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驚春斂眉,伸手捏住了眉心。  “陛下。”  他喃喃。  除了正始帝,還能有誰?  大皇子仔細端詳著莫驚春的神情,半晌,他恍然,“所以,不是囚禁,是兩廂情願。”  莫驚春:“……”  在大皇子麵前提及這種事,莫名詭譎的感覺讓他不甚自在。  但更要命的是,從大皇子類推到桃娘,他忍不住開始擔憂,如果外麵的傳聞當真如此離譜,那要如何安撫桃娘?  桃娘對陛下的嫌棄,那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莫驚春歎了口氣,看向大皇子,“大皇子,如果您是擔心微臣的安危,那您如今也見到了。若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那不如攤開來說,如何?”依著大皇子的聰明,他們說話沒必要繞著彎走。  大皇子沉吟了片刻,盯著莫驚春的眼神有些古怪,半晌,他點了點頭,衝著莫驚春說道:“好好活下來。”而後,大皇子畢恭畢敬地衝著莫驚春行了一禮,轉身朝著殿外走。  仿佛他特地過來一趟,就是為了這句話。  說完後,大皇子就大步離開長樂宮。  仿佛不願意在這裏停留半步。  莫驚春怔然,看著大皇子離開的背影,正有些好笑時,他驀地聽到了大皇子和剛才截然不同的聲調,“桃娘?你怎麽會在這裏?等,等等,你別哭啊……”大皇子逐漸無措起來,聽著那小嗓子慌亂的模樣,如果他話裏提及的人不是桃娘的話,莫驚春甚至有閑心笑上幾下。  他在聽到“桃娘”時,就忍不住幾步跨了出去,正看到趴在大皇子肩頭啜泣的桃娘,然後身後波登波登跟在桃娘身後的好姑娘,她正叼著自己的韁繩,有著良好的自我管理素養,在看到莫驚春的那瞬間驚喜地噅噅叫了起來,韁繩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德百急忙從一大一小一馬的身後繞了過來,欠身說道:“莫尚書,方才宮門口傳來消息,說是好姑娘要帶著一位女郎硬闖皇宮,給宿衛拿下了。奴婢聽到消息,便急匆匆趕過去,沒成想還真的是府上女郎,這便給您帶過來了。”  他說話的時候,大皇子還僵硬著小身子站在台階上,而桃娘則是站在三階台階抱著大皇子的肩頭,腦袋埋在小孩的肩上,就是不肯抬頭。  莫驚春看著大皇子手足無措的可憐模樣,輕歎了口氣。  “多謝。”他真心實意地朝著德百說道,“若不是德百有心,我兒怕是要犯下大錯。”不管桃娘是為何而來,她擅闖皇宮的罪名要是落下,那可是大罪!  若非有德百前去,他怕不是得在桃娘入了天牢後,才知道此事。  德百連聲說道不敢。  莫驚春勞煩他帶好姑娘去歇息,而後才看向那抱在一起的一大一小。  大皇子顯然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時刻,也不曉得要怎麽安慰人,好半晌,那兩隻小胳膊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忒是僵硬。  莫驚春緩步走了過去,平靜地說道:“如果你要安慰桃娘的話,就要抱住她的肩膀,然後拍拍她的腦袋和背脊,說些安撫人的話。若是不會說,也無需多言,隻要讓別人知道,你是她的後盾,那便足夠了。”他這話是說給大皇子聽,也是說給桃娘聽。  在大皇子的小手僵硬地摸上桃娘的腦袋時,桃娘也正巧在這時候抬頭。  大皇子正巧一手拿在她的後腦勺上,姿勢頗有些詭異。  桃娘的眼睛紅通通的,鼻頭更是紅得可憐。  她有些羞怯地站起身來,啞著聲音說道:“阿正,抱歉。”  大皇子搖了搖頭。  他從剛才德百和莫驚春的對話,聽得出來桃娘在宮門口險些出事,又是第一次入宮來,再加上……她肯定是因為宮外的傳聞才會如此衝動,種種疊加之下,猝不及防在宮內看到大皇子這個熟悉的人,情緒才會驟然崩潰。  莫驚春牽著情緒稍稍安定下來的桃娘入了殿門,身後的大皇子猶豫再三,本來打算走的他,腳尖一轉,又悄無聲息地回去了。  莫驚春看到了,也不說話,隻是看著坐在他身旁的桃娘,平靜地說道:“你可知,今日的事情,你犯下了什麽過錯?”  他雖然寵愛桃娘,卻非是溺愛。  桃娘低頭坐在邊上,聞言瑟縮了一下,小小聲說道:“桃娘不該偷偷騎著好姑娘出來。”好姑娘雖被莫驚春馴服,但未必聽別人的話,今日是桃娘幸運,這才沒鬧出亂子來。  要是碰上好姑娘性不好的時候,那可未必如此順利。  “還有呢?”  莫驚春的聲音不緊不慢。  桃娘的頭低得更低了些,“……不該擅闖皇宮。”  “殿下,您知道擅闖皇宮,若是被宿衛拿下,是何罪過嗎?”莫驚春看向大皇子,輕聲問道。  大皇子的嘴唇動了動,看著桃娘說道:“會被視同刺客,先是下天牢,然後根據罪行來判。輕則杖責三十,重則臉上刺字,流放。”  桃娘的身子又瑟縮了一下,俏麗的小臉煞白。  “還有呢?”  莫驚春並沒有停下,繼續問著桃娘。  大皇子有些不忍,插口說道,“莫尚書,桃娘也非是故意……”  “是,大皇子,桃娘不是故意的。可如果不是宮中有人記得臣下的坐騎,如果不是德百警覺,那桃娘眼下就不是在這裏,而是在天牢。如此衝動的事情,你想都未想,就衝動行事,眼下看著不嚴重,是因為有人給你兜住了。若是往後再衝動,旁人兜不住,那又該如何?”  莫驚春前半段話是朝著大皇子說的,後半段話卻是對著桃娘。  他清楚桃娘心焦,可是擅闖皇宮這樣的衝動事,就連朝臣都沒幾個有膽如此,桃娘又怎敢?若他真的直到離宮,方才知道桃娘出事,那莫驚春不敢想象他會如何。  桃娘的聲音裏帶著哭腔,啜泣地說道:“阿耶,是女兒錯了。我帶著好姑娘出來,本來,本來是想躲開府中人,但是她一路朝著北走,那方向正是皇城。我突然急昏了頭,就放任了她,我沒想闖皇宮來的,但是,但是她就一股勁兒衝了進來……”說到這裏的時候,桃娘都覺得有些不可理喻。  就像是把責任推給了好姑娘,她垂頭喪氣地說道:“阿耶,您罰我吧,我錯了。”  莫驚春捏了捏眉心。  要說錯,倒也是莫驚春的錯。  好姑娘是有靈性的動物,他不過帶她來過一次皇宮,她就已經記得路線,也記得那些人的態度。  可是當時這些宿衛之所以沒攔著她,是因為莫驚春在。  莫驚春:“回去將之前西席布置的作業抄上五十遍。回頭,你大伯娘那裏,還要再去領罰。”他的聲音看著嚴肅,但也算是柔和下來。  桃娘可憐兮兮地點頭,紅著眼。  等回去加上大伯娘的責罰,她怕是半年都不必出門了。  而且剛才好姑娘一股勁兒往宮門衝的時候,桃娘幾乎都絕望了。她知道好姑娘性子倔,卻沒想到會這麽瘋,她壓根控製不住這匹馬,這才險些釀成大禍。  莫驚春一碼歸一碼,既然已經罰過了桃娘,就不會再為之前的事情生她的氣。  等桃娘平複了心緒後,莫驚春平靜地說道:“桃娘是聽了什麽,才突然這麽衝動,想要入宮來?”他看了眼大皇子,“是關於我與陛下的傳聞?”  桃娘吸了吸鼻子,看了眼莫驚春,又看了眼大皇子,略帶哭腔地說道:“他們說阿耶深陷宮中,被陛下囚禁,無法離開。還說,還說陛下求而不得,已近乎瘋魔,女兒實在擔憂,這才……”  莫驚春:“……”  他閉了閉眼,忍住歎氣的衝動。  對麵坐著的大皇子老實地說道:“下朝還不到一個時辰,朝上和後宮的事情是不可能這麽快傳出去的,除非有人在其中推波助瀾。而且聽桃娘的意思,她是在府中知道的?那下人們知道,再傳回府上,也需要一定的時間,這麽點時間,這流言竟傳得滿京城都是……”這足以看得出來,這其中肯定是有人要刻意攪渾這一趟水。  桃娘微怔,聽出了大皇子的言外之意,“阿正的意思是,我們聽到的傳聞,其實是假的?”她的聲音裏帶著幾不可辨的希冀。  大皇子軟著聲音,“這不太可能,陛下確實是當朝這麽說的。”  莫驚春算是看出來了,大皇子在桃娘的麵前就軟得跟湯圓似的,半點戾氣都沒有,要怎麽揉就怎麽揉,看著脾氣可好了。  但是他們談及的話題,卻又將他們兩人的視線引得落在了莫驚春身上。  莫驚春看向桃娘。  她正眼巴巴地看著莫驚春。  莫驚春摸了摸桃娘的小臉,歎息著說道:“抱歉。”  桃娘是他的女兒,這世間的東西,但凡是她要的,莫驚春能給的,他總會毫不猶豫地舍出去。  唯獨此事,莫驚春無法讓她順心如意。  他深知自己走在一條多麽荒誕可笑的路上,卻是無法回頭。  輕輕的鼓掌聲從殿門響起,殿內的幾人看了過去,門外赫然是身穿冕服的正始帝。他的冠冕已經除下,臉上的傷痕就有些明顯。一張俊美漂亮的臉上,落著那麽明顯的淤青傷痕,尤其還是在這高高在上的君王身上,顯得詭譎又離奇。  可正始帝臉上卻掛著大大的笑容,喜不勝收的模樣,讓大皇子和桃娘的心中都滿是惡寒,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莫驚春起身,蹙眉看向正始帝的袖口。  那小小的痕跡,還是之前沒有過的。  正始帝對莫驚春的視線很是敏感,順著低頭一看,手指漫不經心地夾住了袖口,“方才回來的時候,遇到兩個不長眼的,便順手殺了。”  莫驚春呼吸一窒,其餘兩小兒更是僵住了身體。  正始帝跨進殿內,緩步走來的時候,大皇子和桃娘紛紛行禮,這就讓還站著的莫驚春有些出奇。他的心頭微動,還未如何,陛下已經走到他的跟前,細細端詳著他的眉眼,而後看向站在他身後,正被莫驚春半遮掩住的桃娘。  桃娘的小身子挨著莫驚春,忍不住顫抖起來。  正始帝的視線看著隨意,可桃娘卻覺得她像是被惡獸給盯上,背後滿是寒意。  莫驚春:“陛下。”  他無奈攔住了正始帝的眼神,“您嚇她作甚?”  正始帝委屈地說道:“寡人隻不過是有些時日沒見到桃娘,想好生看看都不成?”他的口吻黏黏糊糊的,像是真受了極大的委屈,抬手想要去摸莫驚春的時候,又嫌惡地咋舌。  就見正始帝從懷裏掏出來一條帕子,仔細擦拭起手指。  桃娘鼓起勇氣說道:“陛下,您為何要殺了那兩個人?”  她明顯看到了正始帝手指染到的血紅。  正始帝偏頭,乖戾地笑了起來,“為何不能呢?”  他將手帕隨手一丟,而後猛地攥住莫驚春的胳膊。  “他們總是學不會乖,學不會安靜。既然舌頭那麽長,那索性不要,豈不更好?”陛下的力氣可不小,活生生將莫驚春拽到了自己跟前,“夫子為何不高興?”  前麵的語氣恐怖異常,最後這句,卻又猛地驟轉,變得柔和起來。  大皇子搶先一步站在桃娘的身前,背在身後的手急忙衝著桃娘擺了擺,這讓才桃娘忍住要將阿耶帶回來的衝動。  莫驚春挑眉,淡淡說道:“臣該高興嗎?您算計了百官,算計了臣,也算計了自己,這合該是您享受勝利果實的時候,何必在意臣高興,又或是不高興?”  正始帝舔了舔牙根,眉角微彎,像極一個倒下來的月牙,“可是夫子又不願意寡人動手,那隻能這麽做了。”  他說得極委屈,極可憐,又極理直氣壯。  莫驚春:“臣阻止您的事情,是在數日前,而您的布局,可不止在這短短幾日。”他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罷了,罷了。”  正始帝抓住莫驚春,認真說道:“夫子,你我之間,若是有話,何必藏著掖著,難道也要學那些怨侶,直到不可挽回的時候,才要說出那些又臭又長的心裏話?”  莫驚春好笑又無奈地看著正始帝,陛下這都看得什麽雜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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