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點,潤潤嗓。”她笑道。穗兒接過茶盞,這次沒有躊躇,迅速一口飲盡,隨即舔了舔唇,意猶未盡的樣子。孟晴又把整壺水提了過來,她分幾口一連喝了下去,總算解了渴。“這是哪兒?”穗兒問道。“這是我家,我和曖兒的屋子。”孟晴解釋道。“我怎麽會在這兒?”“你不記得嗎?是我爹用驢車把你拉回來的,你身上真是又臭又髒,我忙活了半天才給你洗幹淨。”孟晴道。“你爹……是詔獄的錦衣衛嗎?”“他是錦衣衛,不過不是詔獄的錦衣衛。”孟晴奇怪她怎麽會問這樣一個問題。穗兒望著她呆呆出神,一時沒回話,孟晴覺得她那雙漂亮的眼睛雖然看著自己,卻又好似沒看著自己,兀自出了神。半晌,她才低了頭,垂下眼簾,疏離地道了一聲:“多謝。”“你打哪兒來?怎麽會搞得這麽慘?”孟晴問,窩在她懷中的孟曖則懵懂地聽著姐姐問話,大眼睛仍舊一瞬不瞬落在穗兒身上。“你爹……去了哪兒,我就打哪兒來。”默了片刻,穗兒回答道,說完後她重又環抱雙膝,將自己縮成了一團。詔獄?!孟晴驚詫萬分,她真沒想到這女孩是從詔獄來的,還以為是阿爹在路邊撿的泥娃子呢。近年來京師流民愈多,大多是家鄉災了,活不下去了,希望能上京討口飯吃,故而司空見慣。詔獄那是個什麽地方,孟晴很清楚,所以她萬萬不會想到這麽年輕漂亮的女娃會被抓進詔獄去。莫非是重犯官的家人?她猛然想起這大半年來掀起軒然大波的張居正案,已經鬧得是街頭巷尾婦孺皆知了。最近恰有一批張家犯婦從荊州被押解入京,就是自家父親前些日子出的任務。她頓時心下惶然,眉梢直跳,默然噤聲,不再往下問了。難捱的沉默中,不懂事的孟曖眼皮子又開始打架了,喃喃道了句:“阿姐,我困。”“那你再睡會兒,睡吧。”孟晴安撫小妹躺下,給她蓋好被子。她又看了一眼穗兒,猶豫片刻,笨拙道:“你也睡一會兒吧,我……我也該起身了,一會兒喊你起來吃朝食。”穗兒望著她,一言不發。孟晴在她的注視下局促地抓了抓衣擺,遂披了一件外衫,推門出去了。她先去了廚下,燒熱爐灶,煮了水,先洗漱過了,將白麵炊餅碼了一屜,上鍋蒸著,另煮了一鍋稀粥,自己則蹲在廚房門口,打了個嗬欠,兀自發起呆來。這光景,估摸著五更天剛過,家裏人都還沒起來。孟晴心理轉著心事。阿爹這是帶了個詔獄裏的死囚回家呀,可這無緣無故的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這要是讓外人知道了,可是要殺頭的大罪過,會連累一家人的。轉念又想,阿爹不會不知道這其中的凶險,他這麽做必然是有道理的,要相信阿爹的判斷,總之一會子等他起身了,便去問問。孟晴沒想到的是,這時東屋的門打開了,父親孟裔從東屋走了出來,身後二哥孟曠也跟了出來。孟曠似乎有些激動,跟在父親身後低聲切切地喊道:“爹,這是犯了大忌,我們擔不起這種罪過。”“曠兒你莫急,也就一兩日時間,我就把她送走,這事兒做得隱蔽,無人知曉。”“京中四處是眼線,如何能保證無人知曉?”“曠兒……你別忘了,你爹我就是眼線。”父親說完,扭身準備回北屋,突然見孟晴蹲在廚房門前,驚了一下,忙趨前幾步問道:“晴兒,你怎的這麽早就起來了?那女娃呢?”“她方才做噩夢驚醒了,把我和曖兒也驚醒了。我安撫她們又睡了,想著平日裏這個時辰我也差不多該起來了,便來灶上把朝食做上。”孟晴站起身解釋道。孟裔鬆了口氣,叮囑孟晴道:“你這些日子就別老是往外跑了,在家裏照看著那女娃,別讓她出門,也注意別讓外人瞧見她,聽明白了沒?”“阿爹……那女娃是……前首輔的家人嗎?”孟晴躊躇著問道。“噓!”孟裔猛地示意她噤聲,孟晴抿唇,一時也確定了心下所想。“你們記住,這女娃過幾日便會送走,你們不需要知道她是誰,勿要多做煩擾。阿爹心中有數,明白了嗎?”孟晴和孟曠不敢再多言,點了點頭。孟裔緩和下語氣,道:“我一會子先用朝食,然後便出門有事,傍晚便歸。你們今日在家,務必守好家門。”“是,阿爹。”兩人應道。孟裔回了北屋更衣洗漱,孟晴走到二哥孟曠身邊,悄聲問道:“爹可與你說了甚麽?”孟曠搖頭,歎息道:“阿爹守口如瓶,我也是問不出的。但這事兒必不是阿爹一人的主意,我猜想恐怕與那詔獄的黎老三脫不開幹係。”“黎老三和阿爹一起將死囚弄出來藏到家裏?這也太古怪了吧,進了詔獄沒聽說過還能出來的,黎老三可是個吃人的主,更別提他親自把人救出來了。”孟晴百思不得其解。孟曠隻是歎息,他也是萬分疑惑。“晴兒,這不是個好兆頭,但願不會給家裏惹事兒。”孟曠最後說道。8、第八章【舊事】 大約卯初過些時候,孟裔就草草用過朝食出門了,他隻著一身粗布衣衫,戴了鬥笠,裹了刀綁在扁擔杆上,挑了兩個裝滿針線活的籮筐出去,瞧上去就像個販夫走卒。籮筐裏有剛納好的新鞋,有漂亮別致的繡囊,都是趙氏一雙巧手做出來的,往日裏也會拉到街上販賣,貼補家用。孟裔出門前反複叮囑曠晴兄妹閉門不出,掩護好那女娃並照顧好母親,兄妹倆都一一應下。送走孟裔,兄妹倆回廚下用朝食,彼時母親才起身,瞧著身子不大爽利,眼底泛青,恐是昨夜一夜未眠。孟晴打了熱水服侍母親洗漱,又扶她在餐桌旁坐下,端上炊餅和白粥。孟曠坐在她身邊,將醬菜碟子往她身前推了推,道:“娘親,您多少吃點吧。”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趙氏卻默默落下淚來。孟曠和孟晴不由慌了神,孟晴忙道:“娘親,這是怎麽了,怎麽就哭了?”趙氏半晌也不說話,隻是默默垂淚。孟曠歎息垂首,孟晴隻能坐在母親身邊撫著她後背,好一會兒,趙氏終於收了眼淚,取出帕子擦了擦滿麵的淚水,啞聲道:“曠兒,晴兒,你們大了,都曉事了,娘不瞞著你們。你們爹,這是要把咱家至於危險的境地之中啊。他素來愛護這個家,如今卻像是鬼迷了心竅。娘這是害怕啊,他昨兒晚上就像變了個人,怎麽說他都不聽,帶個人回來也不給半點解釋。但那女娃子分明是他從詔獄裏帶回來的,他怎麽能做這種事?真讓人焦心啊……”“娘,您莫著急,爹說了,過幾日就把人送走了。”孟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