的要求,無非是兩點,一是倭軍撤出平壤城,二是要我促成用島津歲久交換汪道明的事,我理解的沒錯吧。”郭大友點頭。小西繼續道:“第一點,撤出平壤,可以,但時間由我來定。第二點,交換人質,可以,但我必須知道你們為什麽要這個叛徒,他是否關乎什麽關鍵的情報?”小西行長不可謂不蠻橫,在自己大量把柄都握在明朝人手中的情況下,依舊在談判之中加諸各種各樣無理的限製條件,仿佛他還能有多大的優勢一般。郭大友冷笑,道:“小西將軍,是否是我還沒把當前的情勢與你梳理清楚,你是否還需要再聽一遍?”小西行長卻突然將刀指向郭大友道:“你以為你能威脅我?我不怕你們明軍,你們要麽接受我的條件,要麽就打,老子奉陪到底。還有你別忘了,你現在身處我大軍包圍之中,我隨時可以要了你們的命,你們再能打,萬人大軍包圍之下你們能打得過嗎?這裏沒你狂傲的餘地,在我小西行長麵前,你先給我跪著說話。”小西行長的強硬態度,雖然在郭大友的預料之中,但仍然不禁讓他感到頭疼。看來這個倭國將領確實有很強的對抗意誌,不知道是真蠢還是硬撐,總之他似乎不吃硬的這一套。有道是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不過這種戰場外交禮節,對陷入絕境的倭軍來說,如果把他們逼急了,也難保他們不會發瘋反撲,那身在敵營之中的自己等人確實就陷入了危險之中了。何況交換到汪道明之後還並非是他們任務的終點,利用汪道明誘捕張允修才是。他們還需要利用平壤城做口袋,若是惹毛了倭軍,被迫要逃出平壤,那計劃就要全麵更改了。不過眼下看來,恐怕事情可能必須得發展到這一步了,不管怎麽樣,先得把汪道明握在手裏。郭大友決定做出讓步:“哈哈哈,將軍說笑。我郭大友這雙膝蓋,這輩子跪天跪地跪君王跪父母,其他人麵前一律不會打彎。既然將軍願意撤出平壤,並交換人質,那是再好不過。談判,不就是互相讓步,達成一致意見嘛。我同意將軍的要求,撤出平壤的時間可以由你來決定。至於我們要交換汪道明的理由,這其實很簡單,此人曾是我錦衣衛南衙鎮撫使,知曉我們朝中許多重要機密,甚至是軍事機密。”“哦?”小西行長一聽就來了精神,原來這汪道明竟然還有這重身份,此等級別的叛徒,怎麽就投靠了島津家,若能到他麾下效力,豈不美哉?郭大友一看小西行長的神色,就知道他上鉤了,那麽他說出汪道明身份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將軍,這可是我們附送給你的一份禮,有此把柄,你當可隨時與島津氏做幾筆劃算生意了,我知道將軍最想要的是地盤和人口,我才會說,島津家的土地,將軍有可能拿到手。”“嗬嗬……”小西行長笑了起來,隨即半威脅地道,“不錯,是一筆劃算的交易。你們明朝人在我的地盤上實在是不怎麽懂禮數,挺好笑,還自稱甚麽天朝上國、禮儀之邦。不過這筆買賣倒也有點誠意。就這麽成交了,但我要聲明一點,你也要搞清楚,這隻是私下的買賣,上不了台麵,不會有文書為證,也不能讓我們各自上頭的人知曉。所以,這些日子,就請諸位明朝使臣留在我這府衙內吧,老老實實待著,莫再給我惹半點事端,否則,我手下人的槍管可不會再留任何情麵。”你的地盤?這分明是朝鮮人的國土。不懂禮數?若你們倭國人懂禮數,就不會去侵犯他人領土。寇匪終究是寇匪,滿腦子強盜的想法,郭大友滿心鄙夷,麵上卻仍舊笑眯眯的,不動聲色。郭大友對小西行長的基本談判戰術,就是抓住倭軍彼此之間分裂、各自為戰的內部問題,加上小西行長急切想要保住軍功的想法,初期的談判目的已經達到,初次入平壤的任務也算是圓滿完成。接下來第一梯隊能在平壤城內做的事情不多了,就看外麵接應的第二梯隊能將這個艱巨的任務完成到什麽程度了。這場談判從十一月二十三日的深夜一直持續到十一月二十四日的天亮時分,雙方散會後,明朝使臣團被趕來增援的新一批倭軍押送著回到了給他們安排居住的院子裏,被嚴密軟禁了起來。包括朝鮮書記官和翻譯人員,全都被趕到了這個院子裏不許出來。二十四日當夜,孟曠奉命在院子四周仔仔細細搜查了一遍,回來後,與郭大友、穗兒在屋內密談。“不行,恐怕消息傳不出去。我方才查了一圈,外麵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密密麻麻布滿了倭軍,他們知道我們是搞情報的,擅長潛行,所以警惕性非常高,圍牆四周甚至還拉了繩子拴上了警戒鈴。這院子前門、後門兩道出口,都有重兵把持,且每隔一個時辰換一次崗,進出院子給咱們送物資的人,不論是進去還是出來,都得搜身,而且隻穿一條兜襠布。倭寇沒打算給我們機會往外傳情報,雖然讓我們把武器帶進來了,但我們現在也不能再與倭寇起衝突了。王詡的飛鷹沒辦法落下來,目前隻能藏在平壤城外的山林裏。”孟曠詳細描述現在的情況。郭大友和穗兒陷入沉默,穗兒有些焦慮道:“這麽一來,我們想要和第二梯隊取得聯係就很困難了。如若事態一直如此,我們還如何與第二梯隊配合誘捕張允修?”郭大友卻道:“小西行長在打壞主意,咱們不能輕易信他。他雖答應了我們撤出平壤,但時間要他來定,就說明他壓根沒打算撤。此外,他要知道汪道明身份和利害關係,說明他打算在交換人質之後,將汪道明收為己用,如此一來我們就成了多餘之人,是他必須要除掉的對象。他就沒打算放我們走,尤其是在咱們已經掌握倭軍部署的情況下,等人質交換完成,小西取我等性命的時日恐怕就來了。現在讓我們把武器帶進來,恐怕隻是起到一個安撫人心和麻痹我們的作用,到時候說不定就關門放火,把我們活活燒死在這裏。我們必然是要和小西發生衝突的,也不用擔心打草驚蛇了。”“那這麽說,誘捕張允修的計劃必須做出更改了,不能在平壤城中了?”孟曠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