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對了,我就是匹狼,還是草原上最凶猛的狼。你怕不怕?”勃律樂嗬嗬著發出好聽的嗓音,轉身從小幾上為自己又倒了碗酒,端到唇邊抿了抿。沾了酒水的唇瓣在火光中一開一合,不知怎得,竟是瞧得那方男子心中一陣撥亂。“告訴我你的名字。”勃律死死盯著男子的眼睛,嘴角還噙著一抹說不上來意味的笑容,重複道:“告訴我你的名字,我現在就放了他們。”男人繃直了背脊,閉口不言。“沒有名字?”勃律好笑,“也是,你們中原人的名字,難聽死了。”他往前邁一步,站回離中原人一掌的位置或許更近。草原上獨有的清冽氣息猛然灌進中原人的鼻腔,驚地他驟然禁了吸,瞪大了雙眼看著勃律那副略帶異域的麵孔。這時他才發現,勃律並沒有草原人看起來的粗糙,倒是有些胡人的麵相。突然,對麵的少年開了口。“哈日查蓋?”勃律盯著他的瞳孔,默了會,搖了搖頭:“不,還是叫你‘隼’吧,阿隼。”“阿隼,你將是這草原上,最勇猛的雄鷹。是我勃律身邊,最危險的存在。”第六章 阿木爾和符從勃律的帷帳中出去後,並沒有走向著看押中原人的地方,而是立在了帳外,靜靜吹著冬夜裏的風雪。過了半響,符哈出口氣,撓了撓頭:“中原那小子看起來就細皮嫩肉的,勃律為何要將他留在身邊?”“無非是像瓦納一樣養著這是殿下的樂趣。”阿木爾攔下了欲要進去的麵紗女子,瞥了眼她手中端著的吃食低聲提醒:“寶娜,現在不能進去,裏麵有中原人。”女子聞音抬眉看了眼阿木爾,藏在麵紗後麵的紅唇輕啟:“中原人?殿下為何會和中原人單獨待在一起?”她的嗓音不似其他女人般嬌軟,反而聽上去硬朗朗的,夾雜著風雪冰冷的呼在旁邊兩人的臉上:“你們竟然讓殿下和中原人單獨在帳內?要是還發生上次的事怎麽辦?”勃律十四歲的時候身邊有個從烏蘭巴爾逃命來的中原女孩,年幼既心善的小殿下收留她並朝夕相處了兩年,哪料這是個細作,在族群遇襲混亂時,拿著中原的匕首刺向了勃律的心髒,之後讓他硬生生在榻上昏迷了半載。袍服男子想到這,嘴角一扯,慌裏慌張地往阿木爾的身邊靠了靠:“寶娜,你別、別這麽緊張,中原人雖狡詐,但依我看這人沒那個膽子。”他拿手肘懟了懟身旁的額飾男子:“你說對、對吧?勃律怎麽能容忍他對自己不利?”“你們進來。”還不待阿木爾回答,他們聽見帳內傳來勃律的喚聲。寶娜聞音後快速掀開布簾走了進去,緊隨其後的是符和阿木爾。踏進帳內見小殿下安然無恙的站在那裏,三人同時鬆了口氣。偏頭見本應走了的兩人此刻從帳外進來,再瞧著勃律得意的神色,阿隼瞬間反應過來,一掌推開少年的身體,宛如猛獸般沉下麵孔:“你騙我!”勃律毫無防備被推地踉蹌了三步,倒不惱,繼而用草原語對符說:“把那些中原奴隸看牢了,別沒挺過今晚的風雪就死了順道拿點吃食過去。”草原男人不解地看了勃律一眼,又望向身邊目不斜視的阿木爾,隨後領命又踏了出去。“你跟他說了什麽?”左手臂驟然一緊,勃律低頭,發現阿隼緊緊攥上了自己的胳膊。他無動於衷,而是抬頭再次用草原語說了些什麽。阿隼的視線還沒從勃律的身上離開,身邊就被人端上來了一碗奶皮和兔肉。鮮美的香味竄進阿隼的鼻尖,肚子的饑餓感頓時直衝頭頂,讓他全身上下忍不住的叫囂著。驀然,攥住勃律胳膊的手被附上了一層灼熱的溫度,燒的阿隼心中一驚。“你們翻過雪山,應該多日沒有吃過這些了。”勃律拽下阿隼的手,眼神瞥了瞥寶娜手上的碗碟,示意道:“如果想讓我留著你們,就吃飽了起來明日幹活。”阿隼沉默了。他們從中原的邊境燕城一路逃亡向北,走了一個月看見了雪山,誰知翻越雪山竟讓一半人都折在了那裏。他們好不容易踏上了穆格勒的草原,竟然又被人抓住。長達數月的提心吊膽不知為何在這時有了鬆意,或許是勃律給予他的承諾,又或許是這帳內溫暖的火光,讓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卸去一身的警惕,身上的傷口開始滋滋作疼,痛感穿過肌膚回應在腦海裏,讓阿隼痛的嘖了口氣。這聲輕響再次惹起勃律的目光。他上下瞧了瞧阿隼小心翼翼的動作,忽然開口問一邊的阿木爾:“你們沒有給他上藥嗎?”阿木爾一愣,搖了搖頭。勃律煩躁地捏了捏後頸,讓他將草藥拿來,隨後自己拽過阿隼的手腕將他從小幾前拉到椅榻上,用中原語對他說:“坐著,我給你上藥。”還沒反應過來,阿隼便覺得上身一片冰涼,勃律竟是一手拽下了袍服,將他傷痕累累的背脊暴露在空氣中。被延梟用刺鞭抽打的傷口還翻著血肉,血淋淋的入了勃律的眼。小殿下盯著他身上的新傷舊傷,忽然好奇了起來。他興致勃勃地問:“你在中原究竟幹了什麽?我瞧著這些傷有些年頭了。”阿隼不自在的想重新穿上上杉,可勃律眼疾手快地製止了他的手臂。男子張大眼睛瞪著他:“我的事情為何要告訴你?”勃律揚眉一笑,立起身子將散在胸前的辮子甩回腦後:“你別忘了,你們的命現在都在我手裏,跟我反著說話沒什麽好下場。”阿隼張張嘴,又閉上。他緊緊瞧著勃律從返回來的阿木爾手上抓起藥粉,然後細心的灑在自己的傷口上。男子將目光移到少年的臉上,發現勃律那雙淺色眼睛中此時失了玩笑,倒像是真心在嗬護自己的小狼崽一般。纏上紗布,阿隼不自在地重新拉上衣衫。他瞧著勃律與阿木爾說話的麵龐,突然沒頭沒腦來了一句:“謝謝你。”“嗯?”聽到聲音,小殿下疑惑地收了聲,回頭望向榻上的男人。但阿隼卻閉了口,垂了眸,再沒了下句。第七章 夜晚的草原很靜,除了沙沙的白落在帷帳上的聲響,便是遠處山峰上時不時傳來的狼嚎或鷹鳴。勃律坐在帳外的篝火旁擦拭著手中的銀刀,刀刃的色澤在手中灰布的來回撫舐下,映著火焰範起一道血光。他細細將寶刀打量了一番,隨後應聲收回劍鞘內。臨進黎明的時候,勃律算著時間覺得帳內的那人要醒了,於是起身打算返回帷帳中。將將站起來,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馬哨,驚起了他的耳目。他在原地定定站了片刻,很快符的身影從那個方向向他跑來。“殿下,特勤回來了。”勃律心中一喜,抬腳就要隨著符往馬哨響起的方向走,邊走邊笑:“表兄回來了?那父汗和叔父呢?”“可汗和左賢王應該在大帳那邊,但特勤是往殿下這邊來的。”符跟上勃律的步伐率先向前幾步替他掀開一座議事帳的布簾:“估摸著特勤正在卸馬,殿下不妨在此等上片刻。”勃律那張好看的麵容上喜笑顏開,他抓著符的胳膊急迫的問:“可有人帶來父汗那邊的消息?”“據說是大勝烏蘭巴爾的二王子,擊退騎兵至洛丘的北岸。”勃律爽心的大笑三聲,嘲諷道:“就那瘋子也敢肖想我穆格勒的地盤?做夢!”他兩指彈響方才擦得鋥亮的腰間佩刀,轉向符道:“在烏蘭巴爾那三個瘋子裏麵,就屬他最沒腦子。”“其實可汗這次不必去的族裏缺了可汗坐鎮,若是南方的中原得到這樣的密報,指不定會一鼓作氣攻上來。”符替勃律倒了碗水遞過去。勃律搖搖頭,不否認也不讚同,隻是將陶碗端過來喝了一口:“中原現在兩國對立,具體什麽情況當真不好說……不過,穆格勒還有我勃律在,豈會怕了他們?”聞音,符麵露糾結的望向勃律。“其實……勃律你當真不應該留著那些中原人,說不定那裏就有中原的細作。”勃律默了一刻,遂而又仰麵露出一副慢條斯理的模樣。他兩指指尖輕輕摩挲著:“大慶的皇帝是個瘋痞子,整日尋求長生不老追求財富,現在正對鄰國的秘寶感興趣的緊,我們穆格勒在他眼裏除了草就是牛羊馬,他才犯不著派人來打探我們……”小王子不屑地嗬出一口氣,但轉而又豎起眉頭:“至於東越……聽說新君是個剛弱冠的太子,年少成才,是個行軍治國的明君。我們暫且還未與他碰上過,不知道這人究竟是何想法。”“所以,勃律你真不應該將那個中原人放在身邊。”“哪個中原人?”突然,一道聲音從身後穿過布簾響起。勃律一怔,隨即轉過頭看去,隻見一個圈著毛邊的袍服重重踏著腳步進來。來人挽著發辮,帶著高高的裘帽,一雙明亮的眼睛似是還隱隱沾著血色,踏進來後目光準確無誤的落在勃律的身上。此人正是穆格勒族的特勤、左賢王唯一的兒子海日古。“表兄。”勃律見到來人還同一月前一樣,笑了。海日古先是摘下裘帽擱到一旁的小幾麵上,走到帳中燎爐的旁邊烤了烤手。趁此,勃律問道:“表兄,這一個月如何?”“還能如何?烏蘭巴爾那瘋子根本不經我們的打。”海日古大笑三聲,收了手後側身內看向後方的少年,默了幾刻,反問:“剛聽說……你身邊有了中原人?是怎麽回事?”符見狀立刻苦哈著臉求上來:“特勤,你快勸勸殿下,殿下昨日將抓到的中原人留在身邊,還好吃好喝的養著。”勃律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挺會倒戈告狀養著了又如何?我勃律什麽身份,還能少了他們一口糧不成?”海日古大概猜測到了來龍去脈,瞧著少年不打緊的模樣,揉了揉眉心不予否認:“雖然是這樣……”他瞥眼勃律那股子少年英氣的氣勢,不禁提醒道:“勃律,你不顧忌三年前的事了麽?”少年聞音身子一頓,但很快倚靠在矮榻背上,滿不在乎的笑了笑,移開了話題:“那些中原人也不是白養的,想了解中原現在的形勢還需要他們。”他話落後頓了一瞬,很快眼簾向上抬起,瞅著對麵立著的海日古輕聲寬慰:“表兄放心,我心中有數。”海日古擰著眉,死死盯了勃律良久,愣是讓一旁的符大氣不敢喘。隨後,他意外的看見海日古軟了姿態,竟信了小殿下的話。“中原現在應該不敢對草原貿然出手。”符搓搓手:“若是中原有這想法呢?”“至少東越不會。”海日古看向他,“僅憑大慶一國,對付不了我們草原的諸多部落。即使烏蘭巴爾族與我們不和,到了那時候我不信他們不考慮草原利益。”“穆格勒現在主要對立的是烏蘭巴爾那些家夥,中原一時半會對我們並無敵意。我與阿塔分析過局勢,大慶的皇帝時日不多了,中原遲早要被東越統一。”勃律彎起食指敲了敲幾麵,猶豫不決:“可大慶的兵力要比東越強大聽聞大慶的太子也不是吃兔子長大的,若是此時扭轉烽火朝向草原……。”海日古將身子往帳中燎爐那方靠了靠,明了勃律的顧慮,打斷了他的話:“他們兩國戰事此時打的正旺,且東越與大慶針尖對麥芒,兩方不會勾結在一起來波及草原,更不要說大慶憑一國之力來攻打草原眾多部落了,我們就隻要對付好烏蘭巴爾就行。你也說了,近期逃亡的中原人很多,翻過雪山來草原求得一線生機的人不在少數,許是大慶和東越已經打的各不負重了。”勃律張張嘴又抿上,他伸肘落在盤到椅麵上的腿骨上,屈指撐起了麵頰。少年的目光在透著一點晨輝的帷帳內忽亮忽暗,就好似一頭蓄勢待發的狼。他不覺得海日古說的是十足的道理,但身為左賢王的兒子、父汗身邊的功臣,聽聞的事情比自己這個目前無所事事的小王子要多得多,但他自身留個心眼總歸是好的。想了良久,勃律直起腰身道:“那我這邊還是依舊做好部署,應對不測……其他的還要繼續勞煩表兄了。”第八章 翌日一早,阿隼醒來的時候是在勃律的帳內。他昏昏沉沉的從地上的毛毯上起身,摸了摸身上還纏著紗布的傷口。外麵雪還在淅淅瀝瀝,白晃晃的光透過帷帳的窗簾照進來,灑在燎爐旁邊的地麵上。阿隼蹙起眉頭,緩慢地穿好衣服走出去。將將掀開布簾,他就瞧見了旁邊拴馬的草原男人。符聽到聲響回過頭,驚訝的發現阿隼生龍活虎地站在那裏,正靜靜瞧著他。“現在已經巳時了,金烏都高掛空中了,你起晚了。”符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反手拍了拍烏骨結實的脖頸,而後用中原語對他說:“跟我來,你今天有事情要做。”阿隼環頭打量了眼四周,發現周圍奔走的都是穆格勒人。於是他沒動,站在原地問:“他們呢?”“什麽?”符驀地皺起臉,高大的身材因為不怎麽精通中原語而露出不知所雲的表情顯得略微違和。阿隼一默:“和我在一起的那些中原人呢?我為何沒見到他們?”符這才明了地哦了一聲:“你是跟在殿下身邊的奴隸,跟他們不一樣,自然待得地方也不一樣。”他瞧見阿隼眼中的戒備,不耐的嘖口:“我告訴你,你在勃律身邊就老老實實的,那些人用不著你操心,要殺我昨天就殺了,哪還留到今日。”“現在,跟我過來。”符罵罵咧咧地再次邁開步子,這次阿隼僅僅是盯了他片刻,便抬起腳跟跟了上來。他們繞過勃律的帷帳,穿過圈馬的棚廝和堆積的雜草木柴,來到了邊緣處的一圈小樁前。符在離小樁還有幾步時停下腳步,側了側頭示意阿隼看過來。“殿下說了,你就負責把瓦納它們照顧好。瓦納舒服了,你日子也過得舒坦些。”視線前麵被一座座小樁圍起來的片大地兒裏,正蜷伏著六匹狼。它們枕在積了雪的草地上,正闔目打著懶洋。阿隼注意到,其中有一匹的毛色與其他幾匹並不太一樣,顏色更為淺淡,耳朵上還有裂口,似是經曆了百戰留下來的創傷。聽到有來人的腳步聲,那匹淺淡色的狼晃了晃耳朵,隨即睜開一雙犀利的狼眸。似乎是見對麵有熟悉的麵孔,它放心的再次閉上雙眸,換了個姿勢重新枕了下來。“喏,那隻就是瓦納,是殿下的心頭血。”符指過去,阿隼發現指尖落著的地方就是那隻方才有了動靜的淺淡毛皮的狼。“你在這照顧好了,順順毛皮喂喂生肉若是怠慢了,午時殿下過來瞧見你怕是能將你沉入穆勒河底。”“這些狼很珍貴?”阿隼皺著眉,忍不住問。符嘴角一揚:“自然,瓦納是殿下從小養到大的,是草原的狼王,更是心頭寶。所以你可千萬照顧周全了。”阿隼盯著麵前被木柱圍著的狼沉了音。符又交代了幾句,正要轉身離開,忽地聽見中原人開口:“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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