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來得很快。 燕鳶白日忙著處理國事,待夜幕降臨後去了天牢,這回玄龍是醒著的,昨夜被燕鳶退掉的囚衣,他已自行穿了回去,手中拿著半個饅頭坐在被褥中慢吞吞地吃。 獄卒開門,待燕鳶走到玄龍身側,玄龍沒有反應,將他當作空氣。燕鳶緩緩彎身,手背拂掉他手中饅頭。 “昨日 你睡著了,沒聽到朕說了什麽,今日朕與你再重複一遍。” “今日之內,你若不主動將內丹交出,朕便將你的心挖出來,這回,不是玩笑。” 白饅頭掉在地上,滾了幾圈,沾了灰,再不能吃了。 玄龍幹澀的唇微動,發出的聲線沙啞:“要殺便殺。” 燕鳶麵色發沉:“你切莫再不識好歹,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難道你寧願死,也不肯救他?……” 玄龍:“是。” “他與我素未相識,我為何要舍內丹救他。” 燕鳶徹底變了臉:“來人!將鎖妖鏈取來,給他戴上!”第九十七章 多謝成全 鎖妖鏈是先前來宮中設法的那史道士留下的,說是囚在妖身上,便是有萬年道行也掙脫不開。燕鳶確定玄龍道行被封住了,便一直沒往他身上用。 鎖妖鏈通體玄黑,足有成年男子的手臂粗,分為四股,兩股長,兩股短,長的那兩股可以銜接牆壁,短的兩股尾部連著兩把碩大尖銳的圓勾,用來釘入妖物的身體。 那東西被保管在燕鳶的兵器庫中,他原本一輩子都沒打算用的,誰知道玄龍這樣不識好歹,該是叫他嚐嚐什麽叫厲害。 既然人間的刑罰他不懼,那便試能叫他害怕的。 牢門外的禦前侍衛得了令,拿著燕鳶的令牌去他的兵器庫尋鎖妖鏈,兵器庫裏的兵器存在的意義是為了對付敵人,而他現在卻要用那些東西,來對付枕邊人。 兵器庫至牢房有些距離,這一來一回得廢去不少功夫,禦前侍衛的腳步聲遠去,陰暗的陋室內靜得可怕。 燕鳶單膝矮下,蹲在玄龍麵前,腳底踩著玄龍被角:“你現在還有反悔的機會。” “我知曉你不笨,莫要做叫自己後悔莫及的蠢事。” 這般冷的天氣,玄龍身上隻著一件單薄的囚衣,長發垂散,被褥半遮住高隆的腹部。從前他的發是很有光澤的,水墨潑落似的漂亮,如今不知為何失了顏色,灰撲撲的,跟他身上的被褥一樣。 玄龍麵色蒼白,唇色蒼白,許是太冷,忍不住捂住唇咳了兩聲,他低著頭,長發很好的掩住了用手抹去唇邊血跡的動作。 燕鳶見他在這種時候還不說話,明顯是赤裸裸的挑釁,怒了。站起身,居高臨下命令道。 “來人。” “先上個夾刑,叫他嚐嚐滋味。” 所謂夾刑,也叫拶刑。顧名思義,便是用竹片和繩子製成的拶子來夾手指,宮中常用這種刑罰審問犯事的宮人,十指連心,受了刑的人多半不久就會招供。 門外兩個人高馬大的獄卒開門進來,一左一右將玄龍拖出被褥扔在牆邊,鎖鏈和地麵摩擦出叫人不適的聲響。 玄龍靠牆坐在地上,目光虛浮地望著對麵黑洞洞的牢房,任由那兩個獄卒將冰涼的拶子套進他十指。兩名獄卒轉頭問燕鳶。 “皇上……” 燕鳶目光冰冷:“行刑。” “是。” 兩獄卒一人一邊牽住細麻繩往左右扯,拶子被收緊的時候,玄龍悶悶哼了一聲,劍眉微擰,低頭看向被桎梏住的十指,非常人能忍的痛楚叫他冷汗立刻冒了出來。 兩個成年男子用盡全身力氣來扯這拶子,若是尋常宮女太監,怕是早便痛得在地上打滾慘叫了,玄龍卻是安靜得過分,除去最開始那聲,他就沒再出聲,隻是呼吸難掩急促。 拶子擠壓間發出骨頭碎裂般的悶響,玄龍高聳的腹部大幅度地起伏著,身子沒撐住軟了下去,許是繃得太緊,牽扯到肚子,很有些疼。 其中一個獄卒忽然驚呼:“皇上,他下麵流血了……” 純白的褲子被血染紅了便格外顯眼,倒不是很多,就巴掌大的一塊印在臀腿間的布料上,燕鳶凝神看去,皺眉揮手叫獄卒退下。 獄卒收了拶子,玄龍的雙手無力地垂在地上,血淋淋的。他的手是很漂亮的,骨節修長幹淨,如今被擠得好像有些變了形,燕鳶刻意不叫自己去看,怕自己會心軟,抬手掀開玄龍淩亂長發,露出那張醜陋與英俊並存的臉。 “痛?” “鎖妖鏈上身,比這般還要痛。” “挖心,比鎖妖鏈上身更痛。” “還需要朕替你做選擇嗎?” 玄龍綠眸半瞌,緩緩牽動唇角:“你也……不過如此。” 燕鳶眸光微凜:“你說什麽?” 玄龍:“我說……你也,不過如此罷了。” 燕鳶猛得掐住他下顎轉過來:“找死。” 遠處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是取鎖妖鏈的禦前侍衛回來了。不過幾息之間,便到了牢房門口。 燕鳶放開玄龍站起身,兩個侍衛進了門。 “將鎖妖鏈給他用上。” “是。” 倒在地上的男人被侍衛拖死物似的拖起,外麵又進來兩人,扶著玄龍身體,另兩人則將鎖妖鏈上的圓勾對準玄龍的琵琶骨,緩緩刺了進去。 “呃……” 圓勾其實是枚蹴踘球大小的圓環,按下機關按鈕,打開便一分兩半成了圓勾,勾身有手指粗。玄龍微弱地掙紮了兩下,很快便被按住了,他手上本就是套著沉重鎖鏈的,沒辦法掙開。 圓勾從玄龍前側肩膀刺進去,血頃刻氤氳了雪白的囚衣,他痛得發抖,但並不求饒,冷汗從削瘦的麵頰上不斷落下,下雨似的。 燕鳶衣袍下的雙拳捏得死緊,咬牙開口:“住手。” 侍衛立刻住了手。 燕鳶走過去,矮身蹲在玄龍麵前,緊盯著他:“想好了嗎。” “朕最後再說一遍,你還有反悔的機會。” “若此時反悔,將內丹交出來,朕便放你回乾坤宮,允許你將孩子生下來。” 玄龍臉側在一邊,吐出來幾乎隻有氣音:“我無需……無需你給我機會。” “不要你的機會……” 燕鳶心中一股火氣升騰上來,將方才的心軟一點點融化:“這是你自己說的。” “那便莫要怪朕狠心。” 燕鳶是不怎麽狠心的,他待寧枝玉向來溫軟體貼,他的狠心大抵都給了他一個。玄龍再蠢笨,都曉得何為真心,何為假意。何況他其實並不笨,隻是容易相信旁人,隻是不諳世事,孤獨了太久,容易被一點小恩小惠騙去真心。 以為旁人願意親近他,對他說些好聽的話,便真的會與他白頭到老,相守至死了。 燕鳶起身,目睹著侍衛和獄卒合力將鎖妖鏈釘入了玄龍的身體,圓勾穿過琵琶骨,從玄龍背後延伸出來,按下機關,‘鏗’得一聲圓環就合上了,最後侍衛將鎖妖鏈與玄龍手腕上的鐐銬鐵鏈一同固定在牆上。 其實他何須這樣囚著玄龍,即便是不帶鐐銬,他也是走不出這監牢的。 若目的單單是要玄龍痛,燕鳶的確做到了。方才血還僅僅是讓肩膀的衣料髒了一塊,待圓勾盡數沒入身體後,玄龍整個身前和後背都濕了,渾身的血。 那顏色極漂亮,淌出體外的時候,能夠快速消磨掉玄龍僅剩不多的命。 玄龍歪著身子坐在那裏,紋絲不動,麵容被長發掩住,隻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菲薄的唇。 燕鳶已做盡了一切能做的事來逼迫玄龍交出內丹,哪想到都到這樣的地步了,他還是不求饒,還是不妥協。 他為何這樣油鹽不進,為何這樣惹人討厭?聰明人都該知道怎麽選對自己好吧? 寧枝玉的時間不多了……他不能再拖。 燕鳶抬手,對身後的侍衛道。 “拿匕首來。” 侍衛將提早準備好的匕首從腰間抽出,放到燕鳶掌心。 燕鳶收緊匕首,一步一步朝靠在牆邊的男人走過去,玄龍似有所覺,緩緩睜開妖異的綠眸,轉過頭看他。 燕鳶眼底猩紅,在他麵前蹲下:“你以為,朕真的不忍對你下手嗎?” 玄龍靜靜望著燕鳶,麵上沒有表情,如同初見那般。他沒有表情的時候總顯得冷,卻因過於虛弱,便沒什麽威懾力了。 “我知曉,你不會不忍。” 燕鳶朝他吼:“那你還這般與我倔!” 不是倔。 是心如死灰,再無期待。 玄龍低頭咳了幾下,唇中湧出許多血,在這潮濕陰冷的地方住久了,連件厚實的衣物都沒有,換成人族早該死了。 不過玄龍也沒好到哪裏去,他常感到冷,常發熱,咳嗽便會咳血,燕鳶此時不殺他,他也撐不了多久了。 興許等不到孩子出生了。 即便生出來了,也沒有人疼,沒有人愛,槲樂不在了,燕鳶是不會接受這個孩子的,他說過,待他生出來,便要將孩子淹死。 這人可真是狠心啊。 同他的娘親一樣狠心。 玄龍沒力氣去擦唇邊血跡了,身上太疼,鎖鏈太重,他後腦靠上牆壁:“你動手吧。” 燕鳶咬牙質問:“你連腹中孽種都不管了?” 玄龍的性子,被人罵幾句是不會往心中去的,燕鳶這般三番五次說他的孩子是孽種,縱使脾氣再好的人都會不高興了。 玄龍氣若遊絲道:“你才是孽種。” “你才是孽種……” 他的孩兒才不是孽種。 燕鳶神色瘮人:“好,好,既然你這麽想死,那我便成全你。” 玄龍艱難地拖動鎖鏈,抬起受傷的手,覆上渾圓的腹部,輕輕道:“那便多謝成全了。” 他其實不像表麵那般無所畏懼,從小至今,玄龍怕過許多,怕娘親不要他,怕外麵的道士將他捉去抽筋扒皮,怕千年古潭附近村落裏的孩童嫌棄他樣貌醜陋不與他玩耍,這時倒是什麽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