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薛成打量著莫驚春,而陛下在昏厥前將一切的權勢都交給莫驚春的時候,可曾想過,這個看似溫和的官員父兄都是朝中的大將軍,而他自己更是掌握著實權,倘若……那可是動搖國本的事情。 莫驚春重新睜開眼,望向許伯衡,平靜而從容說道“多謝許首輔好意。” 許伯衡近乎無聲地歎了口氣。 此話,他猜出了莫驚春的選擇。 也罷。 國不可一日無君,朝中有人願意力挽狂瀾,穩住江山社稷,比什麽都強。 已至於深夜,一道道命令快速發布下去。 譚慶山上的排查還在繼續。 今日和曹劉見過麵的所有人都被逐一登記,也不知今夜,究竟有多少人被大理寺和宿衛強行敲開門,整個大理寺和刑部幾乎徹夜未眠。 到了晨光微熹的時分,昏迷的太後方才轉醒。 她低低呻吟了一聲,守在邊上的女官秀林猛地起身,急急走了過來,險些眼圈紅了,“太後娘娘,您可算是醒了,奴婢當真要被您嚇死了。”她一邊扶著太後坐起身來,一邊快速說道,“大皇子在邊上守了您一夜,直到剛才被奴婢勸著去歇息了一會,若是殿下知道您醒來,該是要高興壞了。” 太後迷迷糊糊聽了秀林這一大串的話,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猛地抓緊,力氣之大,幾乎要將秀林的手腕抓住出淤痕,“皇,皇帝的情況怎麽樣了?”她的聲音驚顫,生怕自己昏厥過去的這段時間,皇帝就…… 陛下是昨兒傍晚被送回來的。 眾禦醫在譚慶山處隻能勉強穩定陛下的情況,其他的東西都不周全,隻能趕忙送回宮中處理。等到太後接到消息匆匆趕來的時候,便看到一盆盆血水被運出去的模樣,那會太後就險些站不住,是硬生生忍了下去,一步步挨到老太醫急急出來,說陛下的氣息薄弱,需要老人參吊住最後一口氣…… 太後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撅了過去。 結果送過來的老人參湯剛好分作兩份,給太後也灌下去一碗。 女官秀林被太後抓得坐了下來,麵露苦澀,輕聲說道“陛下的傷勢已經處理好了,也不再血崩如注,隻是……老太醫說了,陛下的傷勢太重,隻能看,這幾日能不能熬過來了。” 太後聽了這話,臉色青一片白一片,沉默著坐了許久,才慢慢說道“莫驚春呢?” “莫尚書一宿沒睡,如今還在長樂宮偏殿和內閣一起處事。”秀林的聲音低了下去,“聽說此事,或許和曹劉有關,昨晚審了一晚,就連薛青和宿衛都出動了。” 身為太後的人,秀林想要知道點什麽東西,還不算難。 “曹劉?”太後坐起身來,“那個浪蕩子,能有什麽說道?” 前些日子,她才見過曹劉的母親。 秀林扶著太後站起身來,緊張地說道“曹劉在外遊曆的時候,結識了不少世家子弟,他們對陛下長年累月限製世家和宗族的事情不滿,密謀著……” 她沒敢將後麵的話說出來。 太後的臉色徹底冷了下去,透著幾分陰森。 她嗬嗬笑了一聲,“好哇。” 她的手指冰涼無比,按在秀林的手腕上,“好哇!” 太後“去把莫驚春叫來。” … 等到太後重新回到自己宮中時,已經是半個時辰後的事情。 她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銅鏡內雙眼通紅,臉色蒼白的婦人,冷冷地說道“秀林,去將榮熙公主,鄭家的,康家的,還有……” 太後一一羅列出來。 “全部都帶入宮來。” “喏! … 莫驚春直到第二日下午,才記得要去給家裏送信報平安,而他也是在那時候接到了家人平安回府的消息。 整個長樂宮亂糟糟,但在陛下的傷情處理完畢後,朝臣議事的地方又換回了賢英殿。 莫驚春真正再意識到時間,是第二日晚上。 在那之前,他就是在不斷地爭吵和激辯中度過,即便他有著京郊大營和宿衛的撐腰,再加上劉昊和太祖令的出現,要一力壓下朝臣的抗議幾乎不可能。 光是譚慶山封鎖一事,就不知惹出了多少異議。 再得知莫驚春身上攬下的重責,更有言辭激烈的言官劍指莫驚春,直言他是圖謀不軌,挾天子令百官,幹的是謀朝篡位的事。 當時,莫驚春已經連著十二個時辰一滴水,一滴米都沒有下肚,嘴唇蒼白得很,任由是誰,看著他都像是一個鬼樣,憔悴得很,隻一雙黑眸卻清亮得仿佛在燃燒。 莫驚春冷冷笑了起來,一手抓著太祖令,另一手握著腰間的佩劍,漠然說道“以我現在掌握的兵力和權勢,想要在兩日內奪下京城和周邊的控製並不難,事到如今我還未動手,便是因為我不願,而不是我不能,懂嗎?” 莫驚春非但沒有順著那個言官的意思,急於去辯白和解釋,反而赤裸裸地昭示著自己眼下的權威。 “如今我與諸位大臣的目的一致,便是在陛下清醒前穩住朝綱,找出幕後凶手,不至於影響眼下明春叛軍和朝廷的作戰。目的一致,力氣往一處使,到時候有了好結果,大家一並高興。可若是有人在此時,還急於挑刺,分化諸位的見解,在如此危急的關頭仍然要互相懷疑…… “那我不介意先送這些人上路,等陛下醒來後,我再去陛下跟前謝罪!” 莫驚春狠狠地將這兩個東西摔在一處,砸在桌上那清脆的響聲,還有他臉上毫不掩飾的凶戾殺氣,才猛地讓有些人想起來,這一位,其實也出身將門,也是在這一次裏活生生殺出來的猛將。 他平日裏低調溫和,隻是不想人前顯露。 卻不是因為他不能。 莫驚春惡狠狠將人威脅了一遍後,又提著心力和內閣商議了半宿,直到這一夜後半宿,他才勉強有了少許空閑的時間。 還得是劉昊注意到莫驚春不經意一個踉蹌,才心口一跳,忙將莫驚春給扶住,呼喊著讓準備吃食,然後又強壓著莫驚春去沐浴歇息。 莫驚春直到停下來的時候,才發覺他渾身各處的酸痛,不管是傷口還是額頭,都在撕著他的意識。身上穿的衣服,還是兩日前破破爛爛的那一件,被推去沐浴時,莫驚春要脫下那些衣服,卻已經不知簡單用脫下來形容,而是生生撕下來。 那些血痂已經和皮肉黏在一處,撕得莫驚春吃痛,渾渾噩噩的精神也清醒了幾分。 他在泡進熱水的時候,才覺得人活轉了過來。 之前四肢冷得冰涼,就連心口都發冷得疼。在身體逐漸恢複溫暖後,莫驚春沉寂了許久的肚子總算咕咕作響,瘋狂在打鼓。 莫驚春坐在木桶裏,怔怔摸著抽搐的胃,倦怠地閉上了眼。 他的喉嚨幹澀,胃裏饑餓,傷口在水裏疼得瑟縮,沒有一處是舒服的。 “他,會死嗎?” 在忙得幾乎連軸轉的一天兩夜後,莫驚春才緩緩問及了此事。 經檢測,公冶啟的身體仍處在40°高燒的狀態,體內炎症嚴重,若是能在一定時間內降下體溫,將有可能轉醒 精怪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莫驚春唯獨能聽清楚最後那幾個字。 “有可能”。 莫驚春閉了閉眼,感覺身體雖然被熱水跑得溫暖了起來,可是心口卻是怎麽浸泡都是冰涼至極。 蒸騰的熱氣逐漸在莫驚春的麵容停留凝聚成小小的水珠,從眼角滑落時,便如同一滴晶瑩剔透的淚。 他從水裏抬起手,扶住額頭,滴答落下的水花濺起小小的漣漪。 “任務十三為何會失敗?” 他太累了,其實莫驚春已經累到躺在熱水桶裏就能這麽厥過去的地步,可是抽痛的額頭還在不斷榨取著他的精力,讓他不願意就這麽昏睡下去。 莫驚春還活著不是嗎? 雖然受傷了,可如果之前席和方的任務可以按百分比來算的話,那莫驚春這次的任務怎麽都算不上徹底失敗才是。 任務十三所指向的任務對象是宿主與公冶啟,打擊對象為公冶啟,當公冶啟受傷瀕死時,任務視同失敗 莫驚春微蹙眉頭,手指按壓著太陽穴,沉默了良久。 他長歎一聲。 “你這任務,不僅要人自己解析題麵,還要考量任務的過程和對象,可當真將‘為難’做到了極致。” 精怪委屈地說道係統設置如此,無法進一步解釋 罷了。 莫驚春提不起勁來爭吵這些。 在公冶啟昏迷不醒的時候,便是這精怪真的給予了懲罰又如何?他猜都猜得出來,精怪那些的懲罰都不可能是莫驚春獨自一人能完成的。 起初莫驚春已經覺得這些懲罰已經到了他能熟視無睹的地方,可有時候卻不得不承認,人的想象力還是抵不過懲罰那亂七八糟的設想。 可真是挖空了人類的極限。 莫驚春在水裏泡的時間長到險些讓人以為他在裏麵暈過去,這才慢吞吞起身。 他擦拭了身體,然後換過衣物,這才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劉昊小心翼翼地說道“太傅,您就吃些東西吧。” 莫驚春餓歸餓,卻沒什麽想吃的欲望,看著劉昊可憐巴巴的模樣,倒是吃下小半碗清粥,還有兩塊素餅,就再吃不下去。 宮內早就準備了莫驚春歇息的地方,他一時間也懶得再去想什麽叫做合適不合適,累得倒頭就睡。 翌日,還沒到晨起日頭爬升的時候,薛青就匆匆入宮。 被吵醒的莫驚春壓著劇痛的額頭,坐在他的對麵,“你說什麽?” 薛青耐心地說道“曹劉已經供認了,他們在譚慶山上確實打算動手。雷老大那一群人,也的確是有人招攬來的。但是這人卻不是曹劉,而是林氏主動湊上來的。”他舔了舔嘴巴,神色陰沉。 “林歡也供述,他在三個月前,聽從父親林德明的命令,和雷老大等人會和,然後通過商隊潛入譚慶山。在譚慶山中生活了將近兩個多月的時間,摸清楚了譚慶山內外的路線。而林氏的老母親在族人手中,一旦林歡答應為其指揮做事,就能確保母親往後的治病無憂,所以林歡答應了。” 這件事,之前林歡也同莫驚春講過。 薛青“雷老大那群人是林氏牽頭的,而搭上線的人焦家焦世聰,曹劉是通過焦世聰和雷老大等人聯係。那日跟著曹劉一起下山的女子,是康家人,跟著曹劉一起摔下山崖,結果曹劉摔斷了腿,那女郎摔死了。” 莫驚春挑眉,“摔死了?” 薛青點頭,“屍體送回去的時候,康家人認下了。至於那些在譚慶山和曹劉見麵的人,據曹劉所說,那些都是他平日裏交往的好友,所以才會閑得沒事幹在那一日聚集在嚴華會上,隻是為了他們平日的聚會。” 莫驚春“曹劉真這麽說?” 薛青露出個隱秘的微笑,“至少眼下,是這麽說。”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曹劉區區一個人,操控得了焦世聰,透過他又聯係上了林氏,再通過林氏把林歡這個得用的棋子都舍棄,再反手入京城郊外……他這是有膽有謀,一人既做王又稱將,如此能耐,怎麽連逃亡的時候都是區區一人?就連康家女郎,都不過是偶然和他撞上的。” 薛青正襟危坐,卻是露出散漫的語氣,“這就得問曹劉了,我看榮熙公主,都未必清楚她兒子居然是如此的能耐。” 莫驚春“不過是仗著榮熙公主的身份,所以刑不上皇族罷了。” 隻要曹劉能夠頂得住壓力,他自然認為自己不會出事。 至於判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