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單的詞語並不難以理解,但是莫驚春沒什麽心情去問精怪,而且這幾日他也毫無感覺,也就將此事拋之腦後。 公冶啟醒不來的話,就算一萬個懲罰,大抵也是怪不到莫驚春身上。 他坐在那裏看著公冶啟昏睡的模樣,怔愣地想,從前帝王是個張揚肆意的人,要他躺在床上這六七日,怕是要揉碎了他的骨頭也不能夠。 那樣恣意放縱的脾性,自信矜傲的模樣,怎麽就算計不到這一出意外呢? 莫驚春在心裏想著,手指將被褥往邊上蓋住。 老太醫趕來的時候,正看到莫驚春緩緩起身。 他忙衝著莫驚春行了一禮,“莫尚書。” 莫驚春衝著他頷首,淡笑著說道“老太醫,有勞您這些時日的操心了。” 老太醫歎息著說道“莫尚書才是兢兢業業,我不過分內之事,算不得什麽。”他看得出來這幾日莫驚春的壓力極大,眼底還有淡淡的黑痕。 隻他卻說不出什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莫驚春淡然行禮,然後匆匆離去。 老太醫和幾個禦醫步入寢宮,開始照例的診斷和施針。 老太醫在剛才莫驚春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心裏卻已經對正始帝能夠清醒過來的事情不抱希望了。 如果陛下能夠在三日內醒來的話,那一切都萬事大吉。 可是如今都是第六日,老太醫都擔憂這高燒不退燒壞了陛下的腦子,而且時間拖得更長,想要醒來的可能性就更低,也就會更加的危險。 他的手指搭在正始帝的脈搏上。 咚—— 強有力的跳動。 老太醫詫異地看了一眼,像是難以置信,手指又緩緩按在了脖頸處的脈搏。 咚咚! ……確實比之前強勁。 他沉吟了片刻,起身讓其他的禦醫去診斷,自己卻是去問寢宮內的侍從,“今日,莫尚書在寢宮內待的時間是不是比以往要長?” 那個冷漠的侍從欠身,“是,莫尚書在寢宮內待了半個時辰。”平日莫驚春每日來兩次,就已經是擠著時間過來,今日半個時辰,遠比之前要多了不少。 老太醫猛地想起一個案例。 一個關乎莫驚春身邊那個墨痕的事例。 他心中忽而有了個猜想,急匆匆地拎著藥箱趕了上去,追著莫驚春的步伐前去。 也不知道老太醫究竟和莫驚春說了什麽,往後兩三日,莫驚春總是擠出更多的時間在長樂宮內陪著正始帝。 由此引發朝臣的抗議和彈劾遠比之前要更甚,莫驚春卻毫不在意。 第九日,莫驚春剛從長樂宮出來時,正好撞上大皇子。 大皇子如今在宮中的地位有些微妙。 正始帝並不喜歡大皇子,可如今陛下重傷不醒,膝下隻有大皇子一人。 如果……那大皇子就是下一任最有可能的繼任者。 如今前朝趕著巴結大皇子的人不在少數,而焦氏本家的門口來人也是絡繹不絕,就連牽連其中的焦連安,也是如此。這前朝如此,那後宮多少也有些表露。 隻是皇宮還在太後和劉昊的掌控下,一時間還不會如此離譜。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大皇子是特地在這裏等臣?” 大皇子欠身說道“還請莫尚書借一步說話。” 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沉穩,確實了不得。 莫驚春和大皇子入了偏殿,除了他們兩人外,其他的侍從都退到了門外,隻留下一大一小獨處。 莫驚春“大皇子想和臣下說些什麽?” 大皇子的聲音有些軟,他輕聲細語地說道“莫尚書,陛下如今情況未明,若是您再這般下去,往後要如何麵對朝臣百官呢?” 他的話有些委婉,卻是在勸說莫驚春。 莫驚春“大皇子在擔心什麽?” 大皇子“我欠你一個人情。” 莫驚春想起之前東府的事情,含笑搖了搖頭,淡淡說道“大皇子不欠臣什麽。至於前朝的事情,若是陛下還活著,臣自當會一力撐著。如果陛下……駕鶴西去,那臣也會擁護大皇子繼位,不過到時候輔政大臣,或許就要您自己來選了。” 莫驚春言下之意,讓大皇子臉色微變。 “陛下不可能讓我繼位。” 莫驚春倦怠地說道“老太醫已經說了,超過十日,陛下就幾乎不可能再醒來。朝中不可一日無君,這是必然的道理。” 大皇子的眼神犀利,“那您呢?如果新皇繼位,輔政大臣中,不該有您的位置嗎?” 莫驚春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陛下身上最重的傷痕,是為了救臣而傷的。” 大皇子微蹙著小眉頭,像是不明白此刻莫驚春提起此事的意義。 莫驚春“這是臣欠陛下的。如果陛下能活著,自然萬死難辭其咎,當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所以眼下臣的行為,到底也不算出格。” 大皇子忍不住往前一小步,仰頭看著莫驚春,“這還不算出格?如果換做是其他的皇帝,等他醒來的時候,必是殺你之時!” 不管是莫驚春眼下的總覽大權,還是他肆意捉捕官宦子弟的行為,即便是事出有因,又有太祖令壓身,可到底失卻了皇帝的權威,就顯得名不正言不順。 此刻可以說是事急從權,可等這遭過去,莫驚春必死無疑。 染指皇權,這是哪個皇帝都無法容忍的事情。 莫驚春卻是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大皇子的小腦袋,如此逾距的行為,他做出來卻是萬分順其自然,“這是臣的命數。” 莫驚春早就做好了準備。 不管是正始帝能醒來,還是不能醒來! 再一日,又是大朝。 莫驚春和內閣出現在殿堂上時,那當真見證了朝臣那唾沫橫飛的功底,文有文的說法,武有武的威脅,可謂是各出奇招,各有不同。 “莫驚春,你如此肆意妄為,接連捉捕焦世聰,曹劉,康力許,徐思等人,卻是逾越了皇權,實乃大逆不道!” “我等要麵見陛下!” “內閣內閣,爾等隻會站在莫驚春的身後,和他一同作惡!” “陛下,我們要見陛下!” “薛青,沒有陛下的命令,你怎可如此做事!你是不要你的腦袋了嗎?!” “京郊大營封鎖譚慶山整整兩日,如此令人發指的行徑,居然是你區區一個文官做出來的,馬敏,你到底是公冶皇室的將領,還是他莫驚春的馬前卒!” “莫驚春,難道莫家要反了嗎!” “……” 莫驚春甚是淡然,他出列的時候,正巧是停歇時,無數雙眼睛栓在莫驚春的身上,或是陰狠,或是畏懼,或是痛恨,或是看戲,種種不一而足,實乃人性百態。 他從懷裏摸出來一塊沉重的鐵牌。 “莫驚春,你莫要再扯著太祖令來壓著我等!” 遠處一個官員忍不住叫道。 莫驚春認得出來,他是焦世聰的好友許冠明。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所以諸位是認,還是不認?”他將那令牌高舉,正麵朝著文武百官。 此話一出,滿朝寂靜。 誰也不敢說出第一句話。 許伯衡歎了口氣,緩緩站起身,朝著那令牌跪拜下去。 有了許伯衡為先,那些異常憤慨的朝臣也不得不按頭就拜。 這本來就是看到太祖令後的必須。 他們跪的不是莫驚春,是當朝太祖。 莫驚春淡淡說道“你們不服我,那也是正常。我莫驚春,也與爾等一般,是臣下,是百官之一。這天下,到底還是公冶皇室的天下。你們想見陛下,也不是不行,但有一點,我希望諸位記住,即便陛下駕鶴西去,他的膝下,還有大皇子。” 莫驚春步至宿衛的身旁,“鏘”一聲抽出了他的佩刀。 離得近的朝臣都忍不住往後一退! 莫驚春卻是理也不理,手指靈巧地一轉,那鋒利的刀口劈開手上朝板,那長條登時碎開兩半,跌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手起刀落,毫不猶豫。 莫驚春神色淡漠“如果有任何人心生異心,就如此朝板。”不少人心生腹誹,到底是他們擔心莫驚春犯上作亂,還是莫驚春來操心他們心生謀反之心?! 莫驚春望向那些朝臣,倦怠地移開眼。 這滔滔浪潮下,究竟有幾多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幾多是為了忠心護主,他們自己心裏清楚。 今日是第十日。 莫驚春閉了閉眼,這已經超過老太醫所說的界限。 他的手指冰涼得很,就在莫驚春想要將歸刀入鞘時,他的動作猛地一僵。 他猛地直起身,麵色微紅,神色卻是滿是愕然。 有什麽詭異、濕膩、古怪非常的觸感擦過尖尖,自上而下,就像是毒蛇的鱗片,又就像是被什麽柔軟又堅韌的物體,詭譎到令人頭皮發麻。 這是什麽…… 他的手指險些要握不住那把刀。 莫驚春生生壓下詭異到令人發狂的感覺。 倏地,他猛地看向東方的方向。 長樂宮的方向。 難道,陛下醒了? 等下。 莫驚春心中的狂喜還未湧出來,臉色卻變得有些微妙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