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與你說話!!” “你是耳聾了嗎!!” “我說,將內丹給我!!!” 燕鳶生得高大,手掌亦是很大的,他一巴掌落在玄龍麵上,不光是耳朵出現暫時性的耳鳴,太陽穴更是突突地發疼。 玄龍張了張口,吐出微弱低啞的一句:“……不會給你。” 用力之狠,他麵頰略微腫了起來,發著刺目的紅,襯得另一邊臉愈發白,從前玄龍看著有股叫人膽寒的冰冷,如今那冰冷似乎退卻了些,興許是因為他太虛弱了,許多時候那雙深邃的綠眸連焦距都無法集中。 猛獸將死的時候,誰都可以踩上一腳。 燕鳶掌心火辣辣的疼叫他找回些理智,他不曉得玄龍有多疼,隻想著心上人快要死了,寧枝玉若死了,他便活不成了。 那種徹骨的心痛叫燕鳶眼淚直流,他彎下身,伏到玄龍胸前,嘶聲道:“阿玉要死了……是真的要死了……” “你給把內丹給我吧……我不想挖你的心……” “阿泊……你給我吧。” 玄龍渾身上下就穿了件褻衣,燕鳶的淚很快將單薄的衣料滲透了,他的淚那般滾燙,是為了另一個人流的。 原以為槲樂死後,他的心成了一口枯井,眼中再湧不出半滴淚,其實不然。既是血肉鑄成的軀體,便會有淚的,由不得他。 玄龍渙散的綠眸動了動,一道濕意滑過眼角。 燕鳶求了他許久,混沌之間,玄龍隱約覺得這樣的場景曾經似乎出現過,燕鳶也曾這般傷心地求他,至於求過什麽,他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 興許都是夢罷了。 內丹早便沒有了,不是他不交出來,早就給他的東西,如何再給他一次。將死之龍,連傾訴真相的欲望都沒有了,燕鳶怎麽想,都與他無關。 對於許多普通人來說,求而不得,便算了,但到了燕鳶這裏,總是叫他求而不得的人,是會付出巨大代價的。 玄龍一味的沉默讓燕鳶徹底失去耐心,粗暴地揪住玄龍的衣襟將玄龍半個身子拖起來:“我再說一遍,將內丹交出來。” “我已沒時間與你耗了,你若再這般不聲不響,我便將你的心生挖出來,如此,你腹中的孽種也活不了了。” 燕鳶以為這樣就能威脅到玄龍,實際上對於將要離開的人而言,曾經許多在意的、懼怕的事情,都會變得不那麽重要。 玄龍的脖頸被攥起的褻衣領口緊勒著,背後的長發隨著晃動的身形微動,啞聲回:“……你開心,便是。” 燕鳶咬緊牙關,手心力道徐徐收緊:“你說什麽?” 玄龍微弱的呼吸因對方的蠻力急促了些:“你開心,便是了。” 他說這些的時候麵上毫無表情,甚至連目光都未注視著燕鳶,妖異的綠瞳越過燕鳶望著他身後的虛空,沒有目的。 燕鳶討厭玄龍不看自己,強行捏痛他下巴,叫他不得不看自己,一字一句咬牙道。 “你在挑釁我。” 挑釁? 什麽挑釁? 他不是都如他所願了麽,他想要的,他都給了,如今他要他的心,要他死,他亦應下,為何還是不滿意。人族果真是要比他們妖類要複雜許多的,至少他就從未懂過。 燕鳶麵色暗下:“是你在逼我。” “來人!!寒泊屢次違抗聖命,不知悔改,即刻打入天牢,鞭刑伺候!!” 燕鳶的手一鬆,玄龍便跌回了榻上,鎖鏈又是一陣悶響,殿外很快進來幾個禦前侍衛,用鑰匙打開了玄龍手上的鐐銬,拖著他下了床。 囚犯是沒有資格穿鞋的,玄龍身上就一套單薄的褻衣,剛離開被褥,便感到寒風入體,頗冷,禦前侍衛並不管他身子不便,隻管遵從聖旨,玄龍踉蹌著被拖了出去,連背都挺不直。 燕鳶是想叫他開口求饒的,誰知直至玄龍消失在他視線,都未回頭看他一眼,更沒有說出半句求饒的話。 他穿的褻衣是很早之前燕鳶叫司衣局過來量身為玄龍定做的,大概是玄龍剛入宮的時候,一次做了許多件,那會兒衣物穿在身上剛好,如今玄龍身懷有孕,那褻衣看著倒是空出了許多,從背後隻見身影單薄,看不出有孕。 玄龍被兩個禦前侍衛公事公辦地拖進雨中,一路向天牢而去,他從前受過的疼多,沒有多少害怕,鞭刑罷了,從小便被打習慣了。 盛秋的雨水落在身上,徹骨的冷,被帶到天牢的時候,四肢已沒什麽知覺了,逼仄潮濕的刑監內,玄龍的雙手被綁在十字木架上,濕透的褻衣貼著身體,腹部突兀地聳起,怎麽看都是有孕了。 負責行刑的獄官拎著鞭子,一時不好下手,問兩個禦前侍衛這是怎麽回事。從燕鳶宮中拖出來的人,懷得孩子自是燕鳶的,可是命人將玄龍拖到這裏的也是燕鳶,三人躊躇著商議了一陣,還是決定行刑。 被桎梏在十字架上的男人垂著頭,長發掩住麵頰,看不清臉,一鞭子抽下去,他身體立刻皮開肉綻,血混著水往下滴。 玄龍呼吸難免有些急促,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隻低低求道。 “莫要……打腹部。” 隻要他活著一日,便希望腹中的孩子平安活著,至少不要比他早離開。至少他努力盡過做爹爹的責任,沒有狠心不要他。 長鞭無眼,既揮了出去,哪裏還控製得住,獄官在此罰過的犯人沒有一萬也有幾千,不知何為心軟,但他忌憚著玄龍的肚子,若那裏麵真是裝了燕鳶的孩子,一不小心給打沒了,燕鳶怪罪下來,他有百個腦袋都經不起砍。 手中長鞭破開空氣揮向男人的身體,盡量避開了隆起的腹部,但鞭子過於長,即便傷落在胸口,鞭尾還是會不小心抽到肚子,每抽一下,玄龍身子便跟著顫一下,腹中的孩子像是也跟著痛了,不安地蠕動起來,又不敢太用力。 “莫怕……很快,便好了,不疼的。” 獄官看到男人掩在淩亂長發下的唇中微不可聞地喃喃著什麽,僅有氣音,聽不清內容。 玄龍化出原身的時候滿身龍鱗可以抵禦凡間刀槍,此時處於人形,道行全無,那滿身龍鱗便形同虛設,脆弱的皮膚與常人沒有區別。 漸漸的,他的胸前,下肢,充滿縱橫交錯的鞭痕,身上的褻衣幾乎看不出原本模樣。燕鳶隻說要對他鞭刑伺候,卻沒說具體要如何,是單純地教訓一下便行了,還是要讓他再走不出這囚牢。 皇上不發令,旁人不敢妄下定論,正準備再打幾鞭子就停下時,遠處傳來沉重急促的腳步聲,鞭子在來人進入刑室的那刻頓在半空,獄官扭頭看去,見是燕鳶,立刻停了手。 燕鳶麵色陰沉,見到那刑架上的滿身血的男人,垂在衣袍中的手驟然收緊,他抿唇走過去,獄官和侍衛自動退開。 “想好了嗎?” “是要被這般活活打死,還是乖乖將內丹交出來。 玄龍頭顱低垂,像是昏迷過去了,有孕之人哪裏受得起這般苦,多虧他不是人,是條有萬年道行的龍,燕鳶心中這樣想著,就輕鬆許多。 吃些苦頭便吃些苦頭,總比真沒了命要好。 “澆冷水,將他弄醒。” 燕鳶冷聲下命,立刻有獄卒跑去提了水來,一整桶涼水灌上去,玄龍直起身虛虛地咳了兩下,便不動了。 他後腦靠在刑架上,側著臉,濕發掩了大半麵容,露出削瘦蒼白的下顎,燕鳶知道他醒了。 “將內丹交出來。” “我便叫花精來為你療傷,你腹中的雜種,不論是不是我的,待足月盡管生下來,我將他送出宮去,勉強留他一條活命。” “你不是很寶貝這孩子麽?用你的內丹,換他的命,如何?” 聽著倒是筆劃算的買賣,可惜他早就沒有籌碼了,得不到內丹,燕鳶不會放過他,也不會放過他的孩子,多言又有何用,不過浪費力氣罷了。 燕鳶見他還是這般倔,眼中的怒意更盛,腦中飛速翻轉著想別的可以叫玄龍屈服的方法,然而除去用刑之外,他沒有任何辦法。 玄龍已是這般模樣,再打下去,不曉得會有什麽後果,便叫人將他拖進了牢房,扔到草堆裏,任他自生自滅。 臨走之前,燕鳶命人用刀挖走了玄龍一塊心頭肉,沒有內丹和龍心,心頭肉可勉強吊著寧枝玉一口氣。第九十五章 偶爾軟弱 燕鳶不願意承認自己在心軟,寧枝玉是他的愛人,如今他的愛人危在旦夕,他卻在對玄龍心軟。 他痛恨自己的心軟。 這時候想得到玄龍的心很容易,隨便拿把匕首就能穿透玄龍的皮膚,將那顆鮮活的心髒挖出來,寧枝玉便有救了。 但他不願意讓玄龍死,沒有原因,他就是不準玄龍離開自己身邊,甚至於在看到玄龍渾身鞭痕的模樣,他便感到很是受不了,想痛斥獄官為何要將人打得這麽狠,轉念又想,這樣才能向玄龍證明自己的決心,便生生忍下了。 玄龍若是怕了,興許便會將內丹交出來了。他沒想到的是,這個男人竟然這樣倔,如此重的傷痛都能忍下,偏偏就是不願意將東西交出來。 他討厭玄龍的倔強,又拿對方沒有辦法,挖心頭肉不過是在得到內丹前的權宜之計,比起死亡,那種可治愈的傷痛,算得了什麽。 即便是這樣,燕鳶亦是沒辦法親自動手的,他站在監牢外的通道裏,與關押玄龍的那間牢獄隔了十米,等著那兩個侍衛出來複命。 陰森的火光在牆壁上的燭台間跳躍,牢房中冷寂空曠,被關押在這裏的犯人大多是別國的重要戰俘或是犯罪的臣子,幾個月前處決了幾人,便沒什麽人了。 禦前侍衛的動作很快,玄龍被拖進牢房後沒多久,他們便出來了,其中一人將手中的純黑木盒雙手呈給燕鳶,裏頭有他要的東西。 燕鳶掀起眼皮看向那木盒,抬手正要碰上的時候,指尖縮了回來,收回手垂在身側:“他怎麽樣了。” “回皇上的話,昏過去了,下刀時沒怎麽掙紮,隻低低哼了兩聲。” 燕鳶:“去請花精來。” 心頭肉不過薄薄的一片,女子手掌大小,燕鳶回到鸞鳳殿後,宮人即刻按著宗畫的方子用在了寧枝玉身上。 折騰了一夜,天色將亮未亮,服下湯藥後,寧枝玉那口氣便不似之前那般若有若無了,但仍是十分地微弱。 燕鳶聽說寧枝玉是自己跳下去的,他不相信,覺得是青梅為了推卸責任說了謊,命人將那膽大包天的宮女關了起來,秋後處斬。 他與阿玉好好的,對方怎會突然要離開他。 不可能的…… 定是雨天路滑,便沒能站穩。都怪他太忙了,近日都未怎麽關心他,阿玉定是想念他了,便獨自跑去禦清閣上看風景。 傻阿玉,雨天何來好風景。 燕鳶淚眼模糊地握住寧枝與蒼白的手:“……你說過的,要與朕執子之手,白頭偕老,難道你也要對朕食言了麽。” …… 男人一動不動地躺在濕冷的稻草上,身上的血水將稻草染成色調不勻的紅,逼仄的空間裏充斥著濃鬱的冷香味。 花精被人推搡著進入牢房,見到地上的男人便愣住了,她不敢置信地走過去,緩緩蹲下身,指尖顫抖著掀開男人淩亂的長發,露出張冷峻蒼白的麵孔。 “阿龍……”張口的瞬間,眼淚砸了下來。 她幾乎不敢看玄龍滿是血痕的身體,無法想象,到底有多殘忍,才能忍心對有一個有孕之人下這樣的毒手,遑論玄龍肚子裏懷得還是那人的孩子。 花娘流著淚幻出一把剪刀,將玄龍身上與傷口黏連的衣物剪開,隨後用她所能擁有的最好的傷藥灑上去。穿著衣物的時候看著已足夠嚇人了,脫去衣物,便更是慘不忍睹,除去胸口的傷之外,下肢的傷最是嚴重,兩條修長的雙腿上鞭痕四布,有幾道深可見骨。 人族不是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嗎,那人既與玄龍有過魚水之歡,要了他身子,怎還能這樣對他…… 上完藥後,花娘用靈力操控著繃帶將玄龍的身體小心地纏起來,再變出套幹淨的衣物為他穿上,做完這些,她微薄的靈力便所剩無幾了。 這牢獄之中過於寒冷,玄龍這樣虛弱,定是受不住的,她咬咬牙,將地上的稻草烘幹,變了套厚被褥出來。靈力透支令她臉色蒼白,不得已走向牢房,透過鐵欄看向等在外麵的兩個侍衛道。 “你……你們能不能幫幫我,將他抱進被褥中啊。” 兩個侍衛看了她一眼,再透過鐵欄看向地上昏迷的玄龍,為難地皺眉,來這牢獄之中,便是要受苦的,哪裏有睡床褥的道理,要是讓皇上知曉,他們多半要受罰。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