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驚春在長樂宮前猛地住步,甩開了正始帝的手。  他的眼底燃燒著熊熊的怒火,氣得在殿前來回踱步,而隻片刻,莫驚春當真忍不住和正始帝在殿前打了起來。他們兩人本就擅武,說是有高下之分,可一時半會打起來,想要結束,也算不得容易。  正始帝挨了兩拳,閃開莫驚春的動作,無奈地說道:“夫子,您總得給寡人說話的機會。”就在這句話還未說話間,正始帝已經不得不連著兩個翻滾,避開莫驚春的攻擊。  莫驚春冷聲說道:“陛下,您再退讓,臣便真的生氣了。”  正始帝:“……”  他難得沉默。  難道夫子這算不得生氣嗎?  可帝王的神經骨髓裏是興奮的,莫驚春的步步緊逼,迫得他不得不真真出手。  那詭奇的躁動讓他出手沒輕沒重,有些不得章法地抓住莫驚春的腰帶,將他整個人掀飛了出去,莫驚春在空中幾下靈動的變化,落地的時候就猛地往後仰。  拳腳的破空聲在殿前響起,兩人是打出了真火氣。  如果不是劉昊突然一聲急迫的聲音,還真打斷不了兩人的糾纏。  “陛下,莫尚書,永壽宮來人了——”  為了讓上頭的兩人都聽到,劉昊幾乎要把嗓子給扯破了。  莫驚春是最先撤招的。  他本來都被陛下壓在地上,聽到劉昊的話時,趁著陛下那一瞬的分神,靈活地從正始帝身下掙脫開來,半跪在地上擦了擦唇角,猩紅的血落在他的指間,莫驚春冷聲說道,“陛下,既然永壽宮請您過去,您還是早些動身才是。”  正始帝微蹙眉,眼下永壽宮來人,必然是為了之前早朝的事情。  事情鬧得這麽大,太後會收到消息也正常。  他翻身而起,看著慢騰騰站起來的莫驚春,忽而說道:“封鎖整個長樂宮,寡人不回來之前,誰都不得離開長樂宮半步。”  正始帝的眼神死死地落在莫驚春的身上。  “尤其是夫子。”  正始帝揮袖離開,帶走了長樂宮烏泱泱的一堆人。  莫驚春輕抽了口氣,抿了抿唇角的血腥氣。  德百站在莫驚春的身後。  兩隊宿衛也站在德百的身後。  德百討好地看著莫驚春,“莫尚書,您還是去裏麵稍坐坐,奴婢也好讓太醫來給您清洗傷口。”說到傷口,莫驚春就覺得嘴角有些刺痛。  莫驚春低頭,用袖子遮住了嘴角的傷口,搖了搖頭,“不必。”他長長吐了口氣,對德百說道,“如果不麻煩的話,給我一顆熟雞蛋,或者冷敷的冰塊也成。”  他沒有為難德百,在外麵略站了一會,便在宿衛的包圍下入了長樂宮。  長樂宮這麽大的動靜,定然惹人眼,尤其是宿衛的調動,更是毫無掩飾。  莫驚春被囚禁在長樂宮了!  這個消息,以非一般的速度傳出了宮外。  袁鶴鳴收到這個消息時,手裏正在寫的文書一個哆嗦,猛地就變成一張廢紙。他茫然低頭看著自己本來都快要寫完,但是因為這飛出去的一道劃痕就毀於一旦的紙張,喃喃地說道:“陛下,您究竟要做什麽?”  如果沒有正始帝的默許,這種消息是不可能傳出來的。  應當說,宮中的消息壓根就不可能外泄。  ……等下,這難道就是陛下的目的?  袁鶴鳴驀然想起來,今年宮中入了人後,劉昊好幾次都抱怨過,這些新進來的人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許是隔了好幾年都沒有下手的門路,突然一朝有了新進宮人的機會,這一波裏麵可都是五花八門的背景。  可劉昊再是抱怨,他都沒怎麽看到過劉昊清洗和動手。  除了幾個倒黴透頂撞到了陛下的手中,被埋在禦花園之外,那些人敲打歸敲打,卻都還活著。  陛下將這些耳目留在後宮是為了什麽?  袁鶴鳴突然打了個寒顫,手裏不自覺將寫廢的紙張揉皺,露出少許擔憂之色。  陛下此一番算計,算計的不隻是自己。  連帶算計的人,怕還有莫驚春。  張千釗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  畢竟,陛下要是發起瘋來,他壓根就不是人!  “咳咳咳——”  長樂宮內,在冷冽的安神香氣息包裹下,莫驚春隻是吃了口茶,就不小心被嗆得連連咳嗽,舌頭也有點疼。  剛才和陛下交手的時候,莫驚春不小心磕到了舌尖,留下了個小傷口。  德百正拿著熟雞蛋,小心翼翼地在莫驚春的額角滾著。  莫驚春好笑地說道:“我自己來便成,你這彎腰駝背的,免得將自己的腰給扭到了。”  德百忙不迭地搖頭,“莫尚書,您就讓奴婢來吧,這個位置,您不照著鏡子,也看不清楚這傷勢究竟在何處。”滾燙的雞蛋按在額角滾來滾去,燙得莫驚春微微皺眉,但也不得不承認德百說的話沒錯。  德百小心看了眼莫驚春,隻見他低垂著眉,臉色看起來不算愉悅,但也應該算不上生氣。剛才在長樂宮外的暴怒似乎已然消失,褪去了少有的冰冷。  莫驚春:“德百,你可是覺得,我這情緒怎麽來得也快,去得也快?”這麽近的距離,德百的視線再是小心,他怎麽可能感覺不到?  德百訕笑地說道:“莫尚書,奴婢隻是擔心……”  莫驚春歎了口氣,他的眼眸動了動,棲息在眼睫毛下的暗影便也跟著撲簌了兩下,起起落落,如同一隻蝴蝶。  “陛下是故意將此事說得……有些不堪。”莫驚春露出隱忍的神情,眼底閃過一絲怒氣。“你們早就知道陛下有這樣的成算了?”  德百連忙搖頭,然後毫不猶豫地將責任甩給劉昊,“莫尚書,師傅才是陛下最信任的中侍官,這樣的大事,他怎麽會告訴奴婢呢?師傅或許是知道一些,隻是……您也知道,關於您的事情,從來都是最要緊的,陛下肯定不是貿然行事。”  莫驚春抿緊唇。  不管正始帝究竟有什麽打算,今日之事,也是瘋癲至極!  …  “皇帝,你瘋了!”  永壽宮內,碎開一地的瓷片,昭示了方才太後的暴怒。  而正始帝立在一地的碎片中,賣乖地笑了笑,“母後,您可別再砸了,小心傷手。不如您抽一抽兒臣?”  太後看著皇帝那嬉皮笑臉就來氣,一掌猛地拍在桌上。  長長的指甲都被崩得裂開,可太後壓根沒感覺到疼,滿是怒容地看著正始帝,“當初皇帝說非要莫驚春不可,說他對陛下異常重要,說你此生就隻要這麽一個,不想再納妃娶妻,哀家也都容你。雖然後宮隻有大皇子一個,可好歹也算是膝下有人,不管你在外麵要招惹什麽,哀家可曾說過半個‘不’字,可你為何偏偏還是要將其捅得天下皆知,非要他們看笑話不成!”  “這怎能算是笑話?”  正始帝揚眉,漫不經心地舔了舔上顎,露出誇張的微笑,“他們不要命了?”  看似平靜的話,底下卻暗藏著洶湧的殺機。  太後卻也是不懼的。  正始帝的殺氣,又不是衝著她來的。  她怒氣衝衝地看著正始帝,冷著聲音說道:“你究竟為何非得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若是莫驚春早早知道,肯定不允你這麽做!”太後早就不是當初那嫌棄莫驚春的時候。  在莫驚春做了那麽多事情後,太後已經默認了他們兩人的關係。  既少了偏見,太後看待莫驚春,便有了些寬厚的態度。  她也清楚皇帝的性格,這麽偏激的性子,定然是正始帝故意挑起的事端,不然依著莫驚春循規蹈矩的脾氣,是絕對不可能做出這麽離經背道的事情。  正始帝掃了一眼自己周圍那一圈殘破的碎片,慢吞吞地卷著袖口,手腕上有兩道擦傷。其實他的臉上也有淤青,尤其是眼皮底下,那大小比劃一下,應當是有人惡狠狠地朝著那裏來了一拳,那身上就更不用說了。  莫驚春和他動手的時候,就沒真的留情,而正始帝最開始那會,倒是避讓為主,挨了幾下。隻是後來也是真的打出了火氣。  隻是莫驚春的是怒氣。  正始帝的……怕是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邪火。  太後看到了正始帝身上的傷勢,隻是平時會心疼的她,此刻也隻覺得該打,她剛想開口說話,就聽到正始帝總算回答,“寡人曾經想過,要將京城中所有散布謠言,所有侮辱過他,貶低過他,一邊推波助瀾,一邊口蜜腹劍的人,全都殺了。”他的聲音散漫而平常,就仿佛這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太後的美目一動,想起之前京中坊間有關正始帝和莫驚春的傳言。  其實已經非是一日兩日。  連魏王,都是太後阻止過一二回的。  不是今日,就在來日。  終有一日會爆發。  隻是端看是陛下自己挑破,還是朝臣提起罷了。  一想到這裏,太後就忍不住頭疼,搖著頭說道:“皇帝,這話可說得小孩子氣了,你如何殺得盡這麽多人?”  正始帝笑了笑,黑暗扭曲的陰鷙趴在他的眉間,露出一張布滿陰鬱瘋狂的麵容,“為何不能?救人難,殺人,可不是簡單得多了?”  太後的臉色微變,突然意識到,陛下是真的這麽想。  他是真的動了殺機。  “……皇帝為何改了主意?”太後動了動唇,“因為莫驚春?”  正始帝頷首,很是失望地說道:“那些人汙蔑他,誹謗他,侮辱他,他卻還想著大局為重。”  太後:“……”  那是正常人該有的想法!  她當初是怎麽生下這麽個瘋子?  即便太後再是疼愛正始帝,她終究不得不承認,皇帝生來便是有缺憾的。  “所以,那和皇帝今日的舉動有什麽幹係?”太後冷靜地將話題扯回來,不再停留在之前那個危險的話題上。  正始帝陰鷙地笑了笑,“寡人隻不過是順著他們的意。”  他的笑聲充滿了惡意,帶著扭曲的瘋狂,“寡人倒是想知道,在知道寡人對夫子求而不得的心思後,那些自詡正義,自詡道德的言官,究竟會怎麽做。”  太後直直地望著正始帝,良久,她歎息著說道:“陛下怎麽不說最重要的一點?”  “嗯?”正始帝挑眉,露出願聞其詳的表情。  太後仿佛在此時才覺察到指甲的疼痛,尤其是那斷裂的地方還有些接近手指底部,疼得她微蹙眉頭,到處找手帕,好半晌,才從懷裏尋到一條手帕,捂住那根可憐的手指。  她沒有抬頭,似乎是覺得這跟斷了指甲的手指,比眼下一切都還要重要,正在細細端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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