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意什麽?”“你介意我不是姑娘家,所以不樂意靠近我。”柳昔亭被這個從天而降的指控嚇了一大跳,噌的站了起來,說:“我絕對沒有。”蘇枕寄看他這個模樣反而笑了,說:“沒有就沒有,這麽大動靜,我還以為你要對天發誓。”“你坐。”蘇枕寄拉了拉他的袖子,說,“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柳昔亭坐下了,輕輕吐了一口氣,說:“要說厭棄,也該你厭棄我,不是我厭棄你。”他這話說得像自言自語,蘇枕寄湊近了,問:“你剛剛說什麽?”柳昔亭搖了搖頭,說:“我隻是怕……冒犯你,不是不願意……”“我有什麽怕冒犯的?”蘇枕寄樂道,“我若是不樂意,也沒有幾個人能靠近我。”柳昔亭看了看他,似乎想說什麽,但是又咽了回去。蘇枕寄也沒來得及追問,院子裏唯一的廚娘劉嫂就端了飯菜過來,樂嗬嗬的,說:“剛好雨停了,坐在院子裏涼快。”柳昔亭卻沒有太多心思吃這頓飯,整個人都心不在焉的,這次盯著蘇枕寄的側臉發呆了好一會兒,被人抓了個正著。蘇枕寄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說:“又幹嘛?有話不說,盯著一直看。”柳昔亭又臊了個大紅臉,忙低下頭,說:“沒事……”但他悶頭吃了幾口飯,突然又說:“剛開始我的確不太能相信……當年的小丫頭竟然不是丫頭,但見到你之後,旁的事情都不重要了。”蘇枕寄沒想到能聽到柳小公子的這麽一席話,麵上也露出笑意,說:“那什麽重要?”柳昔亭捏緊了筷子,不敢看他,說:“隻要還能見你,和你說話喝酒,我就已經覺得這是上天恩賜了。”他十萬分緊張地說完,卻隻聽見對方在笑,柳昔亭更加不願意麵對,完全不抬頭了。半晌後蘇枕寄才說:“我還以為你會怪我騙你,柳公子,你果然是天下心腸最軟的好人。”柳昔亭慢慢抬頭看他,見他說這話的神情十分認真,也笑了笑,說:“那你……不生我的氣了?”“生你什麽氣?”蘇枕寄夾了一塊蝦肉,送到嘴裏後還咬著筷尖,笑道,“氣你送東西不送到我手裏,非要站遠遠兒的扔過來?”柳昔亭也失笑:“我不是扔……”夜風吹散了烏雲,隱匿許久的明月終於掛上了枝頭,一夜無雨,一夜無風。次日便是四月十五,滿城翹首久盼的觀寶大會。張府門前從一大早便忙碌不停,站了兩排的家仆查拜帖、說吉利話。要在午膳後才會請出這件吊了眾人月餘胃口的珍寶,張員外並不露麵,家中的獨子高中探花,也不在府中,老管家步履不停,忙入忙出。張府聚集了五湖四海的英雄豪傑,有些人滿麵和氣,有些人待在角落,一個字也不說,各懷各的心思,靜候午時的到來。柳昔亭早已到了廳內,見到了許多熟麵孔,免不了上前招呼寒暄,好不容易空閑下來,回首就見躲在裏麵的蘇枕寄,他走過去問:“還藏著?出來走走。”蘇枕寄搖頭:“你的那些朋友,太愛聊天了,我怕被抓住不放,我說話容易得罪人,我才不出去。”柳昔亭拿他沒辦法,也不再勸,回首便聽得一聲呼喊:“張家珍寶已深藏數年,今日終於能夠得見天光,感謝諸位英雄們賞臉,願意陪我這把老骨頭,一起觀賞異寶!”第五十一章 任務一塊紅綢布蓋在鳥籠大小的物什上,捧著寶貝的小廝跟在張員外身後,麵向眾人站定了。喧鬧的廳堂內霎時安靜下來,蘇枕寄坐在柳昔亭身側,看了看他,低聲說:“來了好多生麵孔。”柳昔亭的心思好像卻不在那件寶貝上,眉宇間全是難掩的焦灼,連答話都有些心不在焉。坐在另一邊的薛閬笑道:“在蘇州城內潛伏許久的這些人,可不都來了隱楊,你說,那個神秘兮兮的遊仙閣會派人來嗎?”柳昔亭的神思被拉回,略微想了想,說:“遊仙閣的人從不露麵,就算來了,我們也認不出吧。”“也是,他們向來神神秘秘的,”薛閬又看向正在說場麵話的張員外,“他們最近都找起了吞雪劍,總讓人覺得,好像有人要揭起陳年舊事啊。”柳昔亭眉心微動,隻是勉強笑了笑,沒再接話。蘇枕寄漫無目的地張望了一圈,忽然望見門口站了幾個身穿白袍、頭戴兜帽的人,他心內覺得奇怪,多看了幾眼,見這幾人麵上俱戴著金色麵罩,整個人從頭到腳都遮掩得嚴嚴實實。柳昔亭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說:“這是祈靈派的人,喜歡研製些稀奇古怪的藥,總是避世不出,這次竟然也來湊熱鬧了。”蘇枕寄哦了聲,說:“以往怎麽沒聽說過還有這麽個門派。”薛閬搭話道:“據說隱世了數十年,五年前才重出江湖,一出現可就攪得風雨不寧,這群人可不是什麽善茬。”“什麽說法?”蘇枕寄好奇道。“他們出山自然要有好地方建門立派,不知為何就盯上了保寧府的一個莊子,一夜之間殺光了人家上下幾十口人,血氣都沒散盡呢,他們就堂而皇之地住了進去。”薛閬說著嘖了一聲,接著道,“這幾年把保寧攪得天翻地覆,都成土皇帝了。”他們兩個人隔著柳昔亭說話,但柳昔亭的眼睛卻一直盯在張員外身上。此時張員外的場麵話已接近尾聲,遙遙送來一個眼神,兩人短暫一觸,便立刻分開了。蘇枕寄突然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輕聲說:“你緊張嗎?”柳昔亭轉回頭看他:“什麽?”“拳頭捏這麽緊,你很緊張嗎?”柳昔亭這才咻然放鬆了手指,卻不知道該怎麽作答,隻是抿唇不語。蘇枕寄也不再問,看著張員外麵上仍是一片和煦,朗聲道:“感謝眾位朋友捧場,一同來觀我張家的家傳之寶,此寶名為‘仙鹿燈’,待夜間無燈之時,仍散發出熒熒微光,通身似有流風湧動。隻是此時天光尚明,待諸位多留些時刻,便可看見此寶的奇異之處。”他話說完,似乎沒有要揭開紅綢的意思。底下有人坐不住了,嚷嚷道:“我們已等了大半日,隻想快快一飽眼福,夜間熒光自然也是要看的,張員外別再繞圈子,吊胃口了!”隨即便是一片附和之聲,但張員外隻是笑了笑,說道:“自然是要看的,英雄莫急,老夫可不是故弄玄虛之人。”他說著手指已捏上了紅綢一角,蘇枕寄坐直了等著看紅布之下的珍寶,卻感覺到自己的手掌被猛然握緊,他俯首一看,見是柳昔亭的手,將他抓得緊緊的。但柳昔亭似乎都不知道自己抓住了什麽,仍然渾身緊繃地盯著前麵的人看。蘇枕寄也不出聲,但見他這個樣子,心內卻有些隱隱的不安。張員外的目光從麵前的一眾賓客身上掃過,忽然抬手一掀,紅布飛起的瞬間,許多人幾乎站起身來伸頸去看,隻見一簇青色火光猝然燃起,眾人的驚呼聲乍起,其中混入了一聲慘叫。張員外掀起紅布的那隻手也燃起了青色的火焰,一旁候著的管家驚恐地尖叫一聲,忙喊:“水!快拿水!”整個廳堂一片混亂,柳昔亭猛地站起身,他從喉嚨裏擠出一聲:“不要用水……”但他似乎驚恐得厲害,竟然發不出什麽聲音,連站在他身側的人也沒聽清他說了什麽。張員外沒能等到他的第二次警告,茶水潑上的瞬間,火勢便濤濤而起,將當初為探花郎辦喜宴的紅布也燒了個幹淨,一旁的小廝見此慘狀,連滾帶爬地尖叫著往一旁逃開。在眾目睽睽之下,張員外的最後一聲慘叫也被淹沒在形似鬼火的青焰中。前些日子見過的那個名叫封言的少年人第一個上前查看,驚訝道:“給人燒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好狠毒的手法!”“小子,看看地上有什麽東西沒有?”人群中突然有人發問。封言俯首一瞧,說道:“有些青灰色的粉末。”“那就是了。”說話的人站起身來,是個駝背的矮老頭,“這便是挫淩粉,有風便能燃起,遇水反而愈烈。”薛閬此時也神色沉重,像是想起了什麽,立刻轉身看向門外剛剛的幾個白袍人都已不見了蹤影。“是祈靈派!”眾人警醒過來,在管家的哭喊聲中,忽然有人問道:“仙鹿燈呢?”管家哭聲一滯,頗為狼狽地上前查看,整個人癱倒在地,粗啞的嗓子帶著哭聲:“寶貝不見了!”“挫淩粉這般厲害,張家的寶貝會不會也……”管家立刻駁道:“絕不會!”他說著有些踉蹌地站起來,聲音兀自顫抖著:“仙鹿燈是張家的傳家之寶,如今……遭此巨變,老朽雖然隻是張家家奴,但跟隨員外幾十年,不能眼睜睜看著員外身死,珍寶遺失。”他頓了頓,扶著紅漆雕柱站穩了,說道:“我知道尋物追凶之事,遊仙閣最為擅長。待我……將此事告知我家公子,便會請遊仙閣發布委托,還請諸位幫幫忙,若能尋回仙鹿燈,張家……必有重謝。”一日之間,喜事成喪,蘇州城內多了件可談說數日的大事。回程的路上柳昔亭一路無話,快到家時,蘇枕寄突然聽見他說:“他剛剛說,會請遊仙閣發布委托尋寶查仇。”蘇枕寄嗯了聲。柳昔亭看向他,問道:“委托也就在這幾日,想來是個春牌,你摘不摘?”蘇枕寄想了想:“我倒是感興趣,隻怕很多人和我一樣感興趣。摘與不摘,都有人要去尋寶的。”柳昔亭說:“你記得前段時間的那張春牌嗎?”聽他這麽一說,蘇枕寄也有話要問了:“我記得是你在找吞雪劍嗎?”柳昔亭衝他笑了笑,說:“不是。”他答完又說:“春牌的規矩都差不多,這次的牌子也不必一人去摘,誰先找回仙鹿燈,酬謝便是誰的。”蘇枕寄問:“那要去哪裏找?”柳昔亭說:“既然與祈靈派有關,想來此時已有人往保寧府去了。”“保寧府?”蘇枕寄想了想,說,“但是人人都知祈靈的老家在保寧,他們會這麽蠢,搶了寶物殺了人,還要逃回那麽一個危險之地嗎?”柳昔亭笑了笑:“這麽聰明。所以我們不去保寧。”“那去哪裏?”“他們之前的隱居之地建寧。”這話音剛落,忽聽得一聲尖銳的馬嘶聲,馬車內劇烈搖晃了一陣,隨即便要向一側翻去。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對視一眼,蘇枕寄便按住他的肩膀,借力向車底猛踢一腳,馬車的華蓋便咻然鬆動,隻是不夠鑽出,他急切的又加一腳,車頂便這樣被掀翻了出去。在馬車翻倒之前,蘇枕寄已躍出車頂,伸手一撈,將柳昔亭也往身上一帶,兩個人後撤數步,隻聽一聲巨響,麵前是馬車摔落揚起的刺眼煙塵。隻聽得一聲:“煩請越公子移步。”柳昔亭覺得這聲音頗為耳熟,他隻覺得大概是與穆旭堯有關。他不想讓蘇枕寄知道自己這些年在做什麽,頓時緊張起來。那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撼得竹林一顫:“竹林深處,有事相告。”柳昔亭心內憂懼,蘇枕寄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說:“什麽狗賊,裝神弄鬼的。”柳昔亭卻立刻安撫道:“我去看看,你在這裏等我。”“你……”蘇枕寄見他麵帶懇切,便將話頭刹住,慢慢地收回了手,說:“你若是打不過,就叫我。”柳昔亭笑了笑,說:“也許隻是說說話。”他說得輕鬆,但獨自邁入深林時,心頭卻沉沉。此時天色已暗,密林中更是漆黑,他隻能遙遙看見有個人影立於竹上,便出聲道:“閣下是哪位?”那人身形不動,答道:“我替主人傳話,請公子辦一件事。”柳昔亭忽然就知道了這人是誰穆旭堯養了許多死士,但有個人像影子般總是追隨他的左右,此人武功奇高,他至今不敢公然反抗,大多也是忌憚此人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