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成澤一一翻過,每一張上麵的畫作都栩栩如生,好似再次經曆了春夏秋冬。 片刻後,陸成澤再次將畫收了起來。 總有一日他會將這些畫交到它們該出現的人麵前。 楊家的分崩離析,一切都結束的猝不及防,但卻在意料之中。 楊家遭受孫、唐、林三家打壓,就連陸成澤也光明正大的摻了一手。 安丞相倒是想要伸出援手,但在陸成澤出手之後,剛剛伸出的那隻手就直接縮了回去,之後便裝聾作啞,隻當不知江南之事。孫、唐、林三家乘勝出擊,鼎盛百年的楊家便土崩瓦解。 三家加上陸成澤,四方分化楊家,一切都順利的出乎意料。 在楊家覆滅之後,如今已進五月天氣漸暖,江南河脈盈多,端午佳節官府照舊例舉辦的龍舟大賽,特意邀請了陸成澤出席,天樞在端午前回到江南。 天樞風塵仆仆而來,向陸成澤稟報道:“屬下將江南之事稟報給了陛下,陛下私下開了庫房,將近三年來夷族進貢的所有寶石都拿了出來,另派了一批人手,已經按照王爺的吩咐,將寶石運往關外。” 陸成澤點了點頭,靜默了片刻問道:“陛下……陛下可曾……可曾問起我?” 天樞點了點頭,而後又搖了搖頭,道:“屬下也隻在進京第一天麵見了陛下,當時陛下倒是問起了王爺,但還不等屬下回話,囚鳳台的陸夫人便派人前來稟報,小皇子在哭泣……陛下聽聞後便匆匆離開,之後陛下所有諭令皆是由暗九統領轉告,屬下就沒有再見過陛下……” “知道了。”陸成澤苦笑了一聲,歎了口氣,無力的至極。 此刻他不知自己還該不該回京城。 京城之中還有他的位置嗎? 皇城之中還有他的位置嗎? 蕭毅瑾心中,還有他的位置嗎? 陸成澤深吸了一口氣,緩了緩神,慢慢的閉上眼睛,過了片刻又睜開眼,長呼出一口氣,將心中的悲切之情壓製下去,深埋心底。 “陛下是如何安排的?”陸成澤問道。 “陛下說,王爺您的計劃漏洞太多,雖然省事但難免會漏出破綻。”天樞躬身繼續回稟:“陛下說瞞天過海便要假戲真做。” 陸成澤點了點頭示意天樞繼續說下去:“陛下為此次交易打通了一條交易通道,商隊可以賄賂北境軍營之中的校尉官員通過城門關卡,直通夷族,城外三十裏處有一家驛站,那裏本是行商修整之處,陛下在那裏安插了人,交易可以在那處進行。” 陸成澤點了點頭,原本他的計劃是派人假扮夷族商人,將珠寶運至邊關,在關內交接。正如蕭毅瑾所有,這個計劃漏洞很多。 比如夷族之人如何進入關內、比如夷族之人又為何非與他們交易、比如夷族之人如何能囤積如此多的珠寶…… 但蕭毅瑾的計劃彌補了這些漏洞,賄賂官員、出關找到交易場所、由中人出麵交易、買賣雙方都不出麵,交易之人身份隱秘,每一步都讓三家的人參與其中,更能讓他們深信不疑。 陸成澤沒想到蕭毅瑾居然這麽信任他,將那麽多寶石拿出來,雖然不該,但不得不說,陸成澤覺得心中陡然升起一絲歡喜:“陛下安排的校尉是誰?” 天樞看著一眼陸成澤,又快速的低下頭去,低聲道:“您認識的……吏部尚書之子孫正德。” 陸成澤愣了一下,點了點頭。不得不說蕭毅瑾此次安排甚妙,私通夷族乃是大罪,若是旁人恐怕無法名正言順的當他們出關。但孫正德不一樣,大長公主之孫、吏部尚書之子、大理寺卿正之弟,憑著嶽父的裙帶關係進入北境軍中,自然有目中無人、無法無天、張揚跋扈、藐視律法的資本,加之初到北境隻是個小小校尉,上麵被層層壓製,若是心高氣傲之人自然不服氣,一絲頭腦不清明,做下大逆不道之事,貌似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況,這般隱秘之事,交給旁人也不放心,孫正德為人憨直,對陛下忠心耿耿,整個北境沒有比孫正德更合適的人選了! “那便聽從陛下的安排吧。”陸成澤微微勾起嘴角,輕聲道:“第一次交易就安排在端午之後……”第136章 端午當日,天樞手上捧著五彩繩編織的百福結呈送到陸成澤麵前:“王爺,江南這邊與京城不一樣,端午出門必戴百福繩,入鄉隨俗您也戴上吧。” 陸成澤伸出手,任由天樞將五顏六色的百福結係在皓白的手腕上,手臂垂下後玄色長衫的大袖將手腕上的繩子遮住,晃動間依稀可見五彩的絲線垂下。 “各地的民風習俗皆有不同。”陸成澤輕歎一聲,在京城之中逢年過節,特殊的時日都會吃一碗餃子,而江南不同,這裏人吃的湯圓,裏麵包裹著各種餡料,甜的、鹹的、辣的,與餃子一樣無所不包…… 天樞笑著站在一旁,躬身道:“王爺,車馬已經備好,咱們現在出發嗎?” 陸成澤點了點頭,走過廳門之時從懸掛在門框上的艾草上,摘下一片艾草葉,湊到鼻下嗅了嗅,帶著刺鼻的草藥味提神醒腦。 官府舉辦的龍舟大賽,是當地一大盛事,意在與民同樂,但可笑的是,龍舟製作所需甚巨,普通百姓根本沒有資格參與這場比賽。 如此出風頭的事情,孫、唐、林三家自然不會錯過,尤其是今天楊家落末,三家更是處處想要爭一個頭名。 陸成澤到達河畔之時,周圍聚滿了人,百姓挑著擔擺滿了兩岸。陸成澤來前自然有人清道,中間空出了一條一丈寬的路來。 眾位官員前來相迎,陸成澤走在首位,緩步走在路上,視線看著路邊小攤子上擺放的貨物。 茅草編織的螞蚱蝴蝶等動物栩栩如生、一條條排列整齊的百福繩結、還有做工算不得太精細的香包以及各種小吃攤子……宛如一場集會。 忽然陸成澤在一處攤子前停下腳步,看著麵前的糖畫攤子,陸成澤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 攤主看著陸成澤周身氣勢威武不凡,再加上身後一串穿著官府的官老爺,立即緊張的站起身,結結巴巴的說道:“這位…這位大人,您……您想要什麽?” 陸成澤看著插在前麵木條上的小老虎,忽然想起了京城裏與蕭毅瑾同遊的情景,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 “給我畫一條龍吧。”說著,陸成澤伸出兩隻手比了個大小:“這麽大,還要兩條長長的龍須。” “是是是!”攤主急急的應承著,抖著手敲下一塊糖,放在火上慢慢融化,顫抖著慢慢畫出了一條龍,然後用竹簽子粘好,遞上前去:“大人,您要的龍。” 陸成澤伸手接過,垂眸看著糖畫,與當日蕭毅瑾在街頭買的一樣的褐色糖漿,許是攤主緊張手抖所致,龍上麵的鱗片大小不一,不過也無妨,這一個終究不是京城那一個了,他也不過是望梅止渴罷了。 陸成澤輕聲道謝:“謝了。”說著從懷中掏出荷包問道:“多少錢?” “不用不用。”攤主連忙推拒:“哪能要大人的錢啊!” 後麵的官員也笑著上前奉承道:“能給王爺效力是他的福氣。” “本王從來不欠旁人的,就算再不濟還不至於占百姓的便宜。”陸成澤再次對攤主說道:“該多少就多少,總不能讓你吃虧。” 小攤子抬手抓著袖口擦了擦額頭,低聲道:“十……十文錢。” 陸成澤打開荷包,從荷包裏數出十個銅板放在掌心遞了過去。 小販誠惶誠恐的接過,下意識的攬客話語脫口而出:“謝謝客官,歡迎下次光臨。”說完才知道不妥,連忙低下頭去。 陸成澤笑了笑,自然不在意,拿著龍形糖畫徑直向前走去。 天樞湊到陸成澤身邊小聲問道:“王爺,您身上怎麽有銅板的啊?” 舉凡世家子弟,出門都是銀錠子,陸成澤身上連銀錢都甚少帶,萬萬沒想到居然有銅板。 陸成澤淺淺一笑,看著手中的糖畫回答道:“有個人就喜歡這些糖人糖畫的小玩意兒,若是他想要時卻沒有銅板那該多遺憾啊。” 從那次京城一遊之後,他雖然還是忘記帶上銀子,但身上常備著一個荷包,裏麵放了五六十枚銅板。不多,不夠酒樓一頓飯的,但若是想要一幅糖畫還是不成問題…… 隻可惜,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在京城裏在吃一次糖畫了。 臨河的望水閣中,聚集了江南眾多豪門士族,陸成澤的到來讓那些人更加熱絡。 陸成澤一進門,眾人便圍上來行禮,陸成澤皺著眉點了點頭。 其他人可以不理會,但為首的孫、唐、林三位家主,卻要好生應付。 陸成澤伸手親手將他們三人扶起,環視著四周道:“今日佳節,大家莫要拘禮,都自在一些吧。” “王爺說的是。”唐家家主立即應和道:“隻是外頭人多嘈雜,草民在頂層設宴還請王爺賞光。” 陸成澤點了點頭,嘴角微微勾起,臉上帶著虛假的笑意,低頭看著手中的糖畫,心中隻覺得可笑:士農工商,自古商人最為位卑,但江南府卻與之不同,最頂層居然為商賈所占,連朝廷命官都有意避讓,偏偏在場之人無一人覺得有何不對的,簡直可笑,但這也說明了江南府豪商地位之高…… 陸成澤被三位家主簇擁著走上最頂層,陸成澤的席位自然在最中間的臨窗位置,隻要稍稍側過身便可以看見整個河麵。 眾人都知曉陸成澤喜靜,房間中沒有多留人,陸成澤落座後將手中的糖畫遞到天樞手中,吩咐道:“你先回去吧,將糖畫放到我的書房,不要磕著碰著。” “是。”天樞應了一聲,卻又遲疑道:“但這裏就您一人……” “怕什麽!”陸成澤倨傲的抬了抬頭,視線掃過孫、唐、林三位家主,笑著道:“幾位家主在此能出什麽事,你先退下吧。” 天樞欲言又止不想離開,但想到鎮安王的功夫,與暗處的同僚,最終還是應道:“是。” 天樞離開後,陸成澤視線掃過幾位家主,默不作聲。 幾位家主愣了愣,隨即揮手將身邊的隨從都遣了出去。 一時間,房中隻剩下他們四人。 孫家家主疑惑的問道:“王爺可有何事吩咐?” 陸成澤知道今日他們再次設宴的目的,好在北境那邊早已安排妥當。當即冷哼了一聲,先發製人:“本王耐著性子等了幾個月,今日便是想問一句,楊家的事情你們到底處理好了沒有?” 說著陸成澤伸手拿過桌麵上的酒杯,仰頭一口飲盡,看似在極力壓抑心中的怒火:“你們若是騰不出手,本王便去找騰的出手的人。” 林家家主立即反應過來陸成澤說的是何事,急切的回答道:“有空有空!咱們便是什麽都不做也不能耽擱了王爺的事情。” 陸成澤點了點頭,說道:“你們的人帶足了銀錢從北邊出關,以本王的名義尋一個名叫孫正德的校尉,讓他放你們的出去,”三人都沉下心,認真的聽著陸成澤的話,將每一個字都記在心中。 陸成澤看了一眼他們的神情,繼續說道:“出關後,向西三十裏有個驛站,帶上本王的名帖找他們掌櫃,自會有人同你們交易。” 三位家主見陸成澤將一切安排的妥妥當當,心中大喜,當即保證道:“王爺放心,我們立即回去籌備銀兩,不日便出發。” 陸成澤點了點頭,輕笑了一聲道:“大批量的珠寶,你們若是想要全部吃下,可是要帶足了銀錢。” 銀錢方麵孫、唐、林三家,還從來沒有懼怕過,眼中都帶著勢在必得的自傲。 林家家主舔了舔唇,笑著問道:“除了珠寶外,可有馬匹?” 陸成澤手中的酒杯狠狠擲在案桌上,發出“啪”的一聲巨響,將在場幾人嚇得不輕。 陸成澤冷哼了一聲,道:“馬匹每日消耗糧草巨大,自然要盡快出手,還要等著你們有空不成?若不是憑著本王的麵子,就你們拖拖拉拉的性子,莫說寶石,便是馬糞你們都撿不著一個!” 林家家主敢怒不敢言,明明楊家之時陸成澤也分得一杯羹。 但因為陸成澤的身份,更是因為陸成澤牽頭的生意。林家家主能屈能伸,立即誠惶誠恐的請罪:“是是是!是我等耽誤了王爺。” “算了。”陸成澤擺了擺手道:“以後莫要再犯便可。”說著,便不再理會他們,視線轉向河麵,龍舟大賽已經開始。 龍舟上精壯的青年裸著上身,露出肌理分明的軀體,粗壯的手臂隨著“一二一二”的口號,快速的搖著木漿,龍舟前方的擂鼓手,“咚咚咚”的敲擊著鼓麵,並不斷的加快速度。 水麵上的龍舟你爭我趕,輸贏隻在分毫之間,飛快的劃過水麵向前方駛去,不多時便消失在陸成澤眼前。 陸成澤將視線從陣陣漣漪的水麵上收回,再次端起桌麵上的酒水喝了一口便站起身,道:“此處嘈雜,本王便不多留了,夷族的事情你們多留心。” “是!”三位家主躬身相送:“還請王爺放心。”第137章 在陸成澤走後,屋內三人頓時鬆下身形,林家家主歎了口氣道:“二位世叔,如何看?” 唐家家主舉起酒杯,道:“頭一回生意必得盡善盡美,我打算讓我的長子親自過去一趟。” 孫家主也立即點頭,舉杯欲唐家家主碰了碰杯:“唐兄說得對,我也讓我家那個不成器的小子去。” 林家家主與他們二人碰杯之後一口喝盡了杯中的酒水:“我們各家分別派遣五十人加一名管事,隻是聽鎮安王所說,這批貨物數量不少,不知二位世叔打算出資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