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柳昔亭果然也想起了當日之事,問道:“孔雀尾羽的事情,你說了嗎?”蘇枕寄搖了搖頭,說:“當初那個人,你認識嗎?”柳昔亭答道:“他身邊有許多高手,從來不以真麵目示人,想來我應當是不認識的。”他說完停頓了片刻,又說:“當初有人用羽毛將你引到密室……我現在想起來,大概他是想借我的手……”他說著又停住了,畢竟這個意圖已經不需要用上“大概”“可能”之類的詞了。於是他換了個說法:“難道赤毒花當初真的拜在了他的門下?”蘇枕寄歎氣道:“雖然不大想承認,現在卻覺得越來越像了……可他在哪裏收的徒弟?為何在江湖上,諸如此類的傳聞都不曾聽見。”談到這些,柳昔亭也沒有什麽可說的,隻剩下幾不可聞的歎息聲。蘇枕寄看了看他的表情,話題一轉,歎道:“也不知道仙鹿燈到底在誰手中,希望離開這裏時,還能給我這個機會爭一爭。”柳昔亭微笑道:“你還在惦記呢。”蘇枕寄說:“那當然了,絕世心法加上金山銀山,誰能不心動對了,我上次和你說過,那個金爪任一安絕不是帶著小妾回老家了,保準是偷偷跑去尋寶了,他那馬車明明是個空殼子,肯定是掩人耳目的 。”柳昔亭點頭,正要接話,忽聽一陣敲門聲,蘇枕寄嚇得一激靈,噌地鑽進了被子裏,動作極快,像隻敏捷柔軟的貓。柳昔亭樂道:“沒事,找我的。”他不曾應聲,門外的敲門聲已經停止。柳昔亭起身穿戴,回首望他,說:“雖然這個時候回去已經晚了,你還是得回去一趟吧。”蘇枕寄嘁了一聲,說:“又是什麽人找你?”柳昔亭手上微頓,笑說:“說不準有了仙鹿燈的消息。”*離開敖山縣向南行,便進入了惠州府。中秋佳節剛過,滿月盈盈,月光如水,幾個黑色身影悄沒聲兒潛入一座廢棄宅院,融入茫茫黑夜之中。陳舊匾額上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隻能依稀辯出一個“周”字。宅院中漆黑一片,此處久無人居住,雜草已長到人的半腰高。一行人行至內院,便瞧見漆黑一片的一排廂房,顯然是遭過火災。在陰森森的深宅中,乍然瞧見幾乎與黑夜融於一體的焚燒過的廢宅,著實有些毛骨悚然之感。“少主,我們來這裏幹什麽?這裏……看上去也不像有人的樣子。”趁著夜色潛入的正是邊長賀一行人,剛剛說話的便是封言,他對於大半夜做賊似的闖進一座早已廢棄的宅院之中的行為深感不解。他撥開刺撓的雜草,有些不耐煩。邊長賀神色不動,也並不回答。封言不知道這幾間烏漆嘛黑的房子有什麽好看的,百無聊賴地問道:“任一安,那麽會享受的龜孫,他會跑到這兒來?攜著寶貝逃跑都還要捎上幾房小妾呢……”被喚作大成的下屬說道:“我們今日不先來看看,等到他們明日一窩蜂地擠過來,不就什麽都看不到了。”邊長賀突然問道:“這座宅子曾是誰的府邸?”大成答道:“據說曾是惠州首富周訪的府邸。”封言驚奇道:“首富的院子?怪不得這麽大。”邊長賀打量了一圈,說:“好好的首富,怎麽弄成這個樣子,子孫不肖嗎?”大成說:“少主吩咐我去查訪,但我詢問了一圈,周圍住民都是近幾年搬來的,而這位首富是事情距今都有三十多年了,隻聽說周員外有個獨生女,是他的掌上明珠,一直對女婿挑挑揀揀,讓姑娘挺大年紀了才嫁出去。”“那女兒呢?員外不在了,女兒算來也該有五六十歲了吧。”大成指了指漆黑的東廂房,說:“就在這兒,被燒死了。”“女婿呢?”大成搖搖頭,說:“打聽來的不甚清楚,有人說卷錢逃走了,有人說也被燒死了。”邊長賀哼笑了聲:“聽起來像是個倒插門。”他話音剛落,忽聽得有女子笑聲,封言登時跳了起來,不敢去抓少主的袖子,死死拽住了身邊的大成,為了不露怯,愣是一聲不吭。邊長賀八風不動,笑道:“裝神弄鬼。”那女聲冷聲道:“心中有鬼,才會覺得旁人裝神弄鬼。”邊長賀立刻便辨出說話者的方位,提氣一躍,已向右手邊追去。封言似乎明白過來,趕緊撒了手,追隨主人而去。邊長賀追至湖邊,宅院雖然廢棄,院中一湖卻是引了河中活水,竟然至今也未枯竭。夜深風起,朦朦雲層遮住了月色,湖中月影若隱若現,佇立在湖邊的女子身影也時暗時明。一句話尚未說出,便聽得淩厲鞭聲擦耳而來,邊長賀側身一避,瞧見銀色槍頭在月色下反射出凜凜寒光。他微微愣神,對方毫不留情揮下第二鞭,邊長賀翻身一躍,抽刀去擋。清風撥開薄霧,借著失而複得的明亮月色,邊長賀看見了位於鞭柄處的黑色蠍子雕刻。迎麵而來的“穿雲破霧”,又接一招“遊龍入水”,邊長賀看得分明,與她鬥了數十個回合,邊長賀笑道:“虞家退隱江湖多年,怎麽也要來趟這趟混水?”對方驟然收回了鞭槍,餘力未消,仍能看見長鞭在微微擺動。她問:“你認得我?”“我認得你的槍,認得虞家槍法。”邊長賀答道。兩人之間隔了三步遠,邊長賀能依稀看清她的容貌杏眼劍眉,臉窄且小,英氣逼人。紅衣女子沉默了片刻,才說:“虞家避世不錯,但誰說會使虞家槍法的便姓虞?”邊長賀笑道:“說的有理。”對方不甚耐煩:“不要繞圈子,我是為仙鹿燈而來,定然不會讓你搶了先。”邊長賀說道:“疏影莊曾與我落日陵有些交情,姑娘何必如此不留情麵?”聽到此話,對麵愣住的時間明顯長了些,那女子問道:“你就是邊長賀?”“蘇州觀寶大會上竟然不曾與姑娘打過照麵,實在是可惜。”對方冷哼一聲:“早就聽聞雁翎刀大名,今日一見,不過如此。”邊長賀收刀入鞘,並不辯駁,說道:“慚愧,未能繼承家學,虞家槍法倒是名不虛傳。”他微微一頓,說道:“我聽聞虞家有好幾個兒子,卻隻有一個女兒,家中父兄疼愛有加,怎麽今日會放你出來闖蕩江湖?”對麵似乎沒有反應過來,順口道:“我父兄自然有我父兄的道理……”她說罷才覺得不對,短暫地停頓了片刻,突然走近了,說:“今日相逢也是有緣,有關尋寶之事,不如我們商量商量?”邊長賀今日夜訪,本就意不在此,聽她提議,自然爽快應下。那女子靠近了些,似乎要與他密謀什麽。邊長賀下意識附耳去聽,那女子卻突然飛起一腳。站在一旁的封言兩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少主被人踹進了湖中。激起了很大一片水花。第八十六章 牽扯蘇枕寄折回後小心翼翼去敲了晦明的門,按照他對師兄的了解,便伸手推了一下,果然一推就開。他瞧見師兄坐著喝茶,見他過來,也隻是隨便看了一眼。其實蘇枕寄覺得自己這麽遮遮掩掩的有些荒唐,但是一碰上師兄打量的眼神,他立刻就把那些試圖據理力爭的話咽了回去。但是晦明沒說什麽,隻說道:“去叫小二送飯菜上來。”蘇枕寄哦了聲,趕緊出去傳話,回過身開始搭話:“師兄,等去過穆旭堯的壽宴,你就要回去了嗎?”晦明看了看他,說:“還不知道。”蘇枕寄還沒來得及反問,晦明又說:“你來信說有事情要當麵說,是什麽事情?”這件事當然是有關孔雀尾羽的,但是蘇枕寄現在有些不確定能不能說,便沉默了好一會兒。晦明說:“不方便說?”蘇枕寄看了看他,不知道該說是還是不是。他正自顧自地糾結時,晦明突然開口道:“他在替穆旭堯做事,你知道嗎?”蘇枕寄嚇了一大跳,很不聰明地蹦出一句:“你怎麽知道?”晦明靜靜地看著他,說:“你知道,為什麽還要和他走得這麽近?”此時蘇枕寄卻升起另一種奇怪的直覺,他問道:“穆旭堯怎麽了?”這就話讓晦明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的樣子,微微皺了皺了眉頭。蘇枕寄卻哦了聲,說:“你早就知道,師父早就告訴你了,在第一次那個人來刺殺我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可是你們這麽多年都瞞著我,為什麽?”他問完仍然覺得哪裏不對,追問道:“我娘當初盜走的功法,真的是他的?”晦明神色似乎緊張了起來,看起來很是嚴肅。晦明聽他這麽說,反問道:“為什麽這麽問?”蘇枕寄答道:“不然他為什麽要殺我?我與他素不相識。我娘當初真的拜他為師了嗎?”晦明緊繃的神情突然放鬆下來,很隨意地哦了一聲,說道:“我不清楚。”“又這樣!”蘇枕寄噌地站起來,很不高興地幾步走到窗邊大喘氣,“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遲早會知道的。”晦明好笑地看著他生悶氣的背影,說:“我真的不知道,當初孔雀尾羽的事情師父並沒有告訴我,是我自己看出來的。”蘇枕寄轉過身,不相信道:“一片羽毛而已,能看出什麽?”晦明搖搖頭,歎道:“這種尾羽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俗物,而此類珍物,廣南穆府尤為珍愛,光是稀奇的魚蟲鳥雀,在他們那裏也許能找到不下百種。”聞言蘇枕寄悻悻地哦了聲,頗沒底氣道:“那……你怎麽不告訴我?”“我並不想你去涉險。”蘇枕寄有些頹喪地坐回來,說:“師兄,我知道我不聰明,但那是我娘的遺願……”他說著卻一頓,像是想起來了什麽,呆愣愣的半天沒動彈。晦明奇怪地看著他,說:“怎麽不說了?”蘇枕寄轉頭看他,說:“我……我在想,當初我並沒有親眼看見……看見我娘的屍身,她會不會……”晦明皺緊了眉頭:“誰跟你說什麽了嗎?”蘇枕寄有些呆滯,很遲鈍地啊了一聲。晦明說道:“你的確未曾見到屍身,自那以後你又見到你娘了嗎?”他似乎陷入了某些難以脫身的自我懷疑中,仍然沒有回話。晦明歎了口氣,說道:“都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屍身的確未曾尋回,但是這等虛無縹緲之事既然被人說出口,就是要借你的心中鬱結設計你。阿寄,這個道理你不懂嗎?”蘇枕寄垂下頭,說:“這麽多年了,我一想起我丟下了我娘逃走,便心內不安……萬一真的有人救下她呢?”他說著看向晦明,說:“師兄,我知道這種事情虛無縹緲,可我時常還會抱著這樣的希望。”“就算被騙你也無所謂嗎?”蘇枕寄低低歎口氣,說道:“師兄,我也不瞞你,上次在蘇州偷襲我的人,就是這麽告訴我的,他說我不曾見到屍身,怎麽就確定我娘死了。”晦明也沒有理由指責他,說道:“現在你知道了,那人就是你的仇人派來的,你還要這麽想嗎?”蘇枕寄抬頭看著他,用那雙永遠清澈真誠的眼睛。晦明無奈地一擺手,說道:“待再見到那人,我一定替你問一問。”蘇枕寄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語:“那人也真奇怪,就算是盜了他的秘籍,他將我們都殺了也找不回秘籍,為何這麽多年還要對我窮追不舍?”晦明意味不明地看了看他,不回答他,隻說:“去催菜,這麽久了還沒送來。”蘇枕寄的思考猝然被打斷,他也沒有什麽不高興的神色,很聽話地起身照做去了。*柳昔亭收到了一封來自惠州府的信,他讀信時卓青泓就坐在他身側。柳昔亭麵帶笑意,說:“惠州方不問大俠的女兒要在月底比武招親,邊長賀他們已經到了周府,等到招親大會,也許就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