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祁牧安沉默了一陣,坐在他身邊低聲開口:“我知道。”勃律垂下頭:“符和阿木爾為了我整日奔波各地去找郎中和土偏方,必勒格還有自己部族的事務要忙,所以這院子裏很多時候都是我一個人,無所事事下,就隻能睡到日上三竿,可起來了依舊一個人都沒有。”他環視一圈,指著一處說:“我之前覺得屋子裏悶了,趁符和阿木爾不在耳邊嘮叨,就經常出來坐在那裏。”祁牧安順著看過去,那裏是院子裏的一處小口水井。“坐那裏幹什麽?”“看天啊。”勃律仰頭拖住下頜,“隻有那裏才能看全這方上空的四天地,看到了心裏就存了點有家的慰藉。”“在草原的時候,天高雲低,躺在草地上隨時都能觸到近在咫尺的棉雲,心情就會好不少。可你們中原,不知為什麽,非要把人困在這口井裏,什麽都瞧不見。”勃律比劃了下院子上空四周圍起來成一張口的房屋脊頂。“偶爾,我也想聽聽有沒有信鷹的聲音,能不能找到哪怕一點家的感覺,這樣我會心安。”勃律把頭垂下來看著腳邊,腳尖撥拉了兩下地上的石子。祁牧安頓了頓,跟著勃律看著夜空。直到他抬頭,才發覺自己已經許久許久沒有像此刻這般平靜地看過天了。曾經在草原看到的是安寧,可現在入目卻連一片星光都沒有,隻有沉重的昏暗。祁牧安靜靜聽身邊人還在不斷絮絮說著什麽,可聽著聽著,身邊就漸漸的沒了聲音。他偏頭看身側的人,發現勃律手肘架在膝蓋上,支著下巴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呼吸均勻,像是睡著了。祁牧安愣了愣,注視了他許久,才伸手把人往自己身上攬。他動作極輕,生怕驚擾了夢中人,小心翼翼讓勃律靠在自己身上熟睡。他低頭凝睇著勃律,搭在其肩上的手幾不可察的越握越緊,像是怕臂彎裏的人一覺醒來失了蹤跡。不知過了多久,勃律是被一聲禽類的鳴叫聲驚醒的。他睜開眼睛,入目的首先是頭頂懸掛的並不明亮的夜燈。他定定看了會兒,夜空中再次傳來一聲鳴叫,這才讓他回神,眼前景象逐漸清晰。他轉過頭,怎料猝不及防地直直望進一雙黑曜裏,這才發現原來他枕著祁牧安睡著了。“醒了?”勃律愣了一瞬,直起身揉揉眉心,點頭道:“我聽見信鷹的聲音了。”祁牧安抬頭看向天空:“我也聽見了,它好像回來了。”勃律坐著清醒了片刻,喑啞著嗓子對祁牧安說:“我怎麽睡著了?”祁牧安笑起來,沒回答他的話,而是伸手替他捏上眉心,用恰到好處的力氣代替勃律的手指幫他緩解睡意。勃律驚醒後的焦躁心情瞬間好了不少,他暗地勾起唇,放下手,任憑身邊人舒舒服服的伺候自己。又過了會兒,似是那個小葉鐵鉈部的族人取到了信鷹的回信,院門從外被叩響三聲。勃律睜開眼睛,拂下祁牧安的手:“我去看看。”“好。”祁牧安點頭,目視著他起身走向院門。勃律打開木門,果不其然,外麵夜色下燃著一盞夜燈,站著一個男人。男人手上拿著的,是一封信。“殿下,回信。”勃律接過來低聲道謝:“今夜叨擾你了,多謝。”男人說:“殿下客氣了,還煩請殿下代我們向公主問好。”勃律應下,目送著男人離開後,才關上院門上了門閂,走回祁牧安的身邊重新坐下。他當著祁牧安的麵把信抽出展開,上麵寫著的是複雜的草原文。祁牧安掃了兩眼,發現有些字瞧著眼熟,卻生疏了不少,已經忘記怎麽念了。信敲上去大體不長,可勃律看的細也慢。他過了片刻後才看完,合上信紙對祁牧安道:“額爾敦塔娜已經知道了,不僅騰出了帳子,還提前備好了前去大漠所需要的東西,如此一來縮短了不少時間……”勃律瞥眼身後幾間關閉的屋門:“明日我們一早出發,晚上就能到,這樣一來前往大漠前隻需要休整一日即可。”祁牧安對勃律的計劃沒有異議,但他有一點沒明白,問:“你讓額爾敦塔娜給大漠準備了什麽?”“結盟禮。”勃律身子往後傾了些許:“在我們草原,結盟書沒你們看的那麽重要,紙上白紙黑字的,不過是記錄了兩部有過這場結盟罷了。隻有送上好禮,章顯誠意,另一方收下後雙方交換信物,便算是真正結盟。”他忽然頓住,想起草原上倒戈的那些昔日盟族,驀地閉上嘴抿抿,皺眉偏移目光,嘟囔:“要是不強大或是沒了作用,就沒什麽實質性,輕易便能反悔但這畢竟是我們先祖留下來的規矩。”祁牧安懂了,忽然不知怎麽想的,揪出了陳年往事:“所以當年額爾敦塔娜的那場結親,也是場結盟禮?”勃律飛快舔了下唇,扭頭看了眼祁牧安:“算是……額爾敦塔娜送來的這場盟親,也算是份禮。”祁牧安無聲注視著勃律開口說完,末了轉回頭,也托著下巴,手指遮掩半張臉,眼睛仿佛和黑夜混合,叫人看不清情緒。勃律瞧著祁牧安的神情,一時間啞然,心知這人是一聲不吭鬧別扭了。他歎口氣,貼著人低聲道:“隻是作了場戲,你怎麽這麽小心眼,到現在還記著?”祁牧安頭沒轉,隻眼睛轉回來瞥了他一眼,又很快瞥走。勃律看笑了,氣得咬牙切齒地捏上人的臉頰,被迫讓他把臉轉過來看著自己。“謔,這醋你也吃?”祁牧安猛然攥住掐著自己臉的這隻手腕,盯著勃律緩道:“不提還好,一想起來你差點和別人成親,我心裏就堵得慌。”他把勃律的手慢慢拽下來,一寸寸移到自己胸膛,貼著衣衫布料按在心口上。勃律動動手指,歎口氣:“沒有‘差點’,全都是你自己胡思亂想,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把這事當真。”“額爾敦塔娜性子其實比其其格還要烈,平日裏裝得一副舍生取義的樣子,實則恨不得把商賈綁在小葉鐵鉈部裏。”“她心裏早就有人了,哪裏能看得上我?”勃律見點明到這裏,祁牧安仍然抓著他的手腕沒有要鬆的意思,再次歎口氣,五指屈起,在人胸膛上不痛不癢地撓了幾下。祁牧安卻仿佛絲毫沒感覺到一樣,如盯梢獵物般直勾勾盯著勃律,叫人被瞧得一頭霧水,頭皮少見地還有些發麻。勃律等了半響都沒等來祁牧安開口,他自己先不耐煩起來。他扯動手腕,可人依舊拽得緊,根本扯不動。青年無奈,想問他今夜忽然怎麽了,到底想幹什麽。然而這話還沒斟酌用什麽語氣說出口,就察覺眼前人的身子又往前前傾了些,熱氣僅有一小段距離,就能鋪灑在他的麵上。他聽見眼前人矜重道“勃律,我們成親吧。”勃律愣住,逐漸睜大眼睛,望向祁牧安。“……你說什麽?”勃律忽地來了力氣,就著貼在祁牧安胸膛上的手一推,把人推到在身後的木廊上,壓著人看著那張臉,自上俯視他。“你當真的?”祁牧安身長另一隻手臂攬過身上人的後脖頸,將人一點點往下壓,按在自己懷裏。勃律感受著他胸腔震動,聽到耳邊他吐著熱息慢慢說:“當真,比金子都真。”“你說你們草原兒郎不需要繁文縟節,那我就陪你回草原,山川為證,日月為媒,隻有你我二人,再無旁人。”勃律聽後一時迷離恍惚。他被人攏在熱騰騰的懷裏,是這三年都不曾感受過的溫暖懷抱,現在他重新擁有了。他沒有告訴祁牧安,這些年在這座小院子裏,他不止一次的想過他,想過他的臉,想過她的手,想過他的溫度。若是那段難熬的日子裏有他在身邊,他有所依靠,有所期盼,是不是就不會自我厭棄,乃至自我凋零?勃律埋進祁牧安的頸間,閉上眼睛,汲取這片夢中三年內日日夜夜都在夢的熱源。他翕動嘴唇,弱聲答:“好。”祁牧安深吸一口氣,把勃律摟得更緊了些,聽臉側的人一聲聲如呢喃。“真好……”他們二人迎著夜色在院中待到清晨,把屋中的眾人一個個叫醒後,符出去買了路上吃的餅子,便上馬繼續上路。城門已經開了,他們一行人輕輕鬆鬆出了涼州,便是真真正正的踏入了草原。符坐在馬上啃著餅子,目光在左右來回飄忽,突得被勃律的脖子吸引了目光。上麵裸露著一小塊紅斑,像極了蟲子咬的。他早就不是三年前的符,隻愣了愣,目光有感覺般轉到勃律的臉上,看到他嘴角隱隱若仙的弧度,緊接著又瞬間望向祁牧安,一切便什麽都了然了。這兩人昨夜絕對偷偷摸摸幹了些什麽!符默默無聲咬下一口餅,急忙避諱著移開視線,生怕被勃律察覺逮個正著。他們此刻已經遠離了涼州,四周隻有茫茫草原。後麵的馬車內,元毅從車廂裏探出身子,四周打量了一番後,掀開車簾鑽出來,扶著車子站在了趕車的阿木爾身邊。他臉上是抑製不住地喜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回家了。“這就是草原!”湘王洋溢著,“啪”地打開折扇,執在胸前扇了扇,閉上眼睛猛然吸一口氣,張開雙臂,高聲道:“這天,這地!廣闊無垠啊!”阿木爾在旁邊撇撇嘴,一副嫌他一臉沒見識的模樣。元毅感歎完,笑著縮回車內,用自己擺在外麵的一套茶盞,給他和許言卿二人一人斟了一杯。“草色青青柳色濃,玉壺傾酒滿金鍾。”他端起茶盞,喜笑顏開地遞給對麵分明起太早還沒睡夠,正閉目養神的許言卿:“來,許神醫,此番美景,定要配得琴歌酒賦,可惜我們一個都沒有,既然沒有,那我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許言卿睜開一隻眼睛不耐煩地瞥他,揮手把茶杯揮開,罵了句“瘋子”。第二百四十六章 元毅被許言卿趕到了車外,和阿木爾一起駕馬。誰知這人被趕出來了還仍興高采烈的,坐在外麵一個人邊賞風景邊在那裏談笑風生,也不知哪來的勃勃興致。阿木爾握著繩疆靠在車壁上,對身邊這個一出來嘴就喋喋不休的人無言以對。他實在是不知道這人那張嘴有什麽好叭叭的,自打出來後這已經是換了不知道第幾個話題了。他嗯嗯啊啊的敷衍應和著,轉而就聽身邊人挨著他又說:“你們草原的天,”他用合上的扇柄指指頭頂,“每天都這麽清澈湛藍嗎?”阿木爾皮笑肉不笑:“是啊,就連下雨也是這麽藍。”元毅坐也不老實,此時見他們的馬車走在茫茫草原上,方圓十裏已經見不到其他的人影,唯有頭頂的烈陽和入目的大片綠草及稀疏的樹木相伴前行,時不時還能聽見自天空傳來的某種鳥類的長聲鳴叫。他左右前後來回張望了好幾次,在阿木爾忍不住要嫌煩的時候,坐正回來,問他:“怎麽附近隻有我們?為何我沒見到其他人?”阿木爾一條腿耷拉在車下,另一條屈起在身前架住握著趕馬的繩疆的手臂,慢悠悠說:“我們走的是進入草原的路,東越的人不會走這邊。”他抬起下巴往另幾個方向揚了揚,“那邊,還有那邊,在城外還有一些村落,有些進城出城的會往那邊去。”元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末了思緒又轉回來,頗為感興趣地湊上前:“我從未來過草原,對你們了解甚少,僅限於一些遊記上的內容。”阿木爾瞥眼看他,不知他下一句會問出什麽。元毅問:“你們在草原上都住哪啊?和遊記上寫的一樣嗎?”阿木爾聽著聽著,背地裏翻了個白眼,答他:“睡草地上。”元毅愣住,對這個回答有些出乎意料。他看這草原估摸著架不起像上京那樣別致優雅的房屋,卻也沒想到他說出來的這般風餐露宿,就算他出門在外遊玩,也沒有像這樣蓋天枕地的休憩法。他手上的折扇在車上呈規律性地連續敲了敲,思考過後小聲“啊”了一聲,有些質疑。“怎麽,不信我啊?”阿木爾笑笑,“那你問我作甚?看你的遊記去啊。”元毅也回笑,被人嗆了回去,就在另一邊坐好。可還沒安靜有一會兒,阿木爾就又感覺他往自己這邊靠攏。元毅笑著接著問:“我聽說草原牛羊成群,你們是不是每天都會吃羊肉牛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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