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到達建寧時,他們連船夫也不要了,白日裏租一條船趕半日路,遇見可以停靠的碼頭便上岸尋個地方吃飯。吃過飯後再另租一條新船,繼續遊船趕路。這天傍晚剛剛尋到新船,兩人買了些酒和蠶豆,還為蘇枕寄打包了幾盒糕點。船剛離岸,便聽得雷聲大作,兩人道聲不好,便躲進了船艙之中。果然沒多會兒便落下雨來,雨聲打在船頂,聲音悶悶的,有些嘈雜,坐在裏麵的人說起話來都聽不太清。他們便相視一笑,開了酒壺,對坐飲酒。柳昔亭知道蘇枕寄酒量不佳,但見他此時高興,便沒有阻攔,看著他喝下去半壺竹葉青,見他似乎沒有異樣,柳昔亭心中奇怪,心說這酒嚐起來也不像摻了水啊。但他還沒疑惑多會兒,就見蘇枕寄突然鑽出了船艙外麵還下著暴雨,一出去定然是淋個濕透。柳昔亭忙去抓他,卻隻碰到了他的衣角。他生怕這個醉鬼要不分青紅皂白地往水裏跳,忙追了出去。暴雨如注,剛一鑽出船艙便像被人迎頭蓋了一桶水,整個人都濕透了。蘇枕寄出了船艙便找了個地兒躺下了,大概是這樣迎麵淋麵,被暴雨淋得有些呼吸不暢,還知道抬手擋上一擋。柳昔亭看他這個樣子實在覺得好笑,走過去扶他坐起,說:“進去睡。”蘇枕寄坐是坐了起來,但隻是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大雨將他盡數淋濕,薄衫緊緊貼在身上,眨眨眼都要從睫毛上落下雨水。柳昔亭被他看得有些心神不定,便要躲開視線,說:“走吧,我們……”他話還未說完,突然被蘇枕寄捏住了臉。柳昔亭大驚,卻一動也不敢動,隻是由他在自己臉上掃視來掃視去。蘇枕寄呆呆地盯著他看了許久,但又好像什麽也沒看,許久嘀咕了一句:“我好像有點醉了。”柳昔亭不知道此時該不該笑,隻是見有一縷濕發似乎擋住了他的視線,便伸出手替他捋開,眼神一動便對上他有些迷茫的漂亮眼睛。柳昔亭喉頭一動,心亂如麻,更加急切地想要帶他到船艙裏去,卻不曾想蘇枕寄突然一使力,他不僅沒能把人拽起來,還被他帶得向前一撲,與人家摔了個滿懷。柳昔亭想要從他身上爬起來,手腕卻被他抓得死死的,竟然不太能拽得過他。風聲呼嘯,大雨迷蒙,江麵上一片霧氣,遠遠望去萬物都不得收入眼底。廣闊天地,隻餘兩人而已。柳昔亭不知道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他並沒有喝醉,卻背靠船沿,雙手緊緊攬著自己身前之人。他能感覺到蘇枕寄的手指隔著濕漉漉的外衣,蹭過自己肩膀上陳年的傷口。傷口浸在雨中,他卻不覺得疼痛,隻覺得痛快。蘇枕寄壓在他的身上,兩人呼吸交織,唇齒相觸。雨水很冷,濕透的衣衫也很冰涼,但是兩人相觸的每一處皮膚都是熱的。柳昔亭仰頭與他接吻,感受頭發被他緊緊抓住時的微微痛感,聞著他身上的甜香,隻覺意醉神迷。柳昔亭抽出幾分清明,又覺得這樣不對,對方喝醉了酒,他這樣不能算是正人君子所為。但他剛剛想縮回手,就被抓住了手腕,蘇枕寄可是從小掛著沙袋鐵坨練功的,輕輕鬆鬆地將他按得不能動彈。柳昔亭也不想掙紮,他享受著這樣的桎梏,心安理得地接受這麽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吻。兩人喘息急促,吻罷蘇枕寄仍然緊緊與他相貼,無意識地用嘴唇輕輕蹭他的唇角。柳昔亭身上發抖,用另一隻自由的手去撫摸對方濕透的長發。蘇枕寄又慢慢貼上了他的嘴唇,隻是輕輕摩挲了一會兒,不像剛剛的舌尖糾纏、牙齒相碰,隻是輕柔地吻了吻他的嘴唇。柳昔亭與他鼻尖相碰,隻覺情難自禁,不願去想等他酒醒又該怎麽麵對他。“昔亭。”蘇枕寄突然叫了他一聲。柳昔亭身上一顫,輕輕回應了他。“我有點冷。”蘇枕寄說。“我們進去吧。”蘇枕寄像是終於來了困意,雙手習慣性地攬住了他的脖頸,下巴擱在他的肩頸處,一副已經睡熟了的模樣。柳昔亭急促的呼吸尚未平複,一時竟然扶不起他,隻好攬著他在雨中坐了一會兒,才讓混沌一片的大腦緩過勁來。他將蘇枕寄攔腰抱起,剛剛鑽進船艙將他放下,蘇枕寄便動了動,睜開眼睛看他,莫名問了句:“雨停了嗎?”柳昔亭坐在他身側,說:“還沒有。”蘇枕寄伸出手來,摸索著抓住了他的手,說:“我剛剛好像睡著了。”柳昔亭看著他嘴唇上被碰開的小小傷口,有些緊張道:“是嗎?”第五十四章 建寧到達建寧府時天邊剛剛破曉,此時暴雨已歇,柔和的晨光落在水麵上,映出粼粼的微光。昨晚兩人返回船艙後便換了身幹爽衣裳,但是蘇枕寄還是說冷。出門在外不能像在家中般樣樣都齊全,柳昔亭便將自己的外衣也脫給他穿,坐在船艙中給他擦了半夜的頭發。蘇枕寄是一夜好眠,兩眼一睜發現自己不僅穿著人家的衣裳,還窩在人家懷裏搭肩摟腰的。他反應了好半天,待腦子終於開始轉動了,立刻縮回了那條為非作歹的手臂。蘇枕寄的第一個想法是:柳昔亭這麽容易不好意思的人,昨天被自己這樣摟了一夜,八成是像塊石板似的硬躺著,肯定一夜沒有睡好。但此時柳昔亭呼吸均勻,似乎仍在夢中。蘇枕寄也就不動了,躺在他身側靜靜等他醒來。於是柳昔亭睜開眼睛就看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他心下一驚,就見對方彎了眼睛跟他笑,還問:“你睡得好嗎?”柳昔亭結巴了一下,才說:“還……還好。”蘇枕寄摸了摸身上的外衫,說:“你衣裳都給我穿了,你冷不冷?”柳昔亭坐起身,往後退了半步,拉開了兩人間過於親密的距離,說:“我不冷。”他當然是不冷了,一回想起昨日的荒唐場景,他隻覺得耳根都要燒起來了,此時更是不知道該怎麽麵對眼前的人。就算昨晚是醉酒引起的烏龍,明明蘇枕寄要負很大的責任,但是他好像什麽都不記得,坦坦蕩蕩的將外衫還回去,貓腰鑽出了船艙。一陣清晨的涼爽江風隨之鑽入,柳昔亭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好像也平靜了不少。蘇枕寄的聲音遙遙傳來:“我們是不是已經到建寧了?”柳昔亭整理好衣衫,也出了船艙,站在他身側,說道:“是,已經到了。”昨晚淋了一場大雨,蘇枕寄又總是說冷,柳昔亭便替他去了發上的冠帶,好幫他擦幹濕發。今日剛剛睡醒,蘇枕寄長發不曾束起,滿頭烏發散落著,隨著輕柔的江風隨意飛舞。柳昔亭看他一眼,又收回了眼神,說道:“前麵我們就要靠岸了。”蘇枕寄好像終於想起自己還未梳發,抬手去整理,說道:“到了建寧,我們要住在客棧嗎?”柳昔亭側目看去,盯著在他指縫飄搖的長發,慢慢地說:“去投奔一位朋友。”剛剛踏入市鎮,蘇枕寄便被迎麵的早點香味引去了注意力。兩人在路邊找了個小攤坐下,先上了兩碗排骨湯下的芋餃。骨湯熬得濃香,芋頭碾碎,和豬肉碎混在一起,包在麵皮中下湯同煮。粗瓷碗剛端上桌,香味已飄了老遠。昨日蘇枕寄本來還在惦記紅豆南瓜粥,但剛走近就被這個小攤勾走了魂,紅豆南瓜粥也隻好讓位。柳昔亭捧著兩個紙包回來坐下,裏頭是兩張酥香掉渣的芝麻餅,此時攤開擺在兩人之間,兀自散發著香氣。蘇枕寄問他:“要去投奔什麽朋友?”“一位高人。”柳昔亭笑說,“建寧府雖然不如蘇州府繁華,但是景色幽美。武夷山不遠,過兩日陪你去玩一玩。”蘇枕寄盯著他,說:“你這麽不慌不忙,好像一點也不關心寶貝不寶貝的。”柳昔亭笑意略頓,說:“能同你出遊的日子太少,我才想多和你去幾個地方。”蘇枕寄心內越發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勺子也放下了,說:“這兩日聽你這麽說話,我總是心中不安,你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嗎?”“為什麽這麽問?”蘇枕寄撇撇嘴,說:“說出來不吉利,我不說。”柳昔亭也沉默了片刻,還沒想好該怎麽繞過這個話題,隻看見一個矮小的身影從他們桌前跑過,伸手就去搶他們桌上的芝麻餅。蘇枕寄下意識伸手一撈,就抓住了這個小賊的手臂。芝麻餅滾燙,偷餅的小賊嘶嘶地吸著氣,仍然不肯撒手,還往自己懷裏去揣。蘇枕寄哎了聲,說:“快拿出來,小心皮都給你燙掉。你想吃,送你不就成了?”這小賊看著八九歲,個頭和這張有些瘸腿的木桌差不多高。長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身上的麻布衣盡是補丁,但也算是幹淨,應當也是有人家教養的,不像是蹲在街角要飯的小叫花子。雖然蘇枕寄說了送他,這小崽子仍然緊緊按著懷裏搶來的餅,燙得原地直跳腳。柳昔亭一捏他的胳膊肘,就聽這小子哎呀一聲,手上沒了力,柳昔亭趁機把那兩張餅掏出來,扔在了桌子上。老板聽見動靜,走過來一看,立刻揮舞了一下手中的擀麵杖,罵道:“怎麽又是你!到處偷搶,小心哪天真有人報了官,將你抓進去!”蘇枕寄撒了手,但這小孩並不逃走,看著蘇枕寄,還問道:“公子說要把餅送我,還算不算數?”老板一聽更是來火,作勢便要打他,罵道:“客官不跟你計較,你還不趕緊滾蛋,卻在這兒攪人家吃飯,看我不打死你!”小孩便抬手去擋,仍然沒有要逃開的樣子。蘇枕寄哎了聲,說:“你想吃就拿去吧。”小孩手心燙紅了一片,此時小心收了餅,恭恭敬敬的向他鞠了一躬,轉身就跑遠了。柳昔亭看著那小孩一路奔跑,在街尾轉了個彎就不見了蹤影,卻沒有說什麽,隻是又掂起了湯勺,若有所思地攪動著碗中的骨湯。老板賠笑道:“兩位公子大人大量,沒跟這小孩子計較,隻是攪了二位的早飯,這兩碗芋餃我便送給二位了。”蘇枕寄說:“不用送,這個小孩也許是家中困苦,不得不出來偷竊,送他一張餅而已,沒關係。”“公子有所不知。”老板將抹布往肩上一搭,說道,“他是從施恩寺中跑出來的,幾乎日日出來偷吃食,大家都認得,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他不能搶客人的東西啊,若是惹了客人不高興,這……不就成了我們的過錯了。”“施恩寺?”蘇枕寄看向柳昔亭,問道,“那是什麽地方?”h“這座寺原先是位大善人為祭奠先祖、廣修功德而建的,但是建成了沒幾年,建寧府就出了一樁連環殺人案,殺的還是些未出閣的清白姑娘。而這個凶手,正是施恩寺中的和尚,因此施恩寺也受了牽連,日漸沒了香火。”老板說著長歎了一口氣,“好好的一座寺,就此荒廢了,後來由人修繕改製,收留了許多孤兒,成了現在的養孤之處。”柳昔亭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那撫養孤兒的是哪些人?日常花銷又要由誰來出?”一提這個,老板就又歎了口氣,說道:“官府每年會撥銀子下來,還有一位大善人也定時送錢送糧送衣裳。”“既然如此,那孩子怎麽還要出來偷東西吃?”蘇枕寄不解道,“難道是有人欺負他,搶了他的吃食?”“這個我也不大清楚了。”老板尬笑了一聲,說道,“兩位客官慢慢吃,我就不打擾了。”蘇枕寄仍然覺得莫名其妙,說道:“既然有人送錢送糧,難道不是好事嗎?他為什麽要唉聲歎氣的?”柳昔亭說:“要不要去看一看?”“你知道在哪裏?”“就在穆盟主的生祠附近,正好一道兒看了。”蘇枕寄應了聲,忽聽得馬蹄聲紛雜,側目去看,隻見一輛馬車停在路邊,駕馬之人翻身而下,徑直向他們走來。這人上前拱手見禮,說道:“越公子好,我家主人已在府中等候多時,特命小人前來迎接。”柳昔亭微微頷首,說:“辛苦,我們便叨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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