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莊曉沒敢貿然叩門,回過頭看了一眼柳昔亭。柳昔亭衝他點點頭,他才將門敲響了。沒多會兒門就被嘎吱一聲打開了,開門的是個魁梧的男人,怒氣衝衝地嚷了一句:“幹什麽!”莊曉一愣,側頭就看見蹲在院子裏翻來覆去玩弄那隻死雞的小孩,頓時又是一陣雞皮疙瘩,於是嘴皮子飛快地講明了前因後果,但他正要掏錢的時候,卻聽那男人沒好聲地嚷了句:“死了就死了,別煩了,快滾!”第七十三章 借宿門啪地一聲在他們麵前合上,莊曉愣了愣,轉頭問道:“公子,這怎麽辦?”柳昔亭環顧一周,見門邊掛著獸皮和山雞,說:“看上去這家是獵戶,大概懶得計較一隻雞的死活。”但是踩死了人家的雞,怎麽也要還的。最後他們放了一吊錢在這戶人家的磨盤上,便悄聲離開了。曲折的山路間散布著幾座房屋,但都房門緊閉,一副謝絕外客的冷硬姿態。深山之中想要投宿變得難上加難,他們隻好繼續驅車向前走,試圖找到一戶好心的人家。夜梟自車頂飛過,發出刺耳的叫聲,愣生生把半睡半醒的蘇枕寄驚醒了。柳昔亭握住他的手,說:“你有沒有覺得,這裏好像有些奇怪。”蘇枕寄立刻捂住自己的耳朵,說:“我不知道。”柳昔亭樂不可支地看著他頑強抵抗的頭頂,伸手去摸他垂落的長發,笑說:“下次不讓你走山路了。”蘇枕寄哼了一聲,但是沒有抬頭,悶悶地說:“你就知道笑。”“我沒有笑你。”“我都聽見了!”蘇枕寄終於抬起頭,柳昔亭笑得開懷的臉被抓了個正著。柳昔亭伸手去抱他,臉埋在他的頸間,狡辯道:“我沒有。”馬車慢悠悠地停了下來,莊曉的聲音隔著車簾傳進來:“公子,前麵有一個莊子。”“荒郊野外的還有莊子?”柳昔亭有些驚奇,說,“去叩門試一試。”莊曉應了聲,能聽見他跳下馬車的動靜。但是蘇枕寄看起來更害怕了,顫顫巍巍地說:“今天非要住在這裏嗎?”柳昔亭說:“天馬上就要黑透了,深山野林的,實在不安全。”蘇枕寄麵露驚恐,說:“深山野林的竟然有山莊,不會是幻象吧!”“阿寄,你到底都聽了些什麽誌怪故事,”柳昔亭好笑地看著他,說,“你給我講講,讓我分擔一點你的害怕。”蘇枕寄瞪著他,說:“你還讓我講!”“不講不講,”柳昔亭趕緊收回,說,“晚上我陪著你,沒事的,你別怕。”片刻後莊曉折返,站在車窗旁,語氣雀躍,說道:“公子,這家的主人同意我們投宿了。”晚間的山中涼風鑽入,竟然還有些寒意,蘇枕寄縮了縮,說:“我有點冷。”柳昔亭摸出早就備好的披風給他穿上,說:“天晚了是有些冷。”他說著探出頭叫莊曉,問:“尋桃那裏有披風嗎?”“我去問問。”莊曉很快又折回,說,“有,已經穿上了。”柳昔亭點點頭,要扶蘇枕寄下車,見他將兜帽也戴上了,將自己裹得隻露出一雙眼睛。柳昔亭有些擔心,問:“很冷嗎?”畢竟還是七月,夜間山中縱然寒涼,也不應該怕冷到這個地步。柳昔亭擔心他是不是一路上顛簸勞累,又擔驚受怕,折騰得身體不適。但是蘇枕寄搖了搖頭,說:“遮緊一點,那種東西看不見我的臉,就不會嚇唬我。”柳昔亭失笑,先跳下了馬車,回過身扶他,說:“你放心,我在這兒沒事的。”這座山莊的主人是個年輕的公子,見到夜間有客造訪也不驚異,十分熱情地請他們廳堂說話。交談間得知,山莊的主人姓遊,名叫伯安,正是麵前這位翩翩公子。莊曉輕歎了聲:“怎麽會在這麽個地方深居?”遊伯安笑道:“既然是深居,當然越僻靜越好。”自從進了這個莊子,蘇枕寄總覺得這座宅院看起來鬼氣森森,根本不敢撒手,此時仍然牢牢抓著柳昔亭的胳膊。遊伯安的眼神在他身上遊走了一番,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說:“幾位一路奔波,想來也累了,我讓人做些飯菜,各位吃了再休息吧。”柳昔亭謝過,看向臉色不太好的尋桃,問道:“不舒服嗎?”尋桃搖搖頭,說:“我就是有點累。”遊伯安立刻善解人意道:“這位妹妹先回房休息,我讓人把飯菜送過去。”莊曉扶著她,說:“公子,我先陪她回去。”柳昔亭點了點頭,岑書白也跟著離開了。見大家都走開了,蘇枕寄更覺得一陣陣發涼,便輕輕晃了晃柳昔亭的胳膊。他這麽一動,又把遊伯安的眼神吸引了過來。自從他們進門,遊伯安就被這個身穿黑色披風,蒙得隻露出眼睛的人吸引住了,又見眼前的兩人姿態親昵,遊伯安終於開口問道:“這位……是公子的夫人?”蘇枕寄的疑惑差點從嘴裏蹦出來,但是他轉念一想,誤會就誤會吧,正好能名正言順地跟柳昔亭呆在一起,於是他把柳昔亭的胳膊抱得更緊了,不準他亂說話。柳昔亭一瞬間汗都要下來了,耳朵噌的紅了,有些結巴道:“嗯……是。”遊伯安笑道:“兩位看起來是新婚燕爾,明日鎮上剛好要舉辦夏栗大典,兩位不妨去看看。隻有新婚夫妻才能進去,據說在神母廟中祈福求子,向來是很靈的。”蘇枕寄看柳昔亭已經喪失了對話的能力,實在很想笑,但是出於善心,準備救他一救,便作出十分虛弱的模樣,軟綿綿地倒在他的肩膀上。柳昔亭十分緊張,說:“我們……會去看一看的,他……他不太舒服,我們也先回去了。”遊伯安沒有多加挽留,隻是眼神灼灼地盯著人家的背影看了許久。剛回到房中,蘇枕寄往榻上一倒,笑得直不起腰。柳昔亭有些無措地看著他,說:“幹嘛撒這個謊?”蘇枕寄樂道:“我想跟你住在一起,這樣不是正好嗎?”“明日還要再見的,那不就露餡了?”蘇枕寄躺著,伸著手讓他過來,待他一走近就握住了他的手,晃了晃說:“那你幫我嘛,你去幫我找一身姑娘家的衣裳,我們明天去那個什麽大典瞧一瞧。”“那個……不是隻有新婚夫妻才能進入的嗎?”蘇枕寄嘁了一聲,說:“你幹嘛裝不懂,我給你扮妻子,好不好?我想去看看。”柳昔亭覺得自己嘴裏的舌頭東纏西繞,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我們……去那裏幹什麽?你……你不害怕了?”蘇枕寄滿腔的懼意已經被柳昔亭的大紅臉驅散了個幹幹淨淨,此時還要一本正經地答他的話:“當然是去湊熱鬧了,尋常人可都是去不成的,我當然想去瞧瞧了,順便祈福也不是不可以。”柳昔亭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支吾了半天,說:“可是我們撒謊,神明會保佑我們嗎?”蘇枕寄說:“沒有撒謊啊,我們隻是沒有成婚,別的又不是假的。”他說完看見柳昔亭用懷疑的眼神看向他,立刻補充道:“除了我不是姑娘去看一看又怎麽樣,我們不求子,就算你偷偷求了,我又不能真的給你生一個。”他說完自己先樂了,躺在竹榻上笑到不能自已,還要質問柳昔亭為什麽一臉苦大仇深。柳昔亭抿了抿唇,說:“我總覺得不妥,我不想在神明麵前撒謊。”蘇枕寄挪到他身側,頭枕在他的膝蓋上,仰麵看他,說:“沒有撒謊啊,你不喜歡我嗎?”柳昔亭立刻說:“當然喜歡。”蘇枕寄笑道:“那不就得了,大不了我們不求也不拜,神明不會怪罪我們的。”柳昔亭看著他,說:“你為什麽突然起了這個念頭?”“不為什麽,”蘇枕寄感受著他的手指在自己臉頰上滑過,說,“我想給你圓個夢。”柳昔亭心裏一跳,說:“什麽?”蘇枕寄對他笑,說:“你忘啦?你之前還說想娶我呢,我給你做一天的新娘,不好嗎?”一團炙熱的暖意將柳昔亭牢牢圍住,年少時的種種霎時湧上心頭,柳昔亭竟然有點哽咽,他說:“那你又要做小啞巴了。”“那就更好了,”蘇枕寄跟他笑,說,“就更像當年的我了。”柳昔亭情不自禁俯首吻了吻他的嘴唇,說:“你想穿什麽?我明天去給你找來。”蘇枕寄抬手去抱住他的脖頸,說:“什麽都好,你喜歡我穿什麽,你就找什麽。”兩人親吻了一會兒,柳昔亭卻覺得哪裏不是很對,他又看著蘇枕寄的眼睛,問道:“你這樣想,還是覺得當初騙了我,你心中不安嗎?”蘇枕寄想了想,輕輕嗯了一聲,說:“也許有吧,但不全是。”“那還有什麽?”“就是想而已,沒有為什麽。”蘇枕寄墜著他的脖頸讓他又低下頭,仰頭吻上他的嘴唇,說,“你不要想東想西的,我就是想玩。”柳昔亭笑了笑,剛吻上他,卻突然瞧見門外似乎有個人影閃過,他猛地坐直了,說:“誰?”門卻突然被敲響了,是仆人的聲音:“我家主人吩咐給二位做了晚膳,聽說夫人身體不適,便讓廚房熬了些清淡的蝦仁粥,讓小人送過來。”柳昔亭起身去開門,見是一個年齡不大的少年小廝,他有些疑惑地接過來,向燈火搖晃的長廊上張望了一眼,他總覺得眼前的小廝和剛剛一閃而過的身影看上去不是同一個人。第七十四章 新娘遊伯安所說的夏栗大典便在十多裏之外的紡雲鎮上舉行,此地距離他們要去的敖山縣也不甚遠。七月三十日之期還有十多日才到來,他們便多留了一天,去看一看這個據說很靈驗的大典。次日一早,柳昔亭還真的找來了姑娘家的衣裳,一件水藍色對襟小袖的長裙,裙擺似蓮花初綻,上繡淡粉色芍藥花紋,花紋幾不可見,在日光下才隱隱可觀。蘇枕寄穿上這件衣裳就再也不說話了,有些笨手笨腳地給自己梳發髻,卻半天都不得法,隻好回頭求助。回首便瞧見柳昔亭呆站著,他便用銀簪輕輕敲了敲桌麵,招手讓他過來。蘇枕寄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示意他幫忙。柳昔亭很遲鈍地哦了一聲,今日顯得也很笨手笨腳,梳個頭發就梳了好半天。簪上最後一支銀花簪時,柳昔亭有些磕巴地說:“好……好了。”蘇枕寄對著鏡子理了理發鬢,轉過頭看著他笑。為了迎合大典,他眉心畫了桃花花鈿,麵上略施粉黛。眼若流水,眉若遠黛,那雙本就含情帶笑的桃花眼掃過來,柳昔亭立刻心頭亂跳,隨口亂問:“你……你怎麽不說話?”他自己問出口才想起昨天蘇枕寄說過,一旦扮上女兒家,他就不會再說話了。於是柳昔亭十分局促地自己補了一句:“我想起來了……去吃飯吧。”他們走進遊府的飯廳時,莊曉等人已經到了。他們剛一走進來,莊曉正在往嘴裏送的餛飩啪嗒一聲掉回了碗中。莊曉拚命地用胳膊肘捅坐在身側的岑書白,小聲問:“這是誰啊這是誰啊!”這身衣裳還是岑書白找來的,他當然知道這是誰,但是他瞄了一眼公子不太正常的臉色,輕輕咳了一聲,說:“食不言。”莊曉噫了一聲,正想去詢問尋桃,但見她眼神很凶地掃過來,馬上閉上了嘴,不敢多問。自從他們踏入飯廳,遊伯安的眼神便直勾勾地落在蘇枕寄的身上,見他們過來落座,還十分殷勤地起身迎接,笑說:“昨天夜色昏沉,沒想到夫人是這般天姿國色,不知道夫人是哪裏人氏,廣東的飯菜吃得還習慣嗎?”他絲毫不掩飾眼神中的熱切,柳昔亭皺了皺眉頭,說道:“他不會說話。”聞言遊伯安愣了片刻,歉意道:“是在下唐突了。”但他眼中熱切之意卻更盛,竟然不顧柳昔亭還在身側,目光赤.裸地將蘇枕寄掃了好幾個來回。本來柳昔亭還覺得不用著急趕路,此時見遊伯安這個浪子模樣,恨不得立刻就走。蘇枕寄感覺到了柳昔亭的不悅,悄悄伸過手握了握他的手指,並且用安撫的眼神凝視他,柳昔亭煩躁的情緒霎時安靜了下來,笑意盈盈地回看過去。這麽一來一回落在別人眼裏卻有些過分曖昧了,莊曉飯都吃不下了,還在磨岑書白:“這是誰啊這是誰啊?”今日清晨時還見晴日當空,待他們行至紡雲鎮時,日光卻被層雲遮擋,天色咻然轉暗。說是在舉辦大典,但他們踏入鎮中,卻見街道上空無一人,此時陰風陣陣,更添了幾分詭異之氣。見此情景,他們以為是走錯了路,但是高大的木製牌坊樓上高寫“紡雲鎮”三字,確是此地無疑。柳昔亭感覺到自己的胳膊被牢牢抓緊,回頭便見蘇枕寄一臉懼色,知道他最怕這些東西,便問道:“還去不去?”蘇枕寄環顧一周,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柳昔亭拍了拍他的手背,說:“這個地方是有些邪門,你要是害怕,我們就回去。”但是蘇枕寄仍然搖頭,嘴唇動了動,又想起自己不能說話,便拍了拍自己,右手握拳,輕輕砸在左掌掌心上,又輕輕拍了拍柳昔亭的胸口。說來奇怪,他每次比劃都沒有什麽規律可言,但是柳昔亭卻每次都能看懂,他說的是:“我都答應你了。”柳昔亭突然失笑,說:“但我不想讓你害怕。”“兩位,怎麽還沒進去?”他們正在說著小話,遊伯安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柳昔亭幾乎是下意識的將蘇枕寄擋在了身後,有些警惕地盯著來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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