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禮抹了一把臉,手撤開時,臉上帶著殘紅,可聲帶已經在抖了:“本來想帶我媽來過好日子,農村的房子也賣了買的這套,結果交不了房。我現在隻求一個睡覺的地方,拖家帶口的我總不能真去睡橋洞。”他側身看向臥室點的那盞小燈:“孩子也是,都跟著我受苦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一談到這件事,眼淚止不住地往下墜。昏暗的光線勾勒出麵孔上的道道濕漬,又被這個內斂的男人狠狠抹去。任喻泛起辛酸的感受,連他們三個青壯年都很難爬上來的13層樓,老太太一天爬好幾回,孩子肯定更爬不動,得抱幾層背幾層自己再走幾層。沒吃兩口撂了筷子,任喻在張禮瑣碎的敘述中將目光投向窗外,這個城市星光璀璨,唯有這裏亮不起燈火。夜已深,簡單記錄了一些情況後,鄧微之適時告辭,臨別時給人壓了幾張錢算作飯費,張禮說什麽都不要,又被硬塞回來。到了樓下,鄧微之問任喻:“這單接嗎?”任喻知道,她就是吃準了自己心腸軟,所以也不找別的地方寒暄閑聊,直接拉他來現場打感情牌,讓他看看這些人的生活。她知道他拒絕不了。手機的手電忘記關,將任喻映得熾亮,他攥緊了拳,半晌又鬆開,語氣有些無奈:“微姐,這事應該找警察。”“表麵來看,歡顏地產破產的程序合理合法,不構成犯罪。”鄧微之說,“但這家地產公司五年前橫空出世,現在又突然破產,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鄧微之是老牌記者了,以報道重大民生事件而聞名遐邇,被譽為媒體圈的鐵筆柔腸。最要命的是,她的直覺沒出過錯。“你需要我做什麽?”鄧微之遞來一張別致的凹印名片,任喻遲疑著接過,他將名片舉高一些對著光源細看。上麵印著“方應理”這個名字。作者有話說:*新聞事件由真實改編第33章 坦白初步商定後續事宜後,鄧微之和陳薪有事先走,任喻留在小區外,看著13層亮燈的方向,抽了一根煙。沒辦法。他就是見不得這種事。而且說是說不想管,其實從接下名片的第一分鍾,就想好今晚回去做人設和時間表,然後明天去這個方應理家對麵租一間房。他做這些事早就遊刃有餘,完全可以不帶感情,但頻頻衝動,為這世間的苦與惡而忿忿。又或許是這世間本就荒誕。有錢的更富,貧窮的更苦;積善行德者不上天堂,作惡多端者不下地獄。一根煙抽得差不多,叫的車恰好來,他重新戴好口罩,鑽進出租車的同時,看到有一輛黑色轎車從遠處駛來,朝小區大門開去。當時環境太黑,車燈太亮,位於光源中心的車牌反而因過曝的反光而無法辨別,他根本沒有留意,現在想來,本來在那種地方,有一輛這樣價格不菲的車就很蹊蹺,原來是張響的車,而車內就載著方應理。可那個交錯不過兩秒,隔著覆蓋夜色的車窗與他麵孔上的口罩,一般人很難對一個陌生人留下記憶。“你當時是戴著口罩不錯,不過每個人的體型比例是獨一無二的,而且你的眼睛,也很特別。”方應理說,“其實你到搏擊俱樂部找我的時候,我還沒有意識到我見過你。但隔天你向我兜售你的閑置品。我開始覺得似曾相識。”“如你所知,我記憶力還不錯。我很快想起,張響帶我去過一趟怡風,而那天晚上,你也在。”任喻無言以對,他該想到的,方應理並不是“一般人”。“再加上我在張響車上,看到了鄧微之從怡風離開的車。我雖然不認識你,但鄧微之算半個名人,我認識她。怡風這件事爆發以後,很多媒體在附近盤桓,我並不覺得奇怪。”“直到你搬到了我同一個小區,一而再再而三出現在我麵前,再從你和鄧微之那天夜裏同時到訪過怡風這件事上不難猜測,你是為了我手頭怡風這個案子。”“但你隻是猜測,什麽時候確認的?”任喻忽然想起什麽,眉間緊蹙,“所以你在雲頂和雙誠是故意配合我?為什麽不拆穿?”“你問題很多。”方應理走到車邊拉開車門,示意對方上車,然後從抽屜中取出一盒撲克,“坦白局,敢來嗎?”“怎麽來?”“還是四種花色。”方應理像之前任喻做的那樣,將撲克牌扇形碼開,“我抽到紅心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抽到黑桃的話換我回答。”“方片和梅花呢?”“抽到方片的話,你就需要主動坦白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方應理笑了笑,“梅花的話,就是我坦白。”挺有意思的,任喻想。他本就關心方應理的立場,同時還有很多問題亟待解決,正需要一個這樣的遊戲滿足一下旺盛的好奇心。他接過撲克看了一眼,確實是最普通的撲克牌,又仔細洗過一遍,交回給方應理。“來吧。”方應理將牌碼開,隨手抽出一張,是紅心。任喻感覺自己在需要運氣的事情上一貫不太順利,他擺出如臨大敵般地姿態:“問吧。”方應理沉默片刻,似乎在醞釀,就在任喻緊繃的神經都有些大意放鬆的時候,他聽到他淺淺笑了笑,問他:“對我有好感嗎?”“?”本以為會被問到歡顏相關的問題,或者他動的那些手腳,結果問的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方應理看了一眼時間:“時候不早了,快問快答吧,五秒鍾。”“54”他倒數時語速很慢,但偏偏精準如秒針,有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更奇異的是,他明明沒說過答不出會有什麽懲罰,但任喻就覺得如果不回答將會發生他難以承受的事。“32”“有。”任喻隻得在最後一秒脫口而出。方應理挑了挑眉尾:“不展開說說?”“那是第二個問題。”方應理不在意地笑笑,低頭又抽出一張,這回指間夾的是黑桃。任喻想了想:“我還是剛才的問題。”實際上,他剛剛問了好幾個問題,但方應理很慷慨,不介意一次答完。“法拍房競拍那天你主動問起怡風,還提及和張響的校友關係,我基本就確認了。當然,無論是雲頂和雙誠,我都在配合你。”他微妙地停頓,“就當是,回報你在法院門口,救我一命。”“……”連這件事他都一清二楚,顯然在方應理麵前,自己根本沒有秘密,這種感覺令任喻忿忿然咬緊了後牙。“再抽。”這回是梅花。總算揚眉吐氣一回,任喻樂了:“主動交代吧,方大律師。”指尖在牌麵上把玩似地敲擊兩下,方應理提起眼皮直直盯著他:“18cm偏上的位置,是你的高點。”任喻愣怔兩秒,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暗罵了一聲“草”,耳廓瞬間紅了。“能不能說點正事?”“這就是正事。”方應理往椅背裏靠了靠,眼底是笑的,“我在幫助你了解你自己,而且這確實是你不知道的。”任喻自認挺放得開,但還不至於臉皮厚到把人體興奮點大喇喇直接說出來,他已經不想再和方應理在這件事上糾纏,直接上手替對方抽了一張牌出來,撂在方應理的大腿上。“黑桃。”任喻問,“歡顏地產的破產到底有沒有隱情?”“我認為有,但我還不清楚。”方應理坦言,“張響找到我的時候,隻說要我幫助辦理破產相關的手續,提供谘詢服務。我確實接觸過一些數據,做過一些調查,這五年來,歡顏和雙誠之間有大筆的資金往來,但鑒於這兩家公司的從屬關係,我暫時無法得到非法的結論。”聽到方應理這樣說,終於明確他立場的任喻暗自鬆了一口氣,像方應理這樣的人,最好是做朋友,而非敵人。“不過,這幾天我有一點發現。”“什麽發現?”任喻立刻問。“我剛剛說過,需要交換。”方應理表情意味深長,不待任喻做出回答,他立刻又抽出一張牌,這次是紅心3。他揚了揚手中的牌:“我問。”再好奇也隻能忍下來等下一輪,任喻摁捺住心裏的焦急,認命般地等待方應理提出問題,他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什麽秘密需要他為此擔心,可他等來的問題卻是“要不要試試再得一分?”“什麽?”任喻的瞳孔微微放大,他根本沒跟上方應理的思路。“我沒拆穿你,一開始是覺得你很有意思,但後來是別的。因為我不想讓你的任務結束。”“我有時候會思考,完成我這單以後,你會去哪裏,還會進入誰的生活。我發現這一點讓我感到嫉妒。”方應理說,他的神情很專注,不像是開玩笑。“所以我想問你,要不要和我談戀愛。”“我知道你恐懼穩定關係,但你已經試過跟我接吻,跟我zuo愛,要不要再試試談戀愛。”“我覺得你會是那種大題做不出來也想要先寫解的學生。任喻,我看得出來,人活一世,你一點也不想考零蛋。”又來了。那種洞察力。甚至比任喻自己還要快一步察覺到他已然有些鬆動的人生信條。他確實不想拿零分,如果他甘心活在泥潭,他也不會四處去尋找,去追風,追月亮,去試圖理解活得通透如孟姻,為何會愛人,會結婚,會生育,會世俗地活著。這一瞬間,他想到昨夜陽台上和方應理一起布置的theta的狗窩,想到早晨擠好牙膏的牙刷,想到舉起剃須刀貼上方應理麵孔的那一刻,想到方應理切西紅柿時沾上汁水的手指,想到那個橘子味道的吻,和那一束在親吻時被手掌無意覆住的菜心。鮮活的,生動的,暖的,熱的。原來世俗是這樣。也沒多可怕。任喻垂落目光摸了摸鼻梁,很下不來麵子:“可是這樣聽起來很像賣身。”“是談戀愛。”方應理說,“而且這聽起來不比以身飼虎計劃體麵得多?”“……你又聽到了?”那天小區樓下,陳薪在電話裏問他以身飼虎計劃怎麽樣了的時候,顯然方應理就在身後,將陳薪的大嗓門盡收耳底,還騙他自己是後來才到的。“能回答了嗎?”方應理問,他烏深的雙眸鎖定任喻的眼睛,開始緩慢地倒計時,“543”他好像有種致命的魔力,眼睛像一盞深不可測的懸崖。任喻屏住呼吸,感覺自己要掉下去了。“2”可隻要是名為方應理的懸崖,他怎麽樣都會跳吧。“1”在倒計時結束的最後一刻,任喻閉了閉眼,開口急促地回答:“試試。”說罷自己也舒出一口氣,再次給出了確定無疑的答複:“試試就試試。”試試接吻,試試和男人做,試試談戀愛。他一步一步,向方應理打開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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