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淵。”他喚道。  塞北王答應了一聲,心裏很是不安。  殷寧的眼睛明明看著自己,但卻無神。  “為何要讓我和親?”  這句話分量不輕,像重石砸在塞北王心坎上。  “寧兒......”  殷寧打斷他,認真再問:“為何要和我成親?”  他不怕受到旁人的算計傷害,這些皮肉之苦對他一個大男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何況也怪不到塞北王的頭上。  塞北王歎了口氣,說:“自然是想和寧兒白頭偕老。”  殷寧搖搖頭,很惋惜又有點不滿意這個答案一般:“為何想和我白頭偕老。”  塞北王訝然抬首:“自然是因為小時候......”  他終於似乎有點明白殷寧的意思,說話都結巴起來,“寧、寧兒,你......”  殷寧笑了笑,轉過頭望向窗外,看著那輪近乎圓的明月:“總角之年,我曾承蒙九皇子搭救,屬誌結草銜環、執鞭墜鐙以報。然龍蛇不辨,終至於此。”  塞北王迷茫地眨了眨眼,寧兒現在說的是漢話麽?  為什麽連起來他就不怎麽能聽懂。  塞北王是不會允許他和殷寧之間再因什麽荒唐誤會再生嫌隙的,他馬上做出好學姿態:“你什麽意思?”  殷寧哪裏能想到自己心血來潮,即興而發的這番感慨將文學素養水平拔得太高,半個字都沒有被塞北王進心裏去。  他還以為塞北王回避此事,顧左右而言他。他滿目悲憫也不知道在可憐自己還是在可憐塞北王,誠懇直白地解釋道:“小孩子不懂事,看人看事都憑著自己一廂情願,這不算糊塗。但到了我這年紀還執迷不悟,還看不清九皇子的真麵目想要為他效力的話,那就是糊塗至極。你不過是小時候見過我一麵,根本不知我是什麽樣子的人,千萬不要重蹈覆轍,明白嗎。”  塞北王不明白,覺得這話還是很不通。不過他已經認定殷寧是在說醉話,所以也不想和他較真兒。  當然,聽到殷寧這樣說九皇子,他難免心花怒放,連連點頭表示讚同。  恰好盛醫官熬好了醒酒湯呈上來:“大王,讓王妃服下,靜臥即可。烈酒積火,倘若能發散熱意,自然便能好得更快。”  塞北王點點頭,屏退眾人後將藥碗端到殷寧麵前。  如今殷寧一番慷慨激昂過後,心裏空落落的,酒勁兒上頭已經忘了自己上句話說過什麽。他胸口起伏,猶維持著跪在床邊一臉正氣的模樣,但張著嘴卻欲言又止,活脫脫一個小醉鬼的樣子。  塞北王暗自覺得好笑,知道跟醉鬼不能講理,隻能誘哄勸道:“寧兒,來喝了這醒酒湯,早點歇下吧。”  塞北王方才見他雙頰一直紅通通的,心裏就擔憂他明早醒了會頭疼。  殷寧瞪大眼睛,疾言厲色:“我沒醉!”  塞北王見他有了精神,也不見悲傷之色,心裏才鬆動下來。  他也不跟殷寧多廢話,將人牢牢箍在懷裏就一口口把藥喂了下去。  盛醫官不是說要發散熱意麽,塞北王堅持到喂完藥,早就因殷寧掙紮而心頭火起,他默念著這句話把殷寧身上滿是酒氣的衣服脫了個精光。  殷寧思緒遲鈍,倒是很乖,本來老老實實趴在錦被裏任人上下其手。忽然臀*疼了一下,他慢慢反應過來,羞得臉上都要燒著了,本能地掙紮想用手去護。  塞北王早用另一隻手將他的兩隻手腕扣在頭頂,他哪裏能掙脫得了。  不過塞北王見殷寧急眼,隻能遺憾地將還殘留著輕輕拍擊時軟彈熱度的手在他的皮肉上移開,輕輕掰著殷寧的下巴去吻舔他的唇瓣。  屋裏翻雲覆雨一室生香,別處卻冰冷陰森劍拔弩張。  陰森森的小花園裏,九皇子見塞北王抱著殷寧離去,心裏暗道這下要壞事。  他見塞北將士對自己虎視眈眈,凜然道:“我可是大熙皇子,地位尊崇,你們......”  話音戛然而止,九皇子“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  寒柯看著倒在腳邊身穿綾羅的人,冷漠地用腳踢了踢,下令道:“帶回地牢看管。”  他的手下全是精銳,和他一樣沉默寡言,很快就從小花園裏搜出了另外兩個明為赴宴使臣實則是為了跟九皇子接應的手下,情場後撤了下去。  風吹過枯萎樹梢,一時間這熱鬧無比的地方變得冷清非常。  侍衛總管背著手,站在塞北王早幾年從大熙京城移栽而來、卻早已枯萎的那棵柳樹下,一言不發。  寒柯從不遠處借著月光看過去,隻見他腰板挺得筆直,渾然不怕的樣子。  這背影教他也罕見地恍惚了一瞬。  侍衛總管也曾經是挽弓殺敵的一把好手。他第一次聽說“木盛”這個名字,便是對方先放出話來,早晚要和虎營的寒柯一較高下。  恰好木盛也在想當年。  寒柯那時作為還是王子的成淵手下最年輕的一名新將,一時風頭無兩,勢不可擋。  他不愛說話也不愛出風頭,然而挑釁眼紅的還是大有人在。塞北人崇尚強者,偶爾有人想較量一下他都奉陪,這些人後來無不折服在沉默寡言的寒柯劍下。  唯有木盛的戰書,他未曾應過。  寒柯一直主動避戰,這令旁人都以為他是不及木盛才不敢較量,木盛也以為寒柯浪得虛名,不過如此。漸漸也不再執著於此。  但一次戰場之上,木盛被人偷襲,層層圍住後落下馬來。  危在旦夕之時,寒柯不知道從哪裏衝出來,將他麵前的敵兵一一斬殺在地,伸手將他拉上馬背。  木盛自己的馬沒了,隻能屈身在寒柯懷裏。一路上他清清楚楚地看著寒柯手起刀落,所向披靡,其身手利落,力大無窮,確實在自己之上。  木盛熱血沸騰,抽出腰間匕首和他共乘一騎並肩作戰,敵人落荒而逃。  等鳴金收兵之時,木盛瀟灑下馬,看著寒柯笑道:“寒將軍好身手,等我武藝精進,再跟你痛快打一場。”  後來,木盛再也沒上過戰場。  他被困在王城的牆裏,別人羨他一步登天天子近臣,他卻再也沒機會抽出腰間的寶劍了。  木盛盼望著有朝一日會被人叫做木將軍,如同他們稱呼寒柯一樣。  但是再也沒有可能了,所有人都叫他木總管。  “我就說,這計劃沒有破綻,到底是敗在哪裏。原來不止大王疑心,是連你也在防著我。”侍衛總管自嘲地一笑,心如死灰束手就擒,“我愧對殷公子。”  如今事情敗露,他卻覺得終於卸下了心頭重擔。  他並不是豬油蒙了心,非要去跟大熙的九皇子勾結。  他是清清楚楚地知道這樣不對,何況憑一個九皇子一個唐伯豹也不可能成事。但他還是去做了,如同鬼迷心竅。  即使塞北王罰他辦事不利,讓他再去當一個小兵也好。  他太想從這個王城裏出去了。第61章 戴罪之人  侍衛總管這番話已經在心裏藏了許久,現在事跡敗露,倒是可以一吐為快。  他見寒柯不說話,彎腰拾起他腳下的一副鐐銬,和自己手腕對比:“你要用這東西銬住我?”  寒柯看一眼那東西,不做回答。他垂下眼睛,難辨情緒:“你為何要這麽做?”  侍衛總管原本已經聽天由命看破紅塵,似乎世間一切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也不能夠再讓他有悲喜。接過聽到寒柯這麽不鹹不淡的口氣,又冒出三分火。  他冷笑道:“因為我想造反,你趕緊把我綁了砍頭吧。”  塞北不興刀鋸鼎鑊那一套,株連九族之類的懲罰亦是極為罕見。一人做事一人當,犯事者人頭落地已經是極刑。  侍衛總管自稱造反,倒也當得起砍頭這樁罪。  寒柯眼神銳利,盯著侍衛總管說:“大王對你不薄。木盛,你不是這樣的人,休要信口胡言。”  侍衛總管毫不示弱地和他對視:“寒柯,你少多管閑事。老子造反還要等你允準?”  寒柯嘴唇顫了顫,說:“你跟我置氣可以,我們......生死之交,我會盡力為你求情。可、可到了大王那裏,你千萬莫說胡話。”  侍衛總管聽到那句“生死之交”,不知為何忽然心頭酸楚。他因此氣勢去了一半兒,再三猶豫過後,沒有繼續跟寒柯對著幹。  兩個人站在月光下,一時靜寂無言,隱隱能聽到遠處沙丘上狂風呼嘯。  “寒柯,我曾經向你下過戰書,你知道麽?”侍衛總管慢慢走到一旁的石桌子前,坐了下來。  寒柯點頭跟上,坐在他對麵:“我知道。”  他說:“這個宮裏,恐怕也就隻有你知道這事了。”  寒柯微微訝然,抬頭看他。  “那時候你沒應戰,還有人說,是你怕了我,我還信了。”侍衛總管坐在那裏,他知道這恐怕是他生命的最後一晚,反倒格外放鬆,“現在若有人聽說舊事,聽聞我木總管曾向你寒大將軍挑戰過,恐怕不用問結果都會笑掉大牙。”  寒柯搖搖頭:“我本來就未必及你。”  侍衛總管歎了口氣:“我已經被人在籠子裏關了太久,拔了爪子剪了獠牙,隻配逗弄著玩兒,跟個貓兒沒什麽兩樣。你信不信,我現在連刀都舉不起來,上馬也會摔到地上。”  寒柯露出茫然又悲傷的表情,侍衛總管並未留意,隻顧自己絮絮叨叨:“人人羨慕我平步青雲權勢遮天,可他們怎知我誌向。若我能死在戰場上就好了,可我終究是沒有那個命啊......”  他聲音漸低,最後黑暗中隻剩下寒柯越來越劇烈的喘息聲。  “總而言之,明天到了殿前,我會向大王闡明個中曲直。你不要妄言,明白嗎?”寒柯見有點焦急地再次囑咐道。  事到如今,寒柯也算是唯一一個真正關心自己的人了。  侍衛總管心裏拿定了主意,語氣也格外溫和,仿佛他和寒柯從未有過齟齬,曾經的劍拔弩張從未出現過。  “我明白。”  侍衛總管畢竟是戴罪之身,還是要關在牢裏的。寒柯沒有給他用鐐銬,隻拿在手裏,走進大牢的時候侍衛總管才發覺不對勁。  “這裏的守衛都到哪裏去了。”  寒柯打開牢門,說:“今晚由我親自看守你。”  侍衛總管有些意外,但還是笑了笑:“我能有幾分薄麵,讓寒大將軍來幹這種小兵的活兒。”  寒柯不吭聲,將他推到牆邊的床上,用手裏拿了一路的鐐銬繞過牆上的鐵環,再分別拷住他雙手手腕。  “不至於吧寒大將軍。”侍衛總管無奈地開口,“這大牢是你我一起商量著建的,我插翅難飛啊。”  寒柯還是不說話,好像忽然啞巴了一樣。  侍衛總管艱難地抻動雙手,撓了撓頭,懇求道:“我不會跑的,看在咱倆的交情,就不能讓我最後一晚睡得舒服一點嗎?”  他話音剛落,寒柯就皺著眉頭給他解開了鐐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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