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蘇枕寄心內忽然鬆了一口氣,高興道,“師兄,你怎麽來這裏了?”晦明輕嗯了聲,拽著他的胳膊讓他坐下。但那一行人眼見就要走出客棧了,蘇枕寄實在是坐不住,叫了聲:“師兄?”晦明微微向他搖頭,手上仍然抓著他不肯鬆開。蘇枕寄知道那幾人都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即便自己苦修數年,也不可能以一敵四全身而退。但他實在覺得不甘心,低聲說:“今天好不容易碰見,我怕以後沒有機會。”“會有機會。”晦明聽見馬蹄聲遠去,才鬆開他,說道,“我早先就聽說陳家幾人與那個妖道混在揚州,我擔心你若碰上要犯糊塗,才趕過來。”蘇枕寄垂著頭不說話,晦明看了看他,說:“偷偷溜走這麽長時間,你沒有話說?”“啊?”蘇枕寄抬起頭看他,辯解道,“師兄,你說不要管我的。”晦明不太明顯地笑了一下,說:“旁的記不清,這種話你倒是記得清清楚楚。”蘇枕寄歎了口氣,說:“我知道不該離開這麽久,連聲招呼也不打,我這次回去,就是要和師父告罪的。”晦明哦了聲,說道:“是要告罪,但是不急。”蘇枕寄問:“師兄有什麽安排嗎?”“半個月後就是穆盟主的壽宴,你不想去湊個熱鬧嗎?”蘇枕寄驚奇道:“我們也收到了請帖?”“沒有。”晦明說。也不等蘇枕寄再說什麽,晦明又說:“那天的客人很多,不會有人發現。”“你不是要報仇嗎?穆旭堯的壽宴上,我助你除掉陳家四人。”蘇枕寄被他的話嚇了一跳,說:“師兄……佛門不準犯殺戒的。”晦明說道:“他們有他們的計劃,我們借刀殺人,不算破戒。”*柳昔亭在七月底見到了宗施於,上次在柳府相見已相隔十多年,他記不清楚對方相貌,隻在重遇時覺得些許眼熟。宗施於住在一座竹屋中,他剛到莊曉就來報了,但是柳昔亭沒敢立刻上前拜見,又等了一日才登門。他客客氣氣地說明來意,但宗施於並沒有什麽回應,柳昔亭見他不冷不熱,心內也並未完全氣餒,連續幾日都登門求藥。到了第三天,宗施於總算和他說了第一句話,問道:“什麽毒,非要我來治?”柳昔亭十分緊張,說道:“是百花凋。”誰知他剛說出口,宗施於的臉色頓時就變了,揚起桌上茶盞喝道:“你也是穆府的走狗?”柳昔亭嚇了一跳,忙問:“先生這話從何說起?”宗施於冷哼一聲:“若不是他的人,他怎麽會給你們用這種毒?”柳昔亭腦內一片亂麻,他想著慕容玉曾說過的話,一時竟然捋不順其中關聯,隻是懇求道:“先生誤會了,舍妹才十三歲,她能替穆府辦什麽事?隻是無辜遭害,請先生救命。”他說著就掀袍跪下了,露出十分懇切的模樣。宗施於看著他的臉,見他生得朗目疏眉、崖岸清峻,頗有故人之相。宗施於恍惚了片刻,突然說:“你剛剛說,你姓越?”柳昔亭答道:“是。”他答完又小心問道:“先生看我眼熟?”宗施於皺了皺眉,說:“像我一位故人不過想來不是,他們早已化為黃土不說……”他說著一頓,又露出幾分嫌惡的表情,說道:“若真是故人之子,怎麽能淪落到為那種人鞍前馬後,不怕先人蒙羞。”柳昔亭眉頭顫了顫,沉默片刻才說:“先生如果願意施救,晚生願為先生鞍前馬後。”宗施於冷哼一聲,說道:“你既然來找我,應該知道,我亡妻是受神鷹教所害,我女兒也因此失散多年,而你的那位主人,恐怕也與此事脫不了幹係。”柳昔亭也無暇去想穆府與神鷹教的關係,隻是心急如焚,此次若是不能勸動宗施於施救,下次再想尋他可就難了。於是他再次哀求道:“宗先生,您的女兒若能尋回,與我妹妹也是差不多的年紀。她什麽都不懂,也沒有做過什麽惡事,隻是想留下一條命,您是醫者仁心,求您替她看一看。”宗施於見他神色懇切,心內稍稍鬆動了些許,說道:“醫者仁心不錯,但我早已立下誓言,若是尋回女兒,我便放下過往。但在尋回女兒之前,我絕不再看百花凋之毒。重誓在前,公子請回吧。”柳昔亭見他要走,電光火石間想到另一個對策,他忙從懷中掏出瓷瓶,雙手呈上,急切道:“先生若是執意不看,能否替我瞧瞧這瓶藥?據說是百花凋的解藥,但是他……我也不信他,還請先生幫忙。”宗施於聽他這麽說,心想也許他是受人脅迫,一時心軟,便接過了藥瓶。他聞了聞,說道:“的確可以緩解百花凋,隻是不能徹底清毒。”柳昔亭接過瓷瓶,又問:“先生,這種解藥可有製法?妹妹年紀尚小,日日遭受烈毒折磨,我實在於心不忍。”宗施於看著他,說:“此藥隻是緩兵之計,一個月內不能服用第二顆,否則……隻會適得其反。”柳昔亭頓感絕望,卻聽宗施於說:“下個月我要赴穆府壽宴,若她還活著,你可以帶她來見我。”第八十三章 相遇上次分別時蘇枕寄說會很快再見,柳昔亭沒想到會這麽快,還是在這個地方。此時中秋節剛過,漳州內因為要赴穆旭堯壽宴而聚集了許多武林中人。柳昔亭得到宗施於的話,這一路心情都十分輕鬆。待至穆府,穆旭堯也有些反常,不僅沒有為難他,這段時間甚至不怎麽招他去說話。今日晴空萬裏,伴有微風,柳昔亭陪尋桃幾人出來遊玩賞景,幾人都未騎馬,慢步隨行。尋桃這幾日也終於恢複往日神氣,一路跑跳,莊曉跟在後麵吆喝著追她。時至傍晚,太陽西沉,天邊掛起金紅色的絢麗彩霞,涼風拂麵,實在愜意。柳昔亭含笑追逐他們的身影,卻在轉頭的一瞥間,他似乎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側坐著,柳昔亭看見了他的側臉,似乎在與誰交談。鹵麵攤上坐滿了客人,老板和老板娘在其間來回穿梭,就這麽一晃眼的功夫,那個人好像又消失了。他在原地愣了些會兒,想著也許是自己看錯了,正欲向前,這次卻清清楚楚看見那個忙著買酥糖的人。柳昔亭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欣喜道:“阿寄!”蘇枕寄遲緩地轉過頭看他,另一隻手還在忙著去接自己的糖。愣了片刻,蘇枕寄露出幾分驚訝,似乎有些為難的表情,悄悄地把自己的手要抽出來,眼睛不知道在往哪裏瞟:“你怎麽在這裏?”柳昔亭心內正高興,也沒發現他的不對勁,不僅不撒手,還頗為親昵地靠過去,說:“你不是要去見師父嗎?難不成師父也在這裏?”“不……那倒不是,我是……”他看起來十分心虛,拚了命的使眼色,柳昔亭有些奇怪,好半天才把眼睛從他身上移開,終於看見了站在他身後的那個麵無表情的和尚。柳昔亭的腦子終於恢複了轉動,忙撒了手,噌噌後退兩步,心中大概猜出了此人是誰,忙一拱手,平日的舌燦蓮花已丟到了九霄雲外,此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但是晦明並沒有說什麽,仍然神色淡漠像尊石像,靜靜看了些會兒,並不詢問他的姓名,隻開口說道:“阿寄,回去。”蘇枕寄訥訥地哦了幾聲,也有些尷尬,在原地躊躇了片刻,才說:“師兄,你先回去吧,我很快……很快就去。”雖然晦明什麽也沒說,但是蘇枕寄感覺到他是不太高興的。本來他就不讓自己與這位“越公子”走得太近,這下當著麵抓了個現行,蘇枕寄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幹脆破罐子破摔了。待晦明離開,柳昔亭才小心翼翼地近了些,小聲道:“那是……師兄嗎?”蘇枕寄點點頭,拽住了他的手腕,笑道:“找個地方坐著說話你吃飯沒有?”柳昔亭答道:“我們今日出城遊玩去了,剛回來,正要去吃。”跑了很遠才發現弄丟了公子的兩人又找了回來,莊曉驚奇道:“蘇公子?你們和好了?是約好了要來這裏嗎?”兩個人被問得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正在麵麵相覷,尋桃抬手敲了他一記:“我們先去吃飯吧,我都餓了。”她說完笑盈盈地看著柳昔亭,說:“公子不和我們一起了吧?”柳昔亭跟她笑了笑,說:“你們去吧。”蘇枕寄帶他去吃自己剛剛吃過的“非常美味的鹵麵”,自己坐在他的對麵吃綠豆粉。蘇枕寄聽完宗施於給他的答複,也高興起來,說道:“怪不得你這麽高興,好長時間沒見你這麽高興了。”柳昔亭跟他笑了笑,反而不好意思起來,說:“我總累得你不開心。”蘇枕寄一擺手,說:“你既然拜見過神醫,沒有返回蘇州,反而來了這裏,也要去赴壽宴嗎?”柳昔亭吃麵的手一頓,低低地嗯了聲。“那剛好,我也要去湊熱鬧的。”蘇枕寄沒有發現他的異樣,又問道,“那你現在住在哪裏?客棧嗎?”柳昔亭模棱兩可地嗯了聲,問:“你呢?”蘇枕寄抬手一指,順著望過去,便可見上書“劍來客棧”四個大字的高匾額,他說:“就在這裏,和我師兄一起。”說起師兄,柳昔亭還有些心有餘悸,說道:“我剛剛……他會生氣嗎?”蘇枕寄笑道:“你害怕啊?”“第一次碰見,我就抓你的手……”柳昔亭越想越覺得不妥,十分羞愧道,“我就是看見你太高興……沒想這麽輕浮的。”蘇枕寄看他還真的糾結上了,笑得前仰後合,樂道:“你幹什麽啊,反正你抓不抓我的手他都不讓我理你的。”這句話明顯沒有安慰到人,柳昔亭啊了一聲,露出更為惆悵的表情。蘇枕寄倒是看得開心,跟他分享自己手裏的綠豆粉,突然湊近了說:“晚上我去找你?”柳昔亭頓時麵上一紅,說:“你剛剛不是說要回去嗎?”“你怎麽這麽笨,”蘇枕寄悄聲說,“我和師兄打個招呼,然後就去找你。我們住進去的時候隻剩下兩間房,中間還隔著一間,他耳力再好,客棧人來人往的,不會被發現的。”柳昔亭覺得他們在一起本該是名正言順的事情,現在竟然淪落到要偷情的地步。一向恪守家規門風的柳公子此時更加羞愧,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蘇枕寄看他這個樣子反而更加開懷,跟他說悄悄話:“你幹嘛這個表情,你不覺得很好玩嗎?”“好玩什麽?”柳昔亭有些震驚。蘇枕寄說:“我都沒有偷溜出去過,上次在蘇州是第一次,這次再溜走,就是第二次。上次的師兄還沒跟我算賬可能回去後要算,但是我覺得好玩。”柳昔亭笑說:“你幼稚。”蘇枕寄撇撇嘴,說:“你不想要我去找你?”“我當然想。”“那你猶猶豫豫什麽?又不是沒有在一起睡過。”此時鹵麵小攤上客人仍然不少,柳昔亭聽他把這種事情就這麽坦然地說出來,仍然十分擔心被旁人聽去,忙付了麵錢,一刻也不敢坐下去,拉著他就走。蘇枕寄手中的粉已經吃完了,被他拉著胳膊還要去拆裝著酥糖的紙包。蘇枕寄裝作正經的樣子,說:“你要是碰掉了我的酥糖,我要生氣的。”果然,柳昔亭不敢再拉著他疾步亂走。他想著剛剛蘇枕寄說的話,兩人隨意亂走,拐過了這條街,柳昔亭突然瞧見此處便有一家客棧,於是他打算撒個謊。柳昔亭輕輕咳了一聲,說:“我就住在這裏。”蘇枕寄這才抬頭去看,瞧見“福至客棧”四個大字,立刻笑道:“這麽近,那我回去打聲招呼就來找你。”天色漸暗,四遭的客店都已經上了燈,長街上卻仍然熱鬧。柳昔亭目送他回去,才疑神疑鬼地進了客棧大堂。蘇枕寄很快就溜了出來,進了他的房間就聞到一陣酒香。他快步走近,驚奇道:“你不會要拉我暢飲一夜吧?”柳昔亭已經喝了幾杯,見他走近便伸手拉他,讓他在自己身側坐下,說:“你不想喝就不喝,我實在高興,讓我喝一點吧。”蘇枕寄抬手抱住他,說:“也不過分別了一個多月,怎麽覺得好像許久未見。”柳昔亭說:“我今天……今天要是再說掃興的話,你就把我的嘴堵上。”蘇枕寄靠在他肩膀上,抬頭看他,笑說:“你還要氣我啊?”“我不想惹你生氣……但我有時候,實在是口無遮攔。”蘇枕寄輕輕嗯了聲,說:“我不怪你。”他說著卻想起了另一樁事,便坐起了身,說:“我本來要回去,路經揚州時在那裏歇息了幾天,聽到了些奇怪的話。”於是他將自己聽來的陳家幾人和那個妖道的對話複述了一番,問道:“當初便是陳家幾人來向我們逼問什麽秘籍,當初我並不知道他們要的是什麽,還以為是我娘為了解毒盜來的功法,但我聽他們這番說辭,倒像是他們自己家的功法丟了,卻叫人蒙騙,來找我們討要。”柳昔亭的神色變得凝重,遲疑了許久才說:“你怎麽想?”“我?我還能怎麽想?”蘇枕寄哼了聲,“他們害死我娘,這個仇是一定要報的。”柳昔亭似乎有些緊張,手指不停地搓著酒杯,說:“你覺得,穆府的宴會上,會出什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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