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五天, 眾人也在驛館之中幹耗了五天。期間阿都沁的傷勢倒是得到了及時的治療,日漸好轉, 但朝鮮大夫要求他臥榻靜養一個月, 不可再隨便行動。到了十一月二十日,才有新的消息從鴨綠江那邊傳來, 前來送信的竟然是張力桓百戶, 眾人沒想到他會親自前來,十分吃驚, 因為他的任務本是帶領第二梯隊行動的。“指揮使來前線了,他接過了大後方的指揮權,所以第二梯隊將由羅千戶親自率領, 我的任務就是向你們傳遞消息, 同時與你們匯合,加入你們的行動。”張力桓百戶說道。原來駱思恭指揮使也來到前線了,眾人來不及驚歎, 郭大友就詢問調查的情況。張力桓百戶接著說道:“已經派人聯係大東溝和薪島駐紮的水師嚴密排查了, 等了幾天暫時沒有發現。但是有一條疑似的情報,確實曾有一個男子去詢問過出海的海船, 據說還是想要那種大海船,可以開到倭國本島上去的。因為與倭國早就禁止通商,加之倭國進犯朝鮮,最近一年連走私生意都已經全部斷絕了,所以有人來問這個,大東溝上的海民就留了心。隻可惜後續的線索也斷了,並沒能追蹤到那個男子的去向。”郭大友撓著額頭,一邊思索一邊說道:“張允修現在兩條路走,一條是去倭國本島直接找豐臣秀吉談,一條則是深入朝鮮,尋找到倭第四軍的島津義弘和汪道明談。如果他沒有辦法去倭國本島,那麽應當會想辦法去朝鮮尋汪道明。但是鴨綠江沿線邊關的陸路他們走不通,如果想進朝鮮,出海從南麵繞是最好的辦法。我的想法是,如果他們找不到出海的大船,那找一條小船,從鴨綠江口出海,繞到朝鮮海岸邊上岸入境,這是最可能的,也是他們唯一的選擇了。”“沒錯,羅千戶和指揮使也是這個意思。我出發前,關於這方麵的消息還沒有傳回來,我們尚未知曉張允修是否已經出海繞道朝鮮了。但指揮使和羅千戶讓我傳達指令,為防萬一我們要即刻出發,盡快趕往平壤,然後再依據最新的命令行事。”張力桓道。最後他補充道:“入朝的時間基本已經定下來了,遼東駐軍的祖承訓部將作為第一先鋒軍在七天後的十一月廿七渡江,作戰人數六千人。三天後,也就是臘月初一,第二先鋒軍也將開始渡江,其中有查大受部、吳惟忠部、李如梅部等,共計三萬五千人。後續視情況,最晚不過臘月十五,都督李如鬆、副總兵李如柏將親率三萬中軍入朝。”眾人都知道,此次征倭寇,幾乎集中了全國最精銳的戰爭力量。備倭經略宋應昌從全國範圍調集了四萬精銳。這支軍隊的主要構成如下:遼東鐵騎一萬;宣府、大同各選精騎八千;薊鎮、保定各選精銳步兵五千;江浙步兵三千。四川副總兵劉鋌率川軍五千,做為後續部隊向朝鮮進發,目前離遼東還遠。而李如鬆和副總兵李如柏麾下的中軍三萬,實則是遼東各大關的鎮軍,並非是各地抽調來的。如若把鎮軍也投入朝鮮戰場,那情況就很嚴重了,會導致遼東防備空虛,會讓北麵的蒙古和女真人乘虛而入。所以實際上這一次作戰的主力部隊就是這四萬多的精銳,連帶著後勤部隊,實際人數在七萬左右,號稱十萬。此外,還集中了明軍最精銳的火炮,諸如佛朗機炮、虎蹲炮、滅虜炮等攏共數百門,鳥銃數千條配備給軍中的精銳步兵,相信能對倭寇造成火力之上的巨大打擊。不過倭寇也不是吃素的,他們從佛郎機人那裏弄來的新型鳥銃,配備給足輕進行訓練有素的整合,這其實還是很麻煩的事。抗倭軍並不敢因為有了大火炮就掉以輕心。得到命令的郭大友、孟曠和穗兒等人即刻啟程,繼續趕赴平壤。他們沒有帶上阿都沁,而是將他留在了驛站之中養傷,等待與後方的第二梯隊匯合。而就在這個時間節點之上,正在安東鴨綠江出海口附近進行調查的錦衣衛終於得到了最新最準確的關於張允修和女真人的情報。一名在薪島之上打探情報的錦衣衛遇上了一艘從朝鮮海域方向歸來的漁船,船上是一對叔侄倆。侄子是開船去找他阿叔的,因為他阿叔被一夥人劫持走了。原來這家人還有一艘更大的中型漁船,也就在一日前的淩晨時分,叔父正準備駕駛這艘中型漁船出海,卻被一夥三十多人的團夥用刀劫持,逼迫他往朝鮮海域開去。他不得不順了他們的意。臨到了朝鮮的龍岩浦附近,他將船靠岸,心知這夥人絕非善類,他看出他們是女真人,其中還有一個看上去很冷酷的中原人。他害怕自己會被滅口,趁著這夥人沒注意跳船潛水逃生了。他拚命往回遊,在海裏漂了半日,差點一命嗚呼,多虧被後來趕到的他的侄子撈起來才得救。侄子被叔父的描述嚇壞了,叔侄倆也不敢去龍岩浦尋他們的船,忙不迭地逃了回來。錦衣衛隨後根據他們的描述,駕駛船隻去了龍岩浦附近,尋到了那艘被遺棄的船,船當時被拖到了海邊的灘塗之上,因為上岸的地方都是礁石,錦衣衛仍然是失去了張允修等人的蹤跡。唯一能判斷的是,張允修一行人確確實實從龍岩浦上岸,進入了朝鮮境內。這個消息於一日後的十一月二十一日傍晚時分傳回了九連城大本營,得到消息的駱思恭與羅洵即刻做出了部署。羅洵帶領第二梯隊的錦衣衛出發,開始往平壤而去,隊伍之中還帶上了剛押送過來的島津義弘的弟弟島津歲久,島津歲久其實很早就被送往遼東了,此前一直關押在廣寧城的地牢之中,後隨李如鬆的部隊一起抵達了九連城。同時,他們還派出飛鷹向第一梯隊傳訊,讓第一梯隊加緊誘捕計劃的布置。張允修已然進入朝鮮境內,決不能讓他先接觸到汪道明和島津義弘。“根據最新的情報,島津義弘的第四軍目前駐紮在江原道,就是朝鮮東南部這一塊地區。從張允修等人上岸的龍岩浦趕往江原道,路途遙遠,沒個七八天時間披星戴月跋涉是走不到的,而第一梯隊趕赴平壤最快隻需要一天時間,我們也就隻有這一段大約五六天的空白時期了,必須要讓計劃起作用!”站在九連城指揮部的朝鮮輿圖前,駱思恭嚴肅地指著輿圖對羅洵下了死命令。於是就在當天的傍晚,同樣的時間節點,第二梯隊開始橫渡鴨綠江,進入朝鮮境內。而向第一梯隊送消息的飛鷹也已然展翅高飛而去。這飛鷹並非是直接去尋孟曠等人所在,而是飛往固定的消息傳遞點投遞消息,再由消息傳遞點的傳信兵向第一梯隊傳信。所以當第一梯隊的郭大友、孟曠等人收到消息時,他們距離平壤還有大半日的路程,恰好抵達目前最靠近平壤的哨站安州哨站。這哨站位置在十分偏僻的山林之中,在草木和白雪的掩映之間,確實很難發現。郭大友、孟曠等人也是按照上麵派發下來的輿圖坐標,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尋到了這個哨站。越是靠近平壤,越是接近倭軍的控製區,四周倭軍出沒的可能性就越來越大。為防遭遇,錦衣衛的行進變得越來越小心謹慎。每次停留休整的位置,都是早就選定好的哨站位置。如果臨時出現變動,哨站轉移,錦衣衛則要依靠哨站留下的暗號尋找到新的位置。“張允修果然入朝了,咱們得加緊動作了,爭取明天就入平壤城,見到小西行長。”得到消息後,眾人湊在一起短暫商議接下來的行動,郭大友率先說道。沈惟敬的麵色有些難看,但他也不敢多說什麽。“這廝還想著要去倭國,果然最終還是沒能去成。”張力桓嗤笑道。“要去倭國見到豐臣秀吉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沒有船本就是最大的障礙,就算有船可以去,到了倭國之內,一切可由不得張允修了。豐臣秀吉到底會不會見他,見到他後又到底是否會與他合作,都是相當冒險的試探,這也是女真人為什麽不願意陪他去倭國的原因。與虎謀皮啊。女真也隻是想利用倭寇剿滅海西,可沒想引狼入室,把他們自己也賠進去了。張允修的圖謀太大了,但現在盤子太小,做不了那麽大的事。他隻能退而求其次,一步一步來,先與島津合作,再由島津引薦給豐臣秀吉,他得先在倭寇之中建立起人脈。”沈惟敬倒是很罕見地長篇大論道,不過他說得在理,政治就是這麽一回事,有多大的盤子做多大的事。頭頂的天空又有些陰雲密布,寒風漸起,眼看著又要開始下雪了,天地之間寒透了。身在野外的眾人隻能圍著篝火取暖,裹著大皮襖依舊凍得渾身止不住地抖,寒風剜骨鑽心一般。孟曠給火堆添了最後一把幹草,向郭大友打了個手勢。郭大友會意,與孟曠還有穗兒一起去了僻靜處單獨談話。錦衣衛已經對此習以為常,而沈惟敬、尹根壽、武六三人見狀卻有些疑問,因為郭大友這三個人經常湊在一起說悄悄話,不禁讓他們心生疑慮,有什麽事是不能鋪開來說的呢?但以他們三人的立場,也不好多問什麽。沈惟敬因為此前見過穗兒,心裏有底,知道錦衣衛此次是軍事行動之中還套著一個秘密行動。武六和尹根壽從一開始就對這個個子最小的錦衣衛起了疑慮,這人看著也不像是正兒八經的錦衣衛,身子弱得很,感覺一點戰鬥力都沒有,成天就和那個中等身高、從來不說話的啞巴錦衣衛黏在一起,兩人看上去很親密,甚至有些親密過頭了。不知道第一梯隊為什麽要帶著他,難道他是軍師智囊?另一頭,郭大友和孟曠、穗兒湊在一起。孟曠輕聲問道:“老郭,等我們入平壤城之後,你打算怎麽辦?我們扮作使團入城,肯定要被倭軍搜身,我們身上的武器都要被沒收的。此後在城內的行動怎麽安排?兄弟們現在心裏還沒底。”“進城後第一要務肯定是摸清楚平壤城中的守軍數量,還有裝備情況。其次,搞清楚平壤附近的運糧線路和儲備軍糧,這關係到咱們能和小西行長有多大的談判籌碼。最後,才是找機會亮明條件,讓小西想辦法聯係江原道的島津軍,讓島津義弘用汪道明換人。”郭大友思路很清晰,他早就開始考慮這個問題了。穗兒這時道:“在驛館那幾天,我借了紙筆簡單複原了一幅萬獸百卉圖的草圖,我沒敢拿出來,一直藏在身上,我想這也是誘惑小西與我們交易的籌碼之一。”郭大友吃了一驚,道:“你居然抽空畫了一幅?怎麽不早與我說的。”“一直沒找到好的時機,我是借著照顧阿都沁的借口,在他房裏悄悄畫的。因為時間太短了,很潦草,很多細節我都沒添上。”穗兒無奈道。“收好了,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拿出來。”郭大友叮囑道。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進平壤! 感謝在2020-10-13 17:37:04~2020-10-15 17:13: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若禪。、12紫耀45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shen 61瓶;穿花襖的大叔 2瓶;鳳凰花又開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207.第二百零七章☆十一月二十三日, 陰雲密布的上午,隱隱有雪片隨著寒風亂飛。日本軍第一軍軍長小西行長立在平壤城的城頭,向西北方向眺望。這是個身材敦實的中年男子, 滿麵黑硬的胡茬, 一臉的風霜, 皮膚若黑岩一般粗糙黝黑。他穿著一身沉重漆黑的日式大鎧, 頭戴誇張的兜鍪。兜鍪前頂之上有一對向兩側揚起的長角,中央束起一塊圓板,其中有三勾玉組成的圖案。此外, 他的脖頸之間還掛著一枚十字架,看上去實在是有些不倫不類, 詭異可怖。作為入侵朝鮮的先鋒軍, 小西行長在整個征伐的過程中可謂是所向披靡,一路高歌猛進。但是此時此刻, 這位出身低微的商人之子顯然也已經陷入了困難的境地之中。聽聞明軍已經在鴨綠江邊集結, 即將渡江。他心中清楚自己必然首當其衝,而此時此刻的平壤城雖然還有餘糧, 但補給卻已然能看到頭了。後方的補給線始終未曾建立起來,這使得這位孤軍深入的日軍將領心中很是沒底。何況,在這一路打來的過程中, 他也不可避免的損兵折將, 行至平壤城,他就已然沒辦法再冒險前進了,故而在此停止, 慢慢穩固身後占領的地盤, 要先將到手的土地經營起來。“加藤是什麽意思?讓他南下回援就這麽難嗎?”他詢問身邊的副將宗義智。宗義智道:“加藤記恨您和黑田將軍聯合搶占王京,口中滿是冠冕堂皇的說辭, 必然是打算在鹹鏡道內作壁上觀。”“哼!這個混賬東西。不必他來救援,老子據守平壤城,也能叫明國和朝鮮的犬奴哀嚎著退回去。”小西窩了一肚子的火,無處發泄,罵道。宗義智暗自抹了把汗,內心無比煎熬。他乃是對馬島領主,夾在日本和朝鮮之間,本來日朝之間的海上貿易都要通過他的領地中轉,他能從中撈到不少好處。可這一開戰,就全泡湯了。豐臣秀吉不僅不理會他的極力勸阻,反倒威脅他如若不派兵加入,就要褫奪他的對馬島領主身份,無奈之下,宗義智隻能派兵加入小西軍,隨小西軍出征朝鮮。如今已然走到這一步了,沒有退路了,宗義智隻希望戰爭盡快結束,要讓秀吉的野心被挫敗,還需要明軍出馬。他是絕不認為日軍能打到明朝的領土之上去的,那是個龐然大物,盡管衰朽,垂垂老矣,但仍然擁有可怕的力量,一旦明朝出兵,就是日軍必須亡命撤退的時候了。“那個明朝的使臣呢?名字叫沈惟敬的。前些日子早有明朝信使來報信,說是沈惟敬不日將抵達平壤,怎麽這些天過去還沒到?”“興許是雪天路不好走,估計再怎麽樣,今天也該來了。”宗義智道。此時有探子從遠處縱馬而來,在城下高喊:“明使來了!明使來了!”話音剛落,就見更遠的西北方向上,出現了一隊馬隊,十個人的隊伍騎快馬而來。小西暗自鬆了口氣,總算是等來了,五十天的停戰期都過了將近一個月了,他盼星星盼月亮,可總算把明使沈惟敬給盼來了。“開城門!”小西下令道。隨即他領著宗義智親下城門,縱馬前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