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隼點頭。“也是,雖然你未生在草原,但如今戰爭就在眼前,換我我也睡不著。”阿木爾輕笑,“誰不擔心自己的小命?更何況是你不會武連自保都難的人?”“勃律會什麽時候回來?”阿隼耳朵跑風,隻顧著問他想知道的話。阿木爾嘖道,皺眉:“你這話問的……打仗又不是用個膳的事兒。”但見阿隼眼中落寞了幾分,他不忍心還是替他猜了猜:“不過以勃律的勇猛來看,打烏蘭巴爾部的人估計用不了多久。昭侖泊離這裏有百裏,現在怕是已經和對麵碰上了。”阿隼尋思著試探問:“烏蘭巴爾部和你們打過幾次?”阿木爾吸口氣,頭疼地想了想:“這可數不清了……自祖宗起就在打。兩部都是草原上的大部落,族人眾多,跟你們中原一樣都爭地盤,自然打的也多。”他撓撓頭,“不過多時間都是烏蘭巴爾的人進犯他們的人都是瘋子,簡直有病。”阿木爾越過阿隼向前走了幾步,又轉身叫他:“我都不擔心勃律,你擔心什麽?聽說這次烏蘭巴爾部隻出了一支兵馬,頂多三萬。我們殿下和特勤都領兵去了,雖然這次勃律領的盡是狼師的精銳,但那些人一個能打三個,所以莫替他們擔心,也不用替你擔心,他們打不過來,你也死不了。”阿隼沉默,心底還是發慌。他坐立不安,扭身要向狼圈去,想著做些事情能壓抑住心底的慌亂。“你幹什麽去?”阿木爾“誒呀”道,“勃律出兵定會帶狼。你今日不用去了,狼圈肯定沒有一隻狼。”阿隼啞然:“狼圈的狼隻有六匹,何能替他贏下戰役?”“誰告訴你草原的狼神隻能驅策六匹狼的。”阿木爾覺得一兩句給他說不清楚,瞅著他張張嘴,愣是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狼圈裏的狼早在勃律踏出穆格勒部的那一刻,就已經悄然跟在了兵隊四周。它們分散周圍,就像是將兵馬護在了裏層一樣,跟隨勃律一路到了昭侖泊。狼圈籬木的用途從來不是用來困住他們的,他們把那裏當成家,心甘情願護著勃律,等待著戰場烽火到來的那天,可以一躍而出快速到達狼神的身邊。同阿木爾而言,勃律能喚召的確實不下這六匹狼。在他狼哨的吹呼聲中,瓦納似聽懂了般高聲狼嚎依附,一時四麵八方都是狼鳴,很快那些匍匐狼王的眾狼群便隱隱現了身。他們隨奔進昭侖泊廝殺的穆格勒兵馬一湧而下,開始撕咬著敵軍。如那哨兵所說的,駐守在昭侖泊的穆格勒族人所剩無幾,見到族軍前來,紛紛看見了希望,高呼著勃律和海日古的名諱。在這一刻,他們宛若天神降臨。海日古率領的萬千鷹師的兵馬墜入左側的烽火中,而勃律則率領狼師精銳湧向右方,狼群也自覺四散開來,投入灼火之中。一路殺下來,刀下多了數條亡魂,他們的人不過數刻便將入侵者可少年卻越發感覺奇怪。為何僅有這些不足一萬的烏蘭巴爾部騎兵?他沒有看見烏蘭巴爾部的任何一個將領!他揮刀的手一滯,險些落到一個彎刀下。就在這瞬,瓦納不知從何處躍出,對準那人的脖頸便是一張血口,將人撕扯著拽倒在地,血流不止。符跟在他身後,瞄向又奔來的一人射出一箭,將那試圖奪走少年性命之人射下馬匹。男人發狠喊:“勃律,你在發什麽愣!”勃律從思考中脫身,飛快環顧一周。他一刀劃開了敵人脆弱的頸項,熱血濺在了握柄的五指上,燙著他的神經。他怒道:“這裏沒有烏蘭巴爾的任何將領!都是普通的騎兵!”勃律染著血光,驟然驅馬調轉,欲向昭侖泊垂直的右方狂奔。從那裏繞道,雖然費時費力,最後也能突襲進穆格勒部,這是他們誰都未曾想過的!在馬蹄揚起來的那一霎,他飛速衝身後的男人大喊:“符!讓狼師隨我走!”符沒多說,領著人馬緊追而上。他們從昭侖泊的眾人旁穿梭出來,重新奔入茫茫草原。身後越跑越遠的昭侖泊的火光在海日古的拚殺下愈發漸淡,不稍半個時辰便失了殺伐聲。而狼師的精銳追著前方小殿下的烏骨,轉首奔上了一處小高丘。不知駕馬又奔了多久,就在這時,勃律突然勒馬停下了前進的步伐。“怎麽了?”符並列停下,問他。勃律眯住雙目,在夜晚的昏暗下,那雙淺淡的眸子劃過一道明光。他看見,在高坡下的幾裏外處,有一隊人馬正快速前進,正如他所料朝著穆格勒部背後進發。符也瞧見了,他憤道:“竟是沒想到,他們分開行動了,想背後偷襲我部。”“調虎離山。”勃律輕聲冷笑。他口中下一刻傳出一段澀滯的聲調,斷斷續續,著實怪異。然而就在這聲音下,本以為還留在昭侖泊的狼群陡然從幽暗中現身,襲入了高丘下那支狂奔的兵隊中!它們借助夜色掩了身形,陳其不備飛撲到一個個正策馬奔馳的人的身上,亦或是撲倒了馬匹,讓人重重跌到馬下。惡狼的利牙咬破了肌膚,咬碎了骨頭,粘黏的血液懸掛齒邊,再去尋找下一個獵物。頃刻間,慘叫四起,讓這支行進的兵馬速度漸緩,滯停在了碩大的草原平地上。勃律立在坡上,冷眼俯視下方的慘烈,無動於衷。符抬起胳膊,兩指微彎,伸出食、中二指,頓了一息後,果斷揮下。他替勃律下了進攻的指令,狼師眾將士聽命一舉奔下高丘,殺入那方烏蘭巴爾的兵隊中。兩方刀刀相撞,廝殺不斷,卻形成了今夜草原上最悅耳的聲音。勃律和符很快也殺進兵馬戰亂中。少年的狠厲和英勇讓敵人不禁退縮,手中的彎刀從沒脫過手。他穩穩架在馬上,在相殺中穿行,有預感般遊刃有餘地躲避了一招接一招。十九載的少年所向披靡,百戰不殆,這一役也不例外。很快,他發現了一個被瓦納困住的男人。這個男人一身雍服,辮發披身,銀色發扣牢牢卡在發辮中,左側耳垂上還墜著一顆紅瑪瑙石。他刀技精湛,正在與瓦納來回周旋。橫著刀疤的眉峰厭煩地擰起,像是很討厭狼,也生怕狼咬到他的胳膊手指。此人正是如海日古猜測的,率兵攻打穆格勒部的哈爾巴拉!勃律一鼓作氣衝上前,刀子橫著擦過男人堪堪折下腰身的鼻尖。還沒待他起身,寶刀又立即順勢斜起,掃過哈爾巴拉的脖子。“勃律?”男人似是很意外此刻見到是這位少年。他聲音低沉,嘴邊翻滾著小殿下的名字,就好似在念著一個愛寵。他癡迷這世間所有美麗的生物,當初和巴特爾一起第一眼見到那個胡姬和生下的穆格勒最小的殿下的時候,他就起了歹意。貌美的胡姬得不到,就殺了。以為這個少年可以任他擺布的時候,一口尖牙如狼般咬破了他的手,也讓他得以獨自逃回了穆格勒部。從此,人在不遠方,心中念念,卻無論如何也不能遂願。男人拉住繩韁,策馬稍稍遠離了勃律的刀子。他瞥眼立在勃律馬側呲牙凶狠的瓦納,厭惡仇恨地眯起雙眼,皮笑肉不笑道:“小勃律,你還是這般凶狠。”“瘋子。”勃律被惡心的心中翻江倒海,脫馬飛身而來,刀刀貼著那人的刀刃而過,“當當”持久的聲響來來回回。二人過了不下十招,瓦納就在這時趁機咬上了哈爾巴拉的右腿!“啊你個畜生!”男人痛呼,垂頭揮刀要向惡狼的頭顱砍去。勃律見狀猛縮瞳孔,快手抓住一支箭羽向其手中投擲過去!刀子脫手,瓦納也順勢遠離了哈爾巴拉的身側。男人陰惻,拾過刀子重新翻身上馬。他側首見自己的人已然殺不過狼師,磨牙鑿齒,但麵向勃律的時候,又扯出一個森寒的笑。“小勃律,我們後會有期啊。”話音將落,在勃律的眼皮子底下,他快馬加鞭,撞過數人數馬,衝出了狼師的包圍!勃律咒罵,急忙領人策馬追上。哈爾巴拉不顧其他還在拚死拚活刀殺的族人,獨自駕馬朝著一方狂奔。“說襲就襲說跑就跑,你當我狼師是什麽!”勃律喝聲加快了速度,烏骨是頂尖的良馬,腳程十分快,追了不一會兒便跑到了哈爾巴拉的前麵,馬身一橫阻了男人前進的道。哈爾巴拉見此立即想轉向換另一方衝出去,可卻沒料到,就在這一刻速度減緩的時候,又追上幾匹穆格勒的人馬,將他團團圍住。五匹馬繞著圈內一匹,使得裏麵的人根本沒有空隙能趁機逃出來。少年策馬大笑,甩著手中的韁繩,諷那被他們封在圈內的人。“哈爾巴拉,還不快下馬跪下來求小王,老子就讓你爬著回去!”“求你?”哈爾巴拉哼笑。他仰身戲笑盯著不遠處的少年,目光中帶著揶揄將人從頭到腳掃了一遍,粘膩地貼在他身上。那眼神讓勃律渾身難熬,就好似是將他舔了一遍。正當他惡寒的時候,哈爾巴拉突然起身策鞭,身下的馬匹揚蹄迅猛地橫衝直撞向著勃律身側露出的缺口衝來。少年哼聲,絲毫不驚慌。他抽出羽箭搭起弓,對著哈爾巴拉的坐下馬就是一箭。這一箭飛速射中馬匹的致命,黑馬嘶鳴一聲,當即歪身倒了下去,這也讓男人措手不及地翻身從馬背上摔下了地。他將一落地,四周立刻架上數把刀刃,白亮的映著他的脖頸。哈爾巴拉怒目切齒地瞪著麵前馬上高高在上的少年,碎了一口。小殿下驅馬來到他腳尖前,傲然睥睨,揚聲喝道:“把人給小王速速押回去!”第四十四章 這場戰役持續到天明。烏蘭巴爾部的三王子被穆格勒部小殿下生擒,他所率領的烏蘭巴爾軍隊退了兵,退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地盤上。一時間,烏蘭巴爾部大亂,卻誰也沒有先動身要來穆格勒部交涉的意思。昭侖泊燒焦一片,已不複從前。那裏的族人死的死傷的傷,屍體在白熙中橫在草原上,觸目驚心。正午時分,天空飄起了雪花,就好像是在映照這場戰役的淒慘,讓人由心生涼。狼師裏的哨兵率先得到了小殿下歸部的消息,隻身一人跑過狼師大大小小的地方,嘴上高興地大呼:“殿下回來了,殿下回來了!”帳內,阿木爾半起身望了眼外麵,而後笑嘻嘻地拿臂肘懟上阿隼的肩頭:“你看我說什麽來著,打個烏蘭巴爾而已,勃律要不了多久。”阿隼默不作聲,隻延著外頭明晃晃的白光望了許久,似是在算小殿下此去已過了多少時辰。“行了,人都回來了,說明此仗打的很利索,你也不用擔心了。”阿木爾扁嘴,視線朝小幾麵上的書卷揚了揚,示意道:“你繼續看你的,什麽時候學完了我什麽時候放你去用食。”阿隼厭煩他一直盯在自己身邊。他瞟眼阿木爾,不禁唆道:“殿下不是交代你有事嗎?你都調查完了?”“你怎麽什麽都知道?消息比狼師裏的貓都靈通。”阿木爾無奈正了正自己額間的墜飾,對他說:“勃律領兵,狼師裏剩下的其他人沒人可以掌握大權,隻有我和符能替他決策一些事,可昨晚符也不在,我才急忙從大帳那邊趕回來。”阿隼默默翻了一張書頁,沒再吭聲,思緒卻早已飄到了九霄雲外。他想去看看少年凱旋而歸的風光,想瞧瞧少年那張麵容上有沒有英姿風發的驕傲。他攥緊捏著書頁的手指沒想到他出學堂這麽多年了,此時還需要坐在這裏看草原上的書卷,當真是煩悶。一刻鍾前,將士們將將踏回狼師。哈爾巴拉是被勃律拴在馬後拖回穆格勒的。少年一行打了勝仗,駕馬穿過一座座帷帳,烏骨的後麵拖著一個和草皮摩擦發出嘩啦啦聲響的物什,也不吭聲也不恨罵,就那樣一言不發的硬生生讓勃律給一路拖了回來。安靜到勃律一度以為後麵那個人死了。狼師和鷹師的將士們進了穆格勒便回到了各自的地域。勃律將人暫時關押在狼師的牢帳中,他親手將哈爾巴拉從地上拖起來,揪著他的衣襟扔進帳內,身上的繩子拴法換成了牢帳中的鐵鏈子,將人綁起來時叮叮當當一陣亂響。那男人始終一語不發,手被束縛也當看不見似的任憑擺布。他隻是噙著一抹不明意的笑,直勾勾盯著勃律,眼神裏的少年就仿佛是他從小最喜歡吃的一塊軟糕,想想就心尖發甜。他見少年背著手立在麵前回盯著他。盯了有兩個呼吸,突然壓下眉頭,轉身作勢要走出牢帳。哈爾巴拉見狀,聲音輕快地叫住了他:“小勃律啊,你不打算陪陪我嗎?”他仰頭想了想,恍然叫道:“這麽一說,我們有十一年未這般麵對麵見過了吧?”這話一落,他明眼見到勃律的腳步頓住了。“小勃律,你不想我嗎?”哈爾巴拉歪過頭,仔細瞧著勃律背影的反應。他嗬笑出聲:“我可是日日夜夜都在想你啊,想的我心肝兒疼。”“我到如今都還記得,那胡姬死前的模樣。”男人嘖嘖歎了兩口,“她美的如一朵盛開的紅花,美極了,直到如今那片地方我還不忍心叫人刷洗。可惜巴特爾那家夥不像我憐香惜玉,竟是將人的蝴蝶骨穿透了,當真不雅。”少年垂在身側的拳頭越握越緊,骨頭吱吱作響。哈爾巴拉的眼神仿若能透過勃律背脊上的衣衫看到肌膚,目光漸漸熾熱。他舔了舔幹燥的唇瓣,略隱著曖意低緩開口,像極了一條吐著芯子的毒蛇。“小勃律啊……如今你的蝴蝶骨,是不是還同十一年前那胡姬的一樣迷人?迷得我神魂顛倒。”“啪!”少年身手飛快,在他最後一個字眼的時候轉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上了男人的脖頸,緊緊地掐著。他一雙眼瞪紅,渾身抑製不住地微微發抖,緊繃薄唇,怒視著這個大言不慚的男人。哈爾巴拉隻難受地擰眉了一瞬,很快便又抽氣輕笑起來,笑地勃律心底愈發憤怒。男人就著少年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身子往前傾了些許,這下他的鼻息離勃律更進一步。他笑意更深,吐著氣道:“小勃律,你再多掐掐我。掐完了,高興了,你讓我看看你的蝴蝶骨好不好?”勃律驀然甩手,順帶著將他的頭狠狠甩到了一邊。他氣息不穩,胸腔怒火盛燃,恨道:“把你這張臭嘴給我閉上!我不介意屆時還給烏蘭巴爾部的是一個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