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野心,從來不是亞父的。”蕭毅瑾怒吼道。  “更何況,即便沒有亞父朕也不會立後生子。”蕭毅瑾的眼眶發紅,眼中布滿了血絲,他譏諷的看著太後道:“奸生子的肮髒血脈,有什麽資格繼續流傳下去?”  “你住口!”太後同意憤怒,道:“天下人都能責怪我,你不可以!我是你的母親,是我給予你生命,你有什麽資格怪我?”  “朕寧願沒有被你生出來。”蕭毅瑾看向太後的眼神中再無往日半分溫情,隻餘下滿眼嘲諷:“朕對你而言,不過是得到權勢的工具而已。”  太後絲毫不懼與蕭毅瑾對視,她沒有反駁蕭毅瑾的話,而是譏諷的笑了一聲:“若非哀家,你又怎麽能得到皇位?與其說是哀家利用你,倒不如說我們母子互相成全。”說著太後歎息了一口氣,悠悠地說道:“自古母憑子貴,子憑母貴,你我的母子關係此生都不會變,至於是不是利用,何必計較那麽多。”  縱使知道自己在太後心目中的地位從來不是排在首位,但蕭毅瑾聽到這樣的話還是痛心無比,太後說的每一個字都好似化作利箭,一箭一箭刺入他的心中,每一下都連皮帶肉將他紮了個對穿血流不止,讓他覺得換身發冷。  他以為的相依為命母子情深,原來在他的母親看來,都隻是利益交換罷了。  “朕倒是希望,朕的母親是尋常普通的婦人該多好。”蕭毅瑾帶著無比的惆悵,哀傷的說道:“朕寧願自己從來不是個皇帝。”  “你若不是皇帝,這天下還會如同現在這般任你索求?旁人憑什麽捧著你,憑什麽事事聽你的話,可不就是因為你是個皇帝?”太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似在嘲笑蕭毅瑾的天真,她再次說道:“自古便有養兒防老之說,尋常婦人又如何,不都是一樣,付出的每一份親情都是要求回報的。”  太後站起身,走到蕭毅瑾麵前,仰著頭注視著蕭毅瑾輕聲道:“你亞父為你付出良多,你也該達成他的心願。”  蕭毅瑾冷笑了一聲,無比篤定的看著太後說道:“亞父想要的從來都不是權勢,他隻想要平安和樂的生活罷了,他本可以與我相守一生,餘生都逍遙自在,是你打破了亞父所期盼的餘生!”  “他餘生的平安喜樂都與你無任何關係!”太後冷嘲道:“若非你強迫他,他怎麽可能會同你相好。你這個枉顧綱常的畜生,明知道他是你舅舅,你居然對他做出這種事情,你就不怕死後下了地獄千刀萬剮嗎?”  蕭毅瑾沒有回答太後的話,他看向太後的眼神隻剩下憤恨,深吸了一口氣,蕭毅瑾忽然勾起嘴角,笑著說道:“如今亞父打算去江南了。”  太後輕笑了一聲道:“江南挺好,人傑地靈,景色優美,山好水好,哥哥會喜歡那裏的。”  看著太後無動於衷的麵容,蕭毅瑾嘴角勾起一絲惡劣的笑意:“你知道亞父去江南做什麽嗎?”  “江南士族官商勾結沆瀣一氣,朝廷幾次欲插手江南,但數次遣往江南的朝廷官員,要麽同流合汙,要麽死的不明不白。”太後臉上神情多了幾分擔憂,蕭毅瑾心中頓時升起了幾分快意,他繼續說道:“憑亞父的心性,您說他會怎麽做?”  太後頓時臉色變得煞白,但隨後又強撐著說道:“哥哥智計無雙天資聰穎,這世上沒有哥哥做不到的事情,他一定會平平安安的。”  “但願吧。”蕭毅瑾淡漠的說道:“就看亞父的命大不大了。”  說完,蕭毅瑾便不再理會太後,轉身離去。  太後一心將他們拆散,但蕭毅瑾也不是好性子的人。  他對太後情誼與前世的愧疚,早在一次又一次的妥協中耗盡。  他們是母子,太後了解他,他亦同樣了解太後。  太後知道什麽話會讓他傷心,他也同樣知道什麽樣的言語會讓太後痛不欲生。  如今他就是要告訴太後,是她親手將她一生中至關重要的兄長推入險境。  陸成澤隻要在江南一日,太後便會擔憂一日。  陸成澤一日不回京,太後便會日夜難安。  憑什麽傷心痛苦的隻有他一人,他偏要拉一個墊背陪他一起不痛快。  果然……  他們是母子,是血脈相連的親母子,連刻薄的心性都的一樣的……第130章   太後與蕭毅瑾不歡而散,強忍住心中的悲憤蕭毅瑾回到禦書房,一下子摔在了龍椅上。  原本一片狼藉的地麵已經收拾妥當恢複成原樣,蕭毅瑾仰躺著靠在椅背上,鑲嵌了珠寶玉石的龍椅椅背華麗無比,膈得後背生疼,但蕭毅瑾卻希望這疼能更深一點。  身體上越是痛,反而能讓他的忽略了心中的痛……  小金子端著茶水走了過來,低聲道:“陛下,喝杯熱茶吧。”  蕭毅瑾將茶杯拿在手中用力捏緊,青玉雕成的茶杯被溫熱的茶水燙暖,但蕭毅瑾卻隻覺得渾身上下都湧動著一股寒意。  韓陵的事情過後,若說他們的母子之情已經有了裂紋,那麽今日,那番互相傷害的對話之後,他們母子之間真的也就隻剩下血脈相連。  “來人。”蕭毅瑾覺得渾身筋疲力盡,好似陷入了深淵之中,哪怕是他用盡全身力氣也無法掙脫。  此刻的他沒有半點在太後麵前的強硬與張揚,他軟軟地斜靠在龍椅上,無力的吩咐道:“太後惡疾纏身,不日便前往洛河行宮休養,任何人不得叨擾太後,違者殺無赦!”  如同從前將惠安太後發配五台山一樣,他也用了一個冠冕堂皇的話將他的親生母親發配至洛河行宮。  但蕭毅瑾心中毫無半分快感,隻覺得無比孤寂。  前世的他,因為識人不清,辜負了母後、辜負了亞父、辜負了很多人,所以活該他是個孤家寡人。  可是今生,他善待身邊所有人,甚至強迫著自己接受韓陵的存在,費盡全部氣力向亞父靠近……可是到頭來,居然還是一樣孤身一人,無依無靠。  陸成澤還是要離開他,太後與他之間依然是相看兩厭,好似身為帝王便注定了親緣淺薄,無人相伴。  “等等!”蕭毅瑾閉著眼睛,在小金子將將要走出禦書房的那一刻再次開口,他歎息了一聲道:“讓韓陵護衛太後左右吧……”最後一次心軟,算是償還前世那十五年太後寒衣素食苦苦煎熬的後半生,也算是成全了他們母子最後的情分……  蕭毅謹在禦書房中枯坐一夜,陸成澤也獨坐在鳳澤宮的庭院中一夜未眠。  天上的明月自東方升起,緩慢行至西方天際。天色朦朧,忽起一層薄霧,更是讓人覺得整個世界恍若虛無。  陸成澤簡單的收拾了行囊,站在鳳澤宮外仰頭看著朱紅色大門上麵的匾額,龍飛鳳舞的“鳳澤宮”三個字,眼前又浮現了當時蕭毅瑾在他麵前的喜悅神情……  陸成澤一步一步走出宮苑,穿過長長的宮牆夾道進入前殿,過了議事廳,前麵便是午門,穿過午門便出了皇城。  這一次陸成澤徑直走出皇城,一路上的守衛侍從見之皆叩拜行禮,一路上無一人阻攔。  城牆上的火光穿透迷霧,照亮一片天地,如耀目的火龍延伸至天際,盡頭處若影若現的彎月依稀可見,卻如曇花一般轉瞬又消失無蹤。  瑟瑟的風吹鼓著城樓上的旗幟咧咧作響,陸成澤回過頭看了一眼皇城,原本困住他的皇城居然讓他有了留戀之心。  這裏有著他太多的回憶,憂傷的、痛苦的、歡愉的……以及深入骨髓讓他餘生都不願舍棄的。  九月晨時氣候寒涼,凜冽的風裹挾的霜氣灌入他的身體中,讓他感到無盡的寒意。  陸成澤抬頭看著城牆良久,猛地轉過身,快步順著一層一層的台階跑到城牆的最高處,站在旗杆下麵,仰頭看著黑色繡龍紋的大周皇旗。  黑色的旗幟在朦朧的夜空中恍若無物,旗幟上的金龍好似騰飛在半空,陸成澤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半空中的金龍,忽然陸成澤再次想到了蕭毅瑾,衣衫上無一不裝飾著這樣的金龍,蕭毅瑾會同他抱怨鑲嵌的寶石太重,金絲的繡線刺的皮膚疼……每次與他碰觸之時,蕭毅瑾會刻意避開不讓這些刺繡碰到他半點……  守城的將領見陸成澤到來,立即趕了過來,躬身行禮道:“卑職見過鎮安王殿下。”  “免禮”陸成澤視線依然看著半空中翩然起舞的旗幟默不作聲,過了許久才開口問道:“這麵旗幟,能不能取下來讓我帶走。”  守城將領微愣:“自然可以。”說完又恭敬的繼續說道:“這麵旗幟掛的有些時日都褪色了,也該替換新的了。”  黑色金龍旗幟是帝王的象征,飛揚在皇城之上,輕易不會降下,但陸成澤親自開口討要,守將自然不會拒絕,尋了個過得去的由頭,也算是個交代。  說著,守將揮了揮手,身後的副將立即上前,將半空中的旗幟降了下來。  陸成澤親自上前,將旗幟從繩索上去了下來,慢慢理平疊好,手指輕輕撫摸著上麵的刺繡,果然如蕭毅瑾所言,華麗的金線雖然好看,但刺得手指生疼,他將旗幟抱在懷中,輕聲道謝:“謝將軍成全。”  “不敢不敢……”  陸成澤將棋子走下城牆,將懷中的旗幟抱緊,不再留戀、毅然決然、頭也不回的離開。  皇城外不遠處,早有車馬等候,陸成澤登上馬車便直接駛向城外。  京城外韓陵早已在等候,“籲”的一聲,車夫將馬車勒停。  陸成澤掀開車窗,看著馬車外穿著黑色鬥篷手中拿著長劍的韓陵,輕笑了一聲,問道:“來為我送別?”  韓陵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遞了過去:“鹽都縣水軍都督與我有舊,這是我的特意寫的引薦信,若有難處隻管去尋他,看在我的麵子上,他總不會袖手旁觀。”  陸成澤伸手接過,妥帖的收了起來:“多謝。”  “江南府情形還不知如何呢,總之你多加小心。”韓陵歎息了一聲說道:“婉婉昨日自責了許久,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她怕是會恨死自個兒。”  陸成澤臉上淺淡的笑意慢慢消失,他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指,低聲道:“讓婉婉放心吧,我會留著性命回來的,江南再難還能難得過當年嗎?”  韓陵點了點頭:“總之你多保重。”  兩人都不是多麽熱絡的人,將要緊的事情交代兩句,便無話可說。  陸成澤車馬再次慢慢前進,韓陵站在原地看著陸成澤的馬車消失在遠方。  ……  蕭毅瑾坐在禦書房透過窗中,看著天際破曉,忽然開口問道:“亞父出宮了吧?”  “是。”大殿中除了蕭毅瑾外空無一人,卻不知從何處傳來低沉的回話:“九千歲寅時便出了皇城,從城牆上摘下了陛下的旗幟一同帶走了。”  蕭毅瑾聞言,萎靡的情緒頓時消散了幾分,輕聲呢喃道:“是嗎?既然如此不舍又為何要走呢?”  說著蕭毅瑾長歎了一口氣再次問道:“如今亞父到了何處?”  聲音再次傳來:“鎮安王的馬車卯時初便出了京城,韓統領在城外相送。”  蕭毅瑾伸手支撐著額頭,慢慢的閉上了眼睛,沉默的半晌輕聲道:“將七星暗衛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破軍,派至鎮安王身邊,必要保證鎮安王周全。”  “是。”  而後大殿之中再次恢複一片沉寂,蕭毅瑾對陸成澤的離去又怨又惱,但心中卻又忍不住擔心他的安危。  整個江南都是一片沼澤,隻要派遣過去的官員,從來沒有誰能清清白白的歸來。  前世之時他處理江南鹽政,將整個江南官場所有官員都換了一遍,派了七萬兵馬強勢鎮壓盤踞江南、日漸強盛、富可敵國的江南豪商。  大周律法明文規定,不可蓄養私兵,江南豪商將豢養的私兵換了護衛家丁的個名頭,繼續留在府中。  對朕夷族才不過十來萬兵馬,小小的江南居然行軍七萬,簡直可笑至極……  心中思緒翻騰蕭毅瑾越發擔憂陸成澤,他霍然起身,朗聲道:“來人……”  門外的小金子推門而入,躬身問道:“陛下,有何吩咐?”  蕭毅瑾左右踱步,片刻後,深吸了一口氣,吩咐道:“傳朕諭令,鎮安王代天巡視,所到之處如朕親臨。”  小金子愣了一下,隨即很快回過神來,躬身應道:“是。”  蕭毅瑾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如朕親臨”四個字,便是蕭毅瑾給陸成澤最後的信任,隻要有這四個字,陸成澤便可帶蕭毅瑾行天子之權,號令兵馬,處置百官。  蕭毅瑾深深吐出一口,看著門外逐漸明亮的天空,晨曦驅散了空中彌散的薄霧,世界漸漸變得明朗。  縱使陸成澤要離開,蕭毅瑾也做不到不再理會他。  陸成澤失了一免死罪的丹書鐵券,卻又得了如朕親臨的聖上諭令。  若是從前,蕭毅瑾必定會忐忑不安,臣子勢大終究不是好兆頭,但是蕭毅瑾現在卻管不了那麽多了。  陸成澤說的三年之期,蕭毅瑾心中不知陸成澤是否真的會應諾而歸,但無論如何,蕭毅瑾都希望陸成澤能平安,能好好地活著。  “亞父,不要辜負朕……”  不要辜負朕的一番心意,一定要活著……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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