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綠過來,到周夫人耳邊說了一句話。周夫人點點頭,道:“我家遇難如此,現如今天天看病請醫,想不見醫士也難。快快請進來。”


    過了一會兒,那位醫士被請了進來。船家一看,卻也是相熟之人,還是自家在船難當日推薦給周家的,這郭醫士醫術倒也了得,在歸州這裏也算是有名的了,再加他性情耿直,說話不含糊,眾人都喜找他瞧病。


    周夫人道:“我家老爺與犬子今天還得勞煩醫生給瞧一瞧。至於船家被傷的那幾個夥計,不知醫士剛才瞧了,現下如何了?”


    前麵一句似平平,後一句卻讓廳裏其他要算帳的心裏猛地一頓,才知道人家已經讓醫生剛才就去看過了,周夫人真是算無遺策。


    文箐當時正吃一個點心,一聽這話,樂得:原來周夫人早就有防備,怕要債的漫天說價,請了醫士去診斷傷情,便斷了這幫要債人的借口。可真正是良策啊!自己今遭可真是大長見識了。就這手腕,這謀略,要放到21世紀,隻怕在商場絕對是運籌帷幄啊,一代女強人!


    “夫人,在下都仔細地瞧過了,同行還有另一位醫生,一同合診,結果都一樣。傷了的是五人,其中一人就是手臂筋骨無礙,小點擦傷,都結痂了;再有一人,隻是刀口劃了下,上次給了藥,現在已無事,可上船幹活。還有兩人傷口略大,也基本痊愈,船上作的活計隻要不長時間泡水就是拉纖拉纜都無礙。唯有一人,傷情重了些。”郭醫士看了看四周,見其他人都聽著自己說的,也沒人打斷,於是也不猶豫,仍然不緊不慢地道,“傷筋動骨,那條胳膊兩三個月方能好事。”


    “可有性命之憂?”周夫人滿臉擔心地問,可是話意卻直指中心。


    “這個,自然不會。隻前些天發了燒,這幾日燒早退了,同周大人的傷比不得的。”郭醫士很是肯定地回複。


    “那就好,那就好。倆位船家,這郭醫士既是太醫院派下來的,另外那位醫生也是你們推薦過的想來醫術都極為了得,診斷也明確。如有其他疑問,盡管說來。”周夫人問完了大夫,一副如釋負般地舒口氣,拿了茶盞,卻又轉而問向廳裏其他人。


    “這個……”裴船家沉吟不說話,這大夫說得這樣分明,早就把口給堵了,自己哪裏還能說什麽。李船家看看幾個夥計,把目光又瞧向宋輥。


    宋輥猶豫了一下,有人捅了他一下,他才站起來道:“夫人……”


    “啊?原來是張家的表兄宋把式,可是對你張家兄弟的安置有些不同看法?”周夫人一見是他,也沒讓他說下去,立馬就把問題甩了出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沒有。不是……是……”宋輥的話沒說出來,就被旁邊小綠厲聲打斷:“既然沒有,又說不是,又說是,到底不是你家的人與事,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何必躲閃著,好象我周府有什麽不是,這不是壞我們老爺的名聲?真是好大膽……”


    文箐正在為周夫人的話喝采,冷不丁也聽到小綠這般急詞利色,很是鋒芒,同周夫人那麵容和藹,語氣悠緩完全不同,倒是提醒了廳裏的人撒不得野,最後還扣一個敗壞官老爺名聲的罪名戴在來者頭上。這小綠,雖是沉不住氣,可是也讓這幫人見識到官家裏出來個厲害角色了。


    便是小綠這一打茬,廳裏其他人一聽提出周老爺的名號來,適才隻因夫人和顏一片,倒是差點兒忘了,這是官家。這當官的若真是仗勢不給錢,叫來差役,打殺了自己一幹人等,那也有可能。想來周家是礙於停職要上京麵述,所以現在竭力維護官聲,這才對自己這幫容忍。明白這處境,各人心思起了或多或少變化。


    “小綠!不得胡言,且記周家可不曾有仗勢壓人之事!”周夫人喝了聲小綠,臉上似有幾分不耐之色,可是她卻縱容了小綠說完這段話,這才笑著對眾人道,“平日裏寵得這丫頭有點過,請各位勿要誤會我周家欺人。這張家的事雖然了了,宋把式既然還沒走,倒提醒了一件事,我們沒想到一個不周到,便讓大家耽誤了這許多時間在這悶坐著。”


    眾人道:“不曾,不曾。”


    周夫人笑了一笑,又撿起剛才的話題道:“這位郭醫士的醫術醫德我卻覺得不容人質疑的。宋把式可是想說什麽,不妨坦言,也好讓大家明白是個什麽事。”今日之事不把這起子人的一些要不得的心思打掉,那後患無窮。隻能找這隻出頭羊來診治一番。


    這輕輕巧巧的一句,端的是妙啊。文箐在後麵開始點評。


    “……”無人再作聲。宋輥鬧了個滿臉紅,轉頭看其他的人,其他人都不吭聲。他有點後悔跟過來了,以為是往日裏的一般婦人,他隻需大著點兒聲音說幾句,鬧起氣氛來,逼了人家下不了台,就會讓人同意他的要求。沒想到今遭卻是自己“擱淺”了。


    “那是對我家給傷者買的藥不滿意?”周夫人說話仍然慢條廝理一般,隻是話意一層比一層緊迫。


    “這個自然是好的。”宋輥訕訕然。


    “哦,既然這樣,對於傷者,我們隻能先看病為先,畢竟身體受傷了,先醫傷,不知是哪樣有不妥當?”周夫人顏色不變,語速不急,可是話意終有不耐。


    “夫人安排的自然是。不過小的琢磨郭醫士也說了那個傷的嚴重的,此時是無礙性命,但要是萬一日後突然傷重遇到什麽,有礙於性命……”宋輥想到這個時候已沒有退路,想到來這裏時,就這個理由還可以再要挾一下。


    果然是惡詐!文箐就想到了“碰瓷”類的,這不是讓周家賠了這一筆,以後再有個事項,不還得接著來嗎?不就沒完沒了,以後成了甩不脫的包袱了。這招真是狠毒!文箐狠狠地咬了一口果子。


    “宋把式果然想得周到。看來確實存在這種可能。小婦人對於死者向來尊重,這莫不是有人覺得我賠償給前三位的數額太大了,畢竟現在買一個下人或者力士,終身契的,在京城或者南直隸各府縣,也超不過四五兩銀子,成都府與荊州府,便是這歸州地界想來也要不了這個價。”周夫人沉吟了一下,似是在思考中。


    宋輥見狀,麵有得色,其他人也心裏蠢蠢欲動起來。


    可是周夫人卻沒等有人接腔,馬上就變了臉色,很是嚴肅,言詞急速,聲音猛地提高:“如今若有人眼紅這十兩銀子,那要是幾位把式中有人突然有個意外,倒是我賠償的罪過了。各位以為?”


    話音一落,卻是引得廳裏眾人心裏一震,都呆了!然後,這幫人也明白過來,這還了得?這要是傳出去死一人就賠了十兩,那這一行,或者說自己這些人裏要起了歹意……


    “夫人自然是厚德。我們麽又會是那起子小人。”


    “我們是過命的兄弟,誰敢起那個歹心!”


    “就是十兩銀子,也是人家的命和一家老小的口糧。哪個不惜命?自然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下麵的幾個夥計憋紅了臉七嘴八舌地忙著解釋,直怪宋輥怎麽提這個問題,夫人最後一句,卻真是讓人驚心,都有點兒擔心自己的性命了,隻想早早地離開這歸州地界了。船家也開始緊張了。


    “得宋把式的提醒,我也安心了。各位也勿要著急,這受傷最重的人性命,醫生都說傷情與性命無關,那便是安然地無事了。”周夫人卻悠悠地說出來,貌似安慰。接下來又繼續道,“就是說若真發生了歹事,可是與我這賠償無關了。真出了事,直接報官就行了,隻需到官府衙門了結就行。在座的諸位今日都可以作見證,倆位船家,可是這個道理?”


    “自然自然。”船家忙著點頭,滿頭的汗。真是以為請了個大神,沒想到請的是個“瘟神”。


    是啊是啊,有人以為挖了個大洞,好持續“捕獵”,不斷收錢,沒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踏了進去,這不是自食其果嘛。文箐不禁笑出聲來,心道這般人的算計,沒想到被周夫人輕輕的來個四兩,便千斤重擔落在了他們頭上了。


    “夫人,這個自然,郭醫士也可以作證,廳裏在場諸位可都是證人,這病人隻是傷得重了些,過了兩月好了,自然無事。夫人,且莫嚇小人。”驛丞也聽得周夫人那番話,給驚得坐立不安。


    郭醫士原來還擔心自己可能被波及,見這勢頭都壓了下去,又無人敢說自己醫術問題,聽得周夫人這番話,以後便是什麽由頭也不會有了,真是好不佩服。


    “好。既然大家都說無事,那想來必然受傷的幾位會得到妥善的照顧了。這裏就說說對傷者的負責問題。看診費用,藥費,都已由我家來支付了。請大人把船家列出的費用再說一說,這長時間,我倒是記不得了。”


    “八千五百貫鈔,銀為九十兩。”驛丞也從剛才緊張地氣氛中醒過來,忙看了眼單子,念道。幸好聽了周夫人的吩咐,今天沒讓館夫去歸州衙門請差役過來,否則有可能一鬧,反而把事態激發了。


    “婦人不太會算,不知如何象後宅一樣處理菜單似的簡便了事。陳嫂,小綠,你們誰會算,倒是幫我算一算。問問船家與把式,他們的工錢一月多少鈔?”周夫人在一邊咳嗽起來,陳嫂忙把杯裏的殘冷的茶倒了,倒了杯熱的,遞了過來。周夫人在一邊道:“咱們婦道人家隻管內宅,一府的雞毛蒜皮的小帳看來不如這些水路行業的大帳,這帳房先生看來得從蘇州帶過來了,咳咳。陳嫂,給各位也換上熱茶,不能輕慢了各位。”


    這話說得這般醬紫臉的漢子都如撲了白粉一般。


    李船家訕訕地道:“我船上受傷的工錢是一月一百八十五貫鈔.”


    裴船家也道:“我的是一百八十五貫又五百文。”


    下麵的夥計聽得自家與別家原來還相差五百文,不免心底有了些小算計。


    那邊小綠便道:“夫人,重傷的按三個月複原,這工傷耽誤的工費是五百五十五貫鈔,耽誤的工費是按天算麽?”


    眾人見得這小綠隻是個婢子,卻是等二人一說完馬上就報了價,想來有其婢必有其主,周夫人如今怕是惱了,不想降低身份作計較,卻也不願意被人算計太多。其他人通過剛才的情況,都已明白不能糊弄過去了。


    “郭醫士,依您看,重傷的補品是否還需要?就是一百貫鈔是不是也差不多了,一個月買上兩隻雞就成了?”周夫人不接小綠話茬,隻改問醫生。


    “自然。俗話說藥補不如食補。重傷的主要是靜養,買點兒棗,有兩隻雞燉燉那就更好了。”郭醫士點點頭,在一旁補充道。


    “那重傷患者日後用藥按照現在病情,可大約還需多少錢兩可以治愈?”周夫人聽了,又繼續問。


    “按現在來說,夫人要求務必好藥,力求病人少些痛苦,所以用的藥都不是尋常人家裏能用的,倒是貴上好些。後續兩月卻是無需這麽多藥,更無須用這人參等滋補,一月有個三百來貫,足矣。”


    “那也就是三月的醫藥費有一千多貫鈔也就夠了?”周夫人象是自問自答一般,看了一下船家他們,又轉向郭醫士。


    “確實足夠,隻要傷者自己多注意傷處,用藥隻會少,不會多。”


    “其他幾位傷者,今次看完後,不知是否還需要別的藥費?”


    “剛才貴府的一位小管事已陪同另一位醫生一起去取這三五日內的藥了,想來是夠了。藥這東西,吃多了反而有害。”


    “船家,各位把式,既然這麽清楚了,那麽補品一項,我看重傷的就四百貫,其他兩個‘大傷’的一百貫,再倆位,就給幾位買點兒肉與雞,五十貫鈔想來也夠吧?”


    如此詳盡的一答一問,廳裏的人再說不出什麽不同意的話了。倆位船家麵麵相覷,隻好點頭。


    “船家,你這些夥計兩家加起來,就是十九人,這出事到現你們沒做活計,按半月算來,也就是不到二千貫鈔。雇船費用此前我家出了共二千貫鈔。可如今我們出蜀,不知這誤了的工費你們是何計算法?”周夫人的帳顯然無需算盤,開口便能說出關鍵。


    倆位船家又是看了看,隻能低頭服輸道:“自然是抵了。”其他幾位也自然不好再計較。


    “這樣說來,這些費用是多少來著,小綠?”


    “回夫人,重傷者的藥費按一千四百貫,耽誤工費五百五十五貫,全部傷者的補品費是五百五十貫。奴婢算得的是二千五百零五貫鈔。還請幾位也幫著核算核算,是不是有誤。”小綠瞟一眼船家。


    其他幾個人都滿意地看向船家,倆位船家又合計了下,點頭應允。


    關於醫生之說明


    明初早前叫“郎中”、“大夫”等,承元稱呼,後來朱元璋開設了醫課,統一要求進學上課傳授醫術,所以就有了醫生,醫士,醫官之稱,再上有太醫等稱謂。


    具體見明史。拋個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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