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啟這才停手,幽幽地說道“寡人這不是想檢查夫子身上的傷勢嘛。” 莫驚春咬牙,哪有人檢查傷勢是這麽四處亂摸的? 就在莫驚春也想要去檢查公冶啟傷勢的當口,那些四散開的賊人全部都被抓了回來。盡管他們確實對這片山林異常熟悉,也專門往著刁鑽的地方鑽,可是他們早就經過莫驚春等人的拉練和消耗,體力都沒剩下多少,速度壓根就提不起來。 雷老大是最後一個被捉回來的人。 公冶啟擺擺手,讓人將林歡提過來,“除了你之外,雷老大最信任誰?” 林歡咽了咽口水,臉色慘白地指了指跪在最邊上的貝可,“他是雷老大撿回來的,對雷老大忠心耿耿,而且也是雷老大唯一的心腹。其他人不一定知道的事情,此人一定知道。” 公冶啟滿意地頷首,“將他和隔壁的人都打昏帶走。” 他隨手點了貝可和身邊那兩人,其他的全部都留了下來。 帝王背著手走在他們跟前,淅淅瀝瀝的血紅滴落在他們眼前,垂落下來的袖袍上還染著碎末,仿佛眼前這個人剛剛從無邊的血海走了出來,透著凶煞瘋狂的惡意。 “可帶了水銀?” 公冶啟漫不經心地說道。 京郊大營的將領雖是不解,但低聲說道“倒是帶了一些。” “很好。” 公冶啟從他的腰間抽走了一把匕首,“將水銀都拿過來。”他走到雷老大的跟前,露出一個肆意張揚的笑容。 “寡人說什麽來著?” 第一刀。 “啊啊啊——” “不管上九天,下黃泉,寡人都必要爾等嚐一嚐,這份痛快。” 公冶啟細致地、漂亮地在雷老大的頭頂開了個“十”字,而後笑道。 “坑挖好了沒?” 他看向身旁的將領。 “回陛下,挖,挖好了。” 公冶啟將匕首嫌惡地拋開,“那還等著寡人吩咐嗎?” 將領赫然明白了帝王的命令,臉色蒼白了一瞬,大聲嗬責副將,“來人,將此人埋入那坑裏,然後……” 他看著端過來的水銀,咬牙說道“灌下去。” 莫驚春很累。 他倚靠在身後的樹上,盡管聽清楚了正始帝的話,卻提不起勁頭去阻止他。 大抵是因為,雷老大此人著實太過陰狠。 如果此次不是遇到他們,不是出了意外…… 莫驚春閉上眼,耳邊是乍然響起的瘋狂慘叫。 那整個譚慶山,才真真是煉獄。 不管是雷老大,還是他們身後的人,一個,都不能留。 劉昊在邊上擠著手帕,小心翼翼幫著莫驚春擦拭著臉上的血痕,低聲說道“太傅,您身上的傷勢也不輕,還是且去歇息吧。” 莫驚春緩緩睜開眼。 雷老大的慘叫不絕於耳,那水銀從頭頂灌下去後,合著肉體,和土地的摩擦,還需要一段時間。他還活著,但他已經痛苦得恨不得死去。 莫驚春緩緩說道“不必了,最重要的不是我,是陛下。” 公冶啟立在那個坑前,背在身後的手指敲擊著手腕,像是不緊不慢地在計時。 “馬敏。” “卑職在!” 那將領猛地往前一步,雙手抱拳行禮。 公冶啟平靜地說道“但凡他再叫一聲,就砍掉一個人的腦袋。” 馬敏應諾。 接連三顆人頭落地。 即便雷老大痛得發瘋的時候,他還是勉強能夠聽到正始帝的話,他下意識要忍住,可是痛苦讓他忍不住慘叫連連,壓根就抵不住這肉體深處的煎熬和發瘋。 在他一聲聲慘叫中,那些賊人也一個個人頭落地。 到了最後,甚至能看到那最後幾個嚇破膽的賊人不住磕頭求饒,求著雷老大閉嘴。 莫驚春無聲冷哼了聲,總算攢下點力氣,邁開步伐走到公冶啟的身後,淡淡說道“陛下,您該去療傷了。” 公冶啟卻沒有回頭看莫驚春。 莫驚春心裏覺得奇怪,正要捉住陛下的胳膊詢問,但見雷老大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連慘叫聲都無的時候,他才聽到身前的帝王長長歎了口氣。 像是欣慰的喟歎。 莫驚春心裏古怪的征兆越來越濃,他下意識捉住公冶啟的胳膊,強迫帝王轉身,但旋即手底濕潤的觸感讓莫驚春頭皮猛地炸開,倏地抬頭看向陛下的眼。 帝王的眸色幽深,詭異莫名。 莫驚春鬆開手,愣愣地看著冰冷的手掌上,溫熱的紅血。 ——“這些都是別人的血。” 莫驚春語氣艱澀地說道“如果這些,都是別人的血,那為什麽,還是溫的?”他想起在此之前,陛下的種種不配合的表現,想起他不自然的躲避,猛地上前一步,毫不避諱眾人的視線,一下子抱緊了公冶啟。 他的手摸上正始帝寬厚的背脊。 與此同時,也撫上那掩蓋在血衣下,無數血跡的猙獰傷口。 帝王扶住莫驚春的肩膀站起來,他慢慢地嘔出血,手指卻幾乎要陷入莫驚春的肉裏去。 他抓著的地方,正是他曾經無數次烙印下咬痕的地方。 正是箭矢曾經撕開的皮肉。 正是每一次帝王發瘋時忍不住再匍匐下來的慰藉。 公冶啟緩緩說道,“馬敏,京郊大營,聽,莫驚春的吩咐,次之,太後和許伯衡……劉昊,緊急備案……”嘴裏說著話,可每說出來的詞句,都仿佛用眼神咀嚼著莫驚春。 帝王盯著他的眼神瘋狂到令人驚顫,此刻的公冶啟就像是一隻華麗的野獸,渾身沐浴著屠殺的紅血,身上浸滿了無數的殺戮瘋狂。 仿佛絲毫沒有看到自己瀕死的危險,卻仍在固執地盤踞在他喜愛的獵物前。 拉著他一起沉淪浴血! 潺潺的濕膩紅血再度染紅了莫驚春的手指,帝王像是再強壓不住傷勢,整個人軟倒下去。 莫驚春一個踉蹌,被公冶啟帶倒得跪在地上。 “陛下。” “陛下!” 馬敏,劉昊,德百等人急促地叫了幾聲。 沉重得、幾乎像是整座山的重壓,公冶啟整個人,幾乎都壓在了莫驚春的身上。 並著微弱到極致的呼吸。 莫驚春的手指都在發顫,緩緩低頭,看著軟倒在他懷裏的公冶啟。 但見這頭瘋狂美麗的豔獸直到昏厥前一刻,仍然死死地捉著莫驚春的衣裳,那俊美慘白的臉上,徒留一抹奇異的微笑。 莫驚春渾身冰涼,一股從來都不曾知曉的莫大悲慟從四肢貫入他的心口,疼得他恨不得手腳蜷縮,更要昏厥過去,卻被頑強地留住清明。 他的心口痛得像是開裂,眼角豔紅。 任務十三,失敗 精怪清脆一聲響。 莫驚春一口熱血吐了出來,耳邊無數驚呼掠過,都不入心。 身後岌岌可危的發簪跌落,滿頭墨發垂落下來,蓋住了匍匐下來的瘦削腰身。第一百零一章 譚慶山, 華光寺。 桃娘找到徐素梅的時候,她們正在武僧的保護下。徐素梅看著桃娘平安無事,忍不住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她的身旁盡管跟著侍女, 卻是不敢將安娘遞給侍女,唯獨抱在自己懷中,才深感周全。 好在安娘是個安靜乖巧的孩子,盡管意識到了周邊的變動, 卻始終乖乖地呆在徐素梅的懷裏, 沒有發出其他的聲音。 徐素梅急聲“你平安無事便好, 可惜不知子卿去了何處。” 桃娘麵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但強忍心中的擔憂,輕聲說道“大伯娘, 阿耶定會沒事的。” 徐素梅說話間,還同桃娘身旁的那兩個小姐妹說話,隻是她身後的那個小孩,卻是有點眼熟, 讓她不由得微蹙眉頭,像是在回憶之前是在哪裏見過。 鄭雲秀緊張地看著徐素梅, 她清楚桃娘沒在正式場合見過大皇子, 但是徐素梅卻定然是見過,隻是隔得遠,未必會記得住罷了。 徐素梅卻沒說什麽, 隻是看了幾眼, 便笑著說道“這位是?” 桃娘輕聲說道“這位便是之前那位出了意外,被阿耶送回去的小友。”她含糊不清, 沒說得明白。 徐素梅恍然頷首, 朝著他笑了笑。 阿正恭恭敬敬地見禮。 桃娘“眼下外麵亂糟糟, 剛才我們從山下來的時候,底下已經有士兵出沒,應當是朝廷在穩住局麵,大伯娘,我等還是在寺廟中稍作等待,等到外麵安全了,再行出去。”雖然她心裏已經焦急如焚,恨不得衝出去尋找莫驚春的身影,但她清楚,眼下大伯娘和安娘也需要保護,不能再分散家丁的數量了。 阿正忽而說道“桃娘,我方才已經接到家人的訊息,該去和他們會合了。” 桃娘露出詫異的神色,“可是外麵……” 阿正朝著桃娘露出靦腆的微笑,“桃娘信不過我這家丁嗎?” 桃娘掃了眼阿正身後那兩個人的模樣,嘀咕著說道“那還真是有些信不過。”畢竟他家裏的情況,可實在是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