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寧被沙子迷了眼,還心急地問塞北王:“你沒事吧。” “我沒事。”塞北王看他擠眉弄眼的,下意識地回以羞澀表情,但很快就發現殷寧是沙子進到眼睛裏去了,“別動,我給你吹吹。” 說完他便在門廊底下,極為嚴肅地捏住殷寧的下巴,湊近了輕輕吹了幾下。 殷寧被沙子磨出眼淚,朦朧中看著塞北王近在咫尺的臉。 看慣了他溫柔或滑稽的樣子,忽然一本正經的塞北王讓殷寧又回憶起剛來塞北、兩人初見時自己緊張忐忑的心情。 他提心吊膽一路忐忑,以為來了便是一世悲慘。 那時候怎麽也想不到,奔波萬裏,恐懼不安的心就這樣好好地被他接住了。 “你臉怎麽紅了?”塞北王捧著殷寧的臉皺眉頭,“是不是寒柯在那跟大扇子一樣的玩意兒裏下了毒。” 殷寧慌亂地左顧右盼:“啊,有嗎,倒也無不適,大概是天暖物幹、心火燥熱。” 一陣狂風吹過來,房梁上的冰碴子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塞北王很是不解,殷寧今天怎麽忽然這麽抗凍了。他倒覺得冷,裹緊了衣領說:“我們先進去吧。” 殷寧紅著臉走進殿裏,塞北王摸了摸他的手:“這不是凍得冰涼嗎?” 他隻好顧左右而言他:“剛才你和寒將軍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 塞北王心中警覺:“寧兒,我並非有意瞞你,我和你同體一心,話無不可對人言......” “我知道。”殷寧對這些看得非常理智冷靜,並不介意。 就算他和塞北王有了極為親密的關係,事及國家大事,總得有規矩。 “我隻是奇怪,他為什麽說這些事都是木盛做的。”殷寧正經問道,“木盛是誰?” “是侍衛總管。”塞北王回答。 “!?”殷寧目瞪口呆,“他為何要這麽做?” 他心目中的侍衛總管總是個樂嗬嗬的老好人,對他也畢恭畢敬,堪稱無微不至。 這樣一個人,為什麽要害自己? “打一開始,唐伯豹能從王城中把你偷走,我就覺得奇怪。”塞北王說起這事還氣憤不已,他忍者破口大罵的衝動,說,“我手下之人查到木盛形跡可疑,頻頻在大熙送來的男寵們的居所附近逗留,那時我便起了疑心。” “我將此事交給寒柯去辦,卻不想他疏忽至此。說來你表哥倒算是個通透人,雖然愚不可及,但終究並不是想要害你。擒獲他之後,我命木盛和寒柯嚴刑逼供,然他一人大包大攬,隻說我王宮處處疏漏,卻不提是誰接應他。” 塞北王自信道:“王宮之前確實守備不嚴,但你來塞北之後處處都是我親自部署安排。” 起初,他乍一聽唐伯豹說的那番話,還真自責了好一會兒,覺得是自己疏於管理,才讓他有機可趁,通過這些漏洞把殷寧偷了出去。 然而他回頭細想時,唐伯豹那些話隻不過是模糊視線並自誇一波,如果沒有內奸接應,他根本就無法靠近寢殿。 隻有對王城內各層巡邏極為熟悉、且有一定權力調動侍衛的人,才能辦到這件事。 除了木盛,已經無他人可想。 塞北王最後悔自己錯信了寒柯,他不但沒有及時製止木盛,還錯縱給了九皇子接近殷寧的機會。 “我讓寒柯看著木盛,簡直就是肉包子打狗。”事已至此,他後悔也無濟於事,隻能吃一塹長一智,“也是我錯估了他的心思,沒料到他對木盛竟然如此情深似海。” 阿風手裏的瓜果盤“啪”地掉在了地上。 塞北王不滿地看了門口一眼,阿風連滾帶爬地跑了。 “什麽?!”殷寧的驚訝不比阿風少,他怕塞北王找阿風麻煩急忙拽著他問話,“等等,你方才說,木盛是侍衛總管,寒將軍和、和侍衛總管......” 塞北王搖頭歎氣。 寒柯對木盛的心思不是無跡可尋,早在幾年前寒柯求他讓木盛退出軍營,留在王城做總管的時候他便覺得奇怪。 但當時他剛繼位不久,心思都在朝政之上,唯一的閑暇時候都在思念殷寧,不曾關注身邊人的情感問題。 這倆人到底怎麽勾搭上的。第64章 大結局 塞北雖然地北天寒,冬日綿長、夏天短暫,但並不是沒有暖和的時候。 漫漫冬天過去,外頭飄了能把寢殿埋起來一樣大的雪之後,春天到來。 清晨,殷寧從被子裏探出手來,他胳膊裸著,很快就豎起了細細絨毛。 從旁邊又伸出一條相比之下曬得略黑、但肌肉極為結實的臂膀,將在空氣裏晃蕩的白軟小臂捉了進去。 “別鬧,涼著了又要折騰我。”塞北王迷迷糊糊地把他摟住不許動彈,臉貼臉依偎著又要睡去。 殷寧掙紮了一下,從他懷中脫出半個身子來。塞北王迷茫地睜開眼,雙眸中一派依戀之色。殷寧心軟地摸了摸他散在床上的一頭長發,說:“我要去教書去了。” 塞北王愣了一瞬,怒氣逐漸染上臉來。 “教什麽教,那都是些白丁。”他一個不小心,殷寧已經下床去穿衣了,他抱著被子坐起來,指責道,“比我和大臣議事還早,你是塞北王我是塞北王。” 這麽久朝夕相對,殷寧早就習慣了他犯這些莫名其妙的軸,壓根不以為意。 他自顧自係好衣帶,彎下腰從腳榻上拿起鞋子:“你懂什麽,一日之際在於晨。” 塞北王深覺自己在殷寧心中已經魅力大減,連他的學生們都不如,便真心實意地唉聲歎氣地起來,也下床幫他穿鞋。 “你這是做什麽?”殷寧腳腕一被塞北王手握住就忍不住想到些夜裏的事兒,麵紅耳赤,“你、你.......” 塞北王不解抬頭,殷寧怕他發覺自己的心思,勉強正色道:“你是一國之君,這種瑣事不要隨便給人做,你是塞北王我是塞北王?” 塞北王手裏已經給他把鞋子穿好了,站起來疑惑地說:“給相公做有何不可?” 他是誠心一問,並無它意,然而殷寧還是被他噎了一下。 “那、那倒也不......” 殷寧故意沒有給塞北王解說相公的真正含義,任他將錯就錯。如今也含糊其辭,推說學堂時辰已至,急匆匆地衝出門去。 此時寢殿大門口,不到三個月便消瘦得厲害的木盛正和阿風說話。 “可是少爺已經不生你們的氣了。”阿風聽他說來向殷寧告罪辭行,淳樸又笨拙地安慰道。 他對幾人之間的雲譎波詭一無所知,隻知道侍衛總管好像是有什麽差事辦得不妥當,被革了職。 但塞北王也不給他新的活幹,也不將他再多重發落,阿風想見他一麵也難。 阿風並不知道侍衛總管背叛之事,隻知道自己來了之後,受過侍衛總管頗多照拂。因此聽他說想見殷寧一麵,便答應通傳。 侍衛總管看他這副全然信任的樣子心裏更加不是滋味,低下了頭。 殷寧出來正巧看到侍衛總管和阿風頭挨頭在自己的必經之路上,兩人已經看到自己,也不能掉頭回去,隻好若無其事地前行。 “少爺。”阿風看到殷寧眼前一亮,正巧不用自己去傳,“侍衛總管要向您辭行。” 已經不是侍衛總管的木盛有些尷尬,對殷寧賠笑著點頭。 “辭行?”殷寧顯然很意外,他走近了才發現木盛消瘦了許多,麵容憔悴。 但他顯然是穿上了自己夢寐以求的那套鐵甲。沉重的玄鐵盔甲在他身上顯得格外沉重。 “大王派臣駐守金沙關,特來向您辭行。”他抱拳單膝跪地道,“木盛糊塗非常,釀成大錯,連累殷公子受難,實在百死不得贖罪。公子不計前嫌,不追我罪,仍願圓我心願。大恩大德,我實在是......無顏以對。” 去了金沙關也是個小兵卒,即使隻有一小撮流寇進犯也會成為炮灰,木盛已然覺得死裏逃生,無比滿足。 殷寧看出木盛說這番話已經用盡了他的漢文儲備,心裏倒也覺得安慰。 “你一心報效,忠肝赤膽感人。”殷寧本不欲跟他多說,但這段時間教書的職業病犯了,“但日後還需自省吾身,不要走了死路。” 他並非聖母,也未來得及涉足朝堂,隻是深諳書中用人之道。 像寒柯、木盛這樣的武將,殺一個事小,卻怕軍心不穩,將士寒心。 若是用人得當,這樣的直腸子肯定會為主上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他隻是跟塞北王說了自己的想法,也是今天才知道他竟然真的聽了自己的意見。 木盛更想不到,他再怎麽僥幸也不敢想塞北王和殷寧會饒了他。他看得出殷寧不願說話的送客之意,但還是硬著頭皮問道:“木盛有一事,在死路上輾轉來回,不前不後。” 殷寧不搭茬,頻頻看向日晷。 “我聽說殷公子誌在做帝王座下肱骨之臣,為何願意在塞北當一個教書先生?”木盛都要走了,也不怎麽要臉,直白問道。 塞北王聞著聲音從裏麵出來,見殷寧和木盛說話,怒喝一聲:“都什麽時辰了,還不起行?在這囉嗦什麽,不想去了,不想去就回大牢裏蹲著!” 殷寧倒沒生氣,他這段時間什麽學生沒見過。那些天天嚷嚷著騎馬打獵的皮小子現在不都之乎者也地念著麽,還偷偷學殷寧穿著打扮,讓家裏人給自己縫製中原形製的衣服。 “我的夫子也是幾十年前的狀元郎,他曾說我心地仁善,識人不清,入朝為官,實為自苦。那時我心比天高,半句聽不進去,甚至不虞父親總忍氣吞聲,任人宰割。” 殷寧自己都笑了笑:“真是一意孤行。” “人說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然天底下太多人兩樣都不適宜,難道便不活了麽。”殷寧並不認為有必要告訴木盛他並非隻是個教書先生,塞北王和自己已將對方奉為知己。 兩人濃情蜜意之餘,沒少正經議論天下局勢。 簡單說了幾句塞北王就走近了,殷寧露出莫測的微笑:“我言盡於此,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塞北王過來攬住殷寧,冷眼看著木盛:“說什麽呢,還不快滾。” 他真是忍不了這個木盛,磨磨唧唧的蔫壞。 殷寧笑了笑,說:“木公子方才問我,既然誌在天子門生,為何願意留在塞北當教書先生?” 塞北王勃然大怒:! 殷寧說:“因為我願意為塞北之王氣度折服,得他賞識,三顧茅廬知己之情。定然一生一世,效忠以報答。” 塞北王臉色突變,心裏默念著殷寧剛才說的話,打算一會兒求他寫下來自己好拿去裱。 他拚命忍著笑意,麵容有些許的扭曲,對木盛嗔怪地說:“還~不~快~滾~” 木盛心中震動,看兩人相知恩愛悵然若失,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 他再無什麽話好說,隻能再三作揖:“大王、殷公子,木盛不能完您二人大婚禮節,實為憾事,告辭。” 塞北王心想誰還敢讓你辦大婚,還不如靠那個吹嗩呐的老頭。 木盛消失在王城宮道拐角,殷寧忽然說:“我們不若去送送他們吧。” 塞北王有點不悅:“你不是要去學堂麽?” 殷寧派阿風去學堂盯著那些學子們早晨讀書:“走嘛。” 城門口將士們嚴陣以待,一副踐行的樣子。木盛自知多年不在軍中,並不能驚動這些人前來相送。他左右尋著,果然看到城門裏騎著一頭馬趕來的寒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