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陸成澤握住杯子的手慢慢收緊,太過用力的指關節變得發白,麵上如染上了一層冰霜,透著寒意。 但陸成澤一向臉上表情不多,此刻的神情與往日相差並不算大,孫正德看不出陸成澤的變化,沒心沒肺的點了點頭道:“據說那美人姓陸,因為沒有封號,咱們私下便稱陸美人。” “誰也沒有見過那名陸美人,但據說陛下極為珍重,日日陪著她,有了陸美人後,天下其他人都不看在眼中了,所以才不想立後納妃。” 陸成澤用力的咬著唇內軟肉,甚至舌尖可以嚐到一絲血腥味兒,但他卻好似半點感覺不到疼痛。 孫正德往前伸了伸,壓低了聲音輕聲道:“據說,這位陸美人出生不高,還有傳聞說是陛下強搶回來的,所以才沒有冊封。” “是嗎?”陸成澤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氣,嘴角的笑意有了幾分苦澀。 “我說的都是真的!那是您不知道陸美人的所居住的宮殿叫什麽名字。”孫正德看著陸成澤好似不信他的話,為了增加話中可信度,認真的說道:“‘囚鳳台’,您看著一個‘囚’字,不就說明,這名美人是被陛下強占的嘛!” 囚鳳台? 陸成澤沉下心神,不動聲色的試探道:“‘囚鳳’這個名字不太吉利,宮中好似沒有這個宮殿吧。” “以前是沒有,但是現在有了呀!”孫正德端起水杯,將杯子裏的茶水一口喝盡,答道:“陛下將離禦書房最近的那處院子改了名,改成了‘囚鳳台’。”說著,好似擔心陸成澤不知道是哪處宮苑,便細細地描述道:“那處院子隻有一條半丈寬的石子小徑可以過去,院子裏種滿了竹子,裏麵不是巍峨的宮殿,是一幢極為雅致的三層小樓……” 聽著孫正德描述,陸成澤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滿皇宮隻有一處符合孫正德所描述的院落,那便是他曾經居住過的鳳澤宮。 也對,心中悅愛的人都可以換,那麽宮殿的名字換一換亦是輕而易舉。 囚鳳……囚鳳…… 是將心悅之人永遠困在身邊的意思嗎? 終究,他們之間的情分與說過的承諾都不作數了嗎? 那些人精的纏綿情誼,也都一寸一寸碾成碎末隨風飄散了嗎? 不過,陸成澤並不怨蕭毅瑾,因為當年是他先一步不守承若離開他身邊…… 終究是他之過 隻恨蒼天,為何一再玩弄他。 為何每每在他距離餘生安樂僅一步之遙之時,將他再次打入地獄。 好似貓兒戲耍老鼠般,每每看見曙光之時,再次將他拖入黑暗。 與其觸手可及時再次失去,還不如讓他永遠不曾擁有過…… 陸成澤閉了閉眼,壓下心中湧動的情緒與心中不斷如針紮一般的痛苦,緩聲道:“陛下怎麽會做出強占民女的行徑。” “陛下的強占能算什麽強占?”孫正德理直氣壯的站在蕭毅瑾的那邊,憑著陛下的容貌風姿,隻要陛下想要,怎麽可能有女子能拒絕陛下! “陛下對陸美人可好了!”孫正德擔心陸成澤誤解了蕭毅瑾,便解釋道:“我曾經去過一回囚鳳台,雖然無幸見到陸美人,但囚鳳台裏的一切,真的看得我目不暇接,天下珍寶隻有我想不出來的,沒有囚鳳台裏沒有的!” 天然的金色珍珠穿成的珠簾、比人還高的珊瑚、白玉堆積成的假山、比他腦袋還大的夜明珠、血玉雕成的盆栽擺件…… 裏麵珍寶堆砌無一不昭示著陛下對陸美人的寵愛。 小小一個囚鳳台的三層小樓裏,隨便一個不起眼的小擺件都價值連城。 陸成澤不想聽這些,鳳澤宮,囚鳳台。 原本那裏是他的住所,在那裏蕭毅瑾給了他太多溫暖的回憶。可是現在已經被另一個人占有,從此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旁人的了。 他的夢還未開始便要醒來,讓他連沉溺其中的機會都沒有。 “對了!”孫正德再次笑眯眯的說道:“陸美人已經誕下皇子,雖然現在還沒有封賜,但早晚會有位份的吧。” 陸成澤的手再次握緊,臉上煞白,如同染上一層寒霜,他努力勾了勾嘴角,失神的說道:“陛下有後,我也為他高興……” “對啊!”孫正德砸了咂嘴吧,歎了一聲:“小皇子早產,養了三個月,直到去年年末陛下才宣揚出來,我去瞧了一眼,瘦瘦小小,臉色還有些青,百日的孩童卻和我女兒剛出生的時候一樣,往後可得好生養著了。” 陸成澤失神的低聲道:“有陛下福澤,小皇子必定無恙的……”第133章 陸成澤神色不定,自己想要知道的與不想要知曉的消息現在都有所了解。隻要想到蕭毅瑾曾經給予他的所有溫情現在全都屬於了另一個人,心中便覺得被人狠狠勒住,連呼吸都覺得無比艱難…… 他強撐著笑意,越發沒有心思應付孫正德,垂眸隨意的應著。 孫正德雖然是個憨厚的直腸子,但也不傻,見陸成澤神色越來越凝重,便暗自猜想是否是他說錯了什麽話。 他知道自己不夠聰敏,但是連蕭毅瑾都對他多有包容,唯獨麵對陸成澤是心中懼怕。 雖然他自小在陸成澤麵前長大,但對陸成澤的畏懼也是從自小而來,畢竟陸成澤冷著臉的模樣,連陛下瞧著都要退讓三分,更何況是他。看著陸成澤麵色越來越不好,心中亦不想多留。 兩人再次閑聊了幾句,孫正德便找了個借口,起身告辭了。 陸成澤站在廳中目送著孫正德離開,看著案桌上的幾個木匣,垂下眼苦笑了一聲,心中沒有半分想要打開的欲望。 他抬頭看著烏蒙蒙的天空,他想到了京城,江南氣候再好,但京城的晴天比江南要多得多。 連日來的細雨綿綿,讓陸成澤的心情越發煩躁,尤其是此刻,他有種難以忍受的痛感,他不想再忍了,也不想再等。 京城的冬日再冷,卻不如江南冷冰徹骨,心中想要回京城衝動再也難以控製,想要再見一見那個人,哪怕他移情他人,也要再看他最後一眼…… 陸成澤召來天樞沉聲問道:“證據收集的如何?” 天樞稟報道:“江南府所有官員受賄賬目已經整理完畢,數年來官府與豪商勾結,強買強賣、搶奪農田、逼人為奴……所有罪行人證物證據以收集完畢。” 陸成澤點了點頭,歎息著說道:“那便開始收網吧,本王不想再同他們耗下去了。” “是。”天樞低聲應道。 陸成澤長舒了一口氣,思慮了片刻:“江南士族豢養私兵已成慣例,縱使朝廷曆年來多有鉗製,但他們不過是將府兵的名頭換成了所謂的護衛和家丁罷了,其勢力依然不容小噓,未免狗急跳牆,就一個一個來吧。” 天樞抬起頭看向陸成澤,江南府四大豪商,牢牢把控整個江南,官員上任若想要順遂都得像他們拜碼頭,妥妥的土皇帝。 幾大家族,綿延幾百年,朝代更迭都動搖不了他們的地位。 士農工商,商人雖排最末,但就算是皇帝也有為銀錢發愁的時候。他們紮根江南,賄賂官員、聯姻朝臣,銀錢開道勢力極大。 若是貿然下手,這幾家沆瀣一氣,恐怕整個江南都會亂,尤其擔憂他們狗急跳牆以百姓為質逼迫朝廷。 陸成澤雖然想快刀斬亂麻快些了結江南亂局,但也知道這些家族盤踞江南幾百年,想鏟除絕非易事。 “那就從楊家開始吧。”陸成澤神情淡漠,眼神看著一直飛鳥從天空中略過,好似驚動了凝結的雨氣,細雨再次洋洋灑落:“楊家號稱四大家族之首,越發無法無天,就他了!” 陸成澤走出大廳,站在屋簷下伸出手,攤開手掌接過天上飄下的水汽,落在手上恍若無物,但過不了多久,掌心便凝聚了一個小水窪。陸成澤反手將掌心的積水倒掉,收回手掌,冷聲吩咐道:“傳令鹽都水軍都督,派遣三千兵馬前來以防萬一。”若是楊家膽敢以私兵反抗,便直接以叛國忤逆之罪論處,三千士兵對付一個楊家足矣! “是!”天樞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天上的雨水越下越大,江南的春雨輕細又密實,瞧著微不足道,但隻要站出去,不到半刻身上便會濕透,真正的潤物細無聲…… 江南之事也是如此,陸成澤花了兩年多時間,看似遊山玩水,不務正業,來到江南後什麽都不做,不理會官員,不結交士族,宴會也甚少參加,無論是誰都不多理會,但送上來的禮物卻來而不拒,像是貪戀江南的富貴與景色,可私下裏卻慢慢將人手滲透入江南官場,往日毫不起眼的安排,現在便可以發揮他們的作用了…… 翌日,陸成澤召見江南四大家族中的其他三家,林家、孫家、唐家幾位家主都應約前來。 幾人圍坐在一處,麵麵相覷,良久也等不來楊家家主,心中暗暗猜測;莫不是隻請了他們三家吧! 孫家家主起身走到一旁的奉茶的小廝身邊,從懷中掏出一枚白淨透徹的玉環,塞到小廝手上,輕聲問道:“王爺的客人可還有旁人?” 小廝早就的了命令,麵對孫家家主的賄賂來者不拒,光明正大收了玉環,笑著道:“王爺隻請了三位家主,還望三位稍等片刻,王爺馬上便來。”說著拿著奉茶的托盤退了下去。 三位家主再次圍坐在一起,唐家家主率先出言:“鎮安王隻喚咱們前來,卻獨獨漏掉了楊家,這是為何?” 林若言剛剛接任林家家主之位,比之唐孫兩位家主年輕了近二十歲,心中也有此疑惑,此刻隻能搖了搖頭,恭敬的回道:“侄兒資曆尚淺,看不透鎮安王的心思,若是世叔有何高見,還望賜教。” 孫家家主也抿了抿唇,遲疑的說道:“楊家是咱們江南四大家族之首,向來目中無人,不會一朝不慎得罪了這位太歲爺了吧。” 鎮安王初來京城,他們都照例奉上重禮,但鎮安王禮物照收,卻從來不理會他們。楊家私底下可是多有不滿。 唐家家主與林家家主對視一眼,覺得也並非沒有可能,江南四大家族向來同氣連枝,但也有高低之分。 當朝安丞相的夫人乃是楊家女,朝野內外的官員多多少少都會賣楊家幾分顏麵,而他們三家自然而然便以楊家馬首是瞻。 平日裏無論是家族子弟的相處上,還是生意往來上也都多有避讓,整個江南無人敢出其右,確實被縱容的無法無天,若是一朝不知收斂得罪了鎮安王也不無可能…… 林家家主到底年齡淺,不知所措的問道:“那咱們怎麽辦?”是置之不理任由楊家得個教訓,還是協助楊家抗衡鎮安王? 唐家家主,抬手拈了拈下巴上的胡須,輕笑了一聲道:“不急,見機行事,雖然咱們四家向來相互守望,但若是鎮安王隻是想給楊家一個下馬威,咱們倒也不必與堂堂親王作對不是?”而且楊家小輩張揚跋扈竟越發不將他們幾家看在看中,隱隱有著他們楊家才是江南第一世家的苗頭,若是給個教訓讓楊家收斂一些也好…… …… 幾人說著話,天樞走了進來:“幾位先生,鎮安王在廳中設宴,款待諸位,還請隨我來。” “先生”這個詞倒是新鮮,這些年有人稱呼他們掌櫃、東家、主子、老爺…… 叫什麽的都有,便是喚他們活菩薩的都屢見不鮮,但唯獨‘先生’這個獨屬於讀書人的,明顯與他們身份不符合的稱呼還是頭一回。 林家家主笑著站起身,與其他兩人跟著天樞來到會客廳。 廳中筵席已經備好,陸成澤親自款待。 幾人走到陸成澤麵前,躬身行禮道:“見過王爺。” 陸成澤微微頷首:“幾位家主無須多禮,坐吧。” “謝王爺。”幾人各坐一席,案桌上菜色各不相同,卻都是他們平時偏愛的菜色,一道忌口的食物都沒有,可見陸成澤陸成澤對他們又多了解,也越發不敢小瞧了這位鎮安王。 幾位家主落座後,看了看案桌,不動聲色的對視了一眼,唐家家主躬身笑道:“本該我們做東設宴款待王爺的,如今倒叫王爺費心了。”說著端起桌麵上的酒杯,舉杯道:“承蒙王爺看得起,今日我們便謝過王爺款待。” 林、孫兩位家主也一道舉杯:“敬王爺。” 陸成澤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端起桌上的酒杯,仰頭一口飲盡,笑著道:“兩年前本王初到江南定居,還記得是唐家主頭一個迎了本王,本王都記在心裏。” 說著轉向孫家家主道:“還有孫家主的前朝周堂春的百景夜宴圖本也甚得本王之心,謝過孫家主了。” “王爺客氣了。”孫家主笑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白白胖胖的麵相,像一個彌勒佛:“在下粗俗之人,這張畫落在在下手中算是糟蹋了這幅好畫,王爺品味高雅,唯有在王爺手中才不會埋沒了。” 一旁的林家家主今年才剛剛接任家主之位,對陸成澤不太熟,但陸成澤倒也不曾冷落了他,笑著說道:“說來本王這座宅子還是林家的產業,住了兩年還未正式謝過林家家主。” “王爺客氣了。”林家家主立即恭敬的笑著道:“房契上是王爺您的名字,這座宅子自然就是您的。” 陸成澤笑的高深莫測,意有所指的舉杯說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幾位家主待本王的心本王明白。”第134章 說著陸成澤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看著他們也喝盡了杯中酒,放下酒杯時開口道:“我手中有一筆生意,就看幾位敢不敢插手……” 三位家主暗暗地互相看了對方,心中安定了下來。 這場小宴,從菜色到酒水,再到鎮安王本人的態度,都無一處不妥帖,讓他們原本慌亂的心放鬆了不少。 如今他們聽到了陸成澤的目的才真正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