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卻並未見蕭崇敘臉上有絲毫鬆快,隻是不再故作啞巴了,耷拉著眼皮,冷硬說道:“不必。”季後聞言瞪大了眼,不由出聲道:“不必?為何不必。”她望著蕭崇敘不為所動固執的臉,難以置信道:“難不成你還以為那把無骨刃要殺你,是有什麽苦衷不成?”蕭崇敘說道:“不管是小九有苦衷也好,還是真的要殺我,等我再見到他自己會問個清楚,不勞母後掛心。待此事畢,我便會帶他回山上去,以後的事情與母後無關!也與哥哥無關!我才不稀罕要他給我勞什子封地。”季後聽聞蕭崇敘此話,被氣得胸口一陣失律起伏起來。眼見小兒子身體虛弱,側過來看自己的眼睛卻清明透亮得很,嘴唇倔強地抿著。她與之對視半晌兒,終於脫力一般,肩膀鬆垮下來:“當真是鬼迷心竅了……這如何是好……”這頭母子二人不歡而散,可五日後各項事宜準備妥當,惠帝大喪,蕭崇敘還是免不了與其在場麵上母慈子孝。蕭崇敘身體與常人不同,可這一回到底傷在薄弱的地方,這幾日雖然能活動,傷卻沒盡好透。殯葬惠帝之事由季後和太子操持,蕭崇敘不過是露個麵,他對季後情分尚且如此,對惠帝更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好在他被小九捅了一刀之後,就一直擺著一張死氣沉沉的棺材臉,行走宮中之時披麻戴孝,甚至流傳出崇王為惠帝去世悲痛至麻木的傳聞。“賢侄,好久不見。”一道溫和悅耳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離王這般行蹤詭秘之人,今日這般場合也是少不了他的。蕭崇敘緊隨帶路的宮人的步伐被打斷,他側身看見他那年逾四十還依舊容貌不減,風度翩翩的皇叔,蕭屹。“皇叔。”蕭崇敘疏遠而禮貌地回道。蕭屹笑意淺淺,狀似很體貼地說問道:“聽聞賢侄前段時日遇刺,傷得不輕,近來可好些了?”蕭崇敘聞言,眼皮緩緩一抬。他遇刺之事,並未宣揚,那日的禦醫也都是季後常用的人,嘴巴都十分嚴實,未想著離王倒是了解的清楚。“已無大礙。”蕭崇敘麵上不顯,淡淡說道。“唉。”蕭屹輕輕歎息一聲,一副很惋惜的樣子:“知曉遺詔流落在外,我便之前在小九麵前提過一嘴,若他碰見,可千萬要帶回來呈給太子,卻沒有想到他這般冒進,會錯了意,竟與崇王殿下出手相奪了起來,還傷了殿下。”他好似目光誠然,望著蕭崇敘:“這小九自知闖了大禍,已經跑得不知所蹤,若我發現他的蹤跡,必會叫他親自謝罪於殿下。”“他身上的羅蓮丹毒就是為你而中的?”蕭崇敘對蕭屹那番話,一副全然不為所動的模樣,直勾勾盯著蕭屹的臉,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說道。離王聞言愣了一下,旋即失笑,嘴裏前言不搭後語的來了句:“我說呢……”“我與小九之間的事不用任何人插手,我自會找他。”蕭崇敘一拱手:“小侄身上的傷也已大好,不勞皇叔掛懷。”蕭崇敘說完,便轉身要走。離王卻未想輕易放過:“殿下心定意堅,實在是難能可貴。”蕭屹望著蕭崇敘的背影,風輕雲淡般:“隻是不知道小九心裏是否和殿下一般。”“他不過是在泥潭裏待的太久了,初見賢侄這樣一路順遂,風光霽月之人,便心生向往進而仰慕罷了,若是再叫他撞見一個比殿下運氣還要好,未遇挫折困苦的,行事不受桎梏的人,他也會如注視殿下一般,一路注視著他的。”“不過是籠鳥望野鷹的向往罷了,在這般苦的日子裏哪能不給自己找點盼頭呢?因此我知曉他常來看你,也從未阻他,沒點念想吊著,他怎麽能夠繼續堅持下去活著?”“可是若這野鷹真的要不清醒與這小鳥雀鑽了籠子,待在一處,你猜這籠鳥會如何?”第51章 “費了這麽大的勁得來遺詔,結果卻竹籃打水一場空。”小十一看著小九手裏完全辨認不出來字跡的遺詔,忿忿不平道。小九看著上頭勉強能看出來的朱印,麵色也不太好看,半晌兒他將手裏的遺詔放到了桌上,轉頭問正坐在桌的另一頭嗑瓜子的王祁。“王大人,先皇秘密召見的不止你一人,怎麽這頭消息剛傳出來,你就驚弓之鳥似的逃奔去了,豈不是更落實了遺詔在你手中之事?”王祁花白的胡子已經卸下來,在這偏僻的小客棧裏,身上還套著他那身破布衣裳。“嗬,崇王都已經來到跟前了,我可不敢賭,隻能先走一步了。”“那你攜惠帝遺詔潛逃,是想投奔離王?可為何半截腰又躲藏起來,叫任何人都尋不得你的蹤跡?”王祁耷拉著眼皮,含糊其辭:“那怎麽能算是躲藏,不過是去鄉下清靜幾日,誰料想外頭這麽興師動眾地找我。”小九目光凝在王祁的臉上,對著這位老謀深算的舊臣,他知曉若是對方不想說,他是一個字也問不出的。“就算是我救了大人和小八的命,如此恩情,大人也不願吐露隻言片語?”提及此,王祁神色微微變動,這把無骨刃與尋常無骨刃大有不同,談吐以及行為舉止都不像一把在封閉的營裏磨煉而出的器具,原本以為他們是為離王效命,可是自那日已經過去許久,都不見這位小九要把他交與離王的意思。與小九看似平和無波的眼神對視一瞬後,王祁緩緩出聲:“你是為離王問,還是太子來問?”小九聞言,失笑道:“大人,我為何不能是為無骨刃問?”話音落下,王祁手裏的瓜子也不嗑了,“你要插手朝堂紛爭?”他似覺好笑:“要做什麽?掙個功名?”現下朝廷之中,他王祁已經無地自處,局麵已亂,他在其中也是力微命薄,看著眼前望著自己的小九,片刻後他將手上的瓜子皮一拍,說道“也罷,至少你不是為離王。”“先帝遺詔我並未打開,所以我並不知先帝到底意屬哪位皇子,但其實其他皇子都年歲尚小,左右,適齡並且有些才能可看的也不過太子和四殿下,可是四殿下若是生在國泰民安,內外無憂的時候,自可不需承讓地做個賢帝,可偏偏這個時候朝內不穩,朝外又有金人虎視眈眈,如此一來,這等下得去重手,又頭腦聰慧,自幼便得惠帝真傳的太子,也可作為皇位繼承人,可是,先帝等了一輩子,油盡燈枯之時,也沒見太子殿下,與那季清撇清幹係,次次季清犯錯,太子都來求先帝饒恕,先帝傷透心了。”“惠帝用盡方法,耗費數年才將世家大族左右朝事的氣焰打壓下去,他絕不想他死後,他的後輩再重蹈覆轍。”先帝病重之時都還在苛責蕭宸景,甚至將朝政大事交由四皇子代執,叫蕭宸景這個儲君之位,變得名存實亡。也因此,明明惠帝病逝之後,該有儲君登基一事也因留有遺詔之事而擱置。因為,朝堂之內,都認為先帝更意中四皇子繼承皇位,若非是先帝身體境況不佳,隻怕是要先有一道廢太子的詔書才對。惠帝擔憂他死後,蕭氏的朝廷變為季氏,於是連番削季,又連帶著打壓太子。若是太子願意忍痛與母家撇清,在惠帝麵前表個態,也不會到如今這般局麵。可是以蕭宸景的性子,他與惠帝性子相仿至極,從來不是願意坐以待斃等誰施舍的人,父親也越是對自己表露失望和苛責,他越是心生不安,越不安越會抓緊手裏唯一的倚杖。蕭宸景不見得不清楚他縱容季清如此勢大,是在養虎為患,隻是他根本不敢賭,惠帝對自己到底還有幾分仁心,是不是已經在暗中計劃,拿掉自己的太子之位。“於是,你覺得四皇子和太子都不合適,所以選擇了離王蕭屹?”“當年先帝即位之時,所有的兄弟都被殺了個幹淨,隻剩下離王一位,離王心思縝密,善會審時度勢,韜光養晦至如今,一手創立臨淵營,你知道朝中有多少大臣身側都有他安插的無骨刃?梁孟惠如此剛正不阿之人,為何會與他有所勾連牽扯?”“離王有錢啊,當年鷺野灘一戰,梁孟惠手裏的兵吃不起糧食,朝廷撥不下來糧款,是蕭屹暗中為梁孟惠解了這燃眉之急,如此算是虧欠給離王一個大人情。”小九聽到此處,眸光不由一閃:“如此看來,若真亂起,離王確實勝算極大,怨不得大人會選擇離王,隻是大人身為天子忠臣,未曾想到會這樣輕而易舉辜負先帝所托。”王祁波瀾不驚回應道:“至如今我也未覺我愧對忠臣二字,我王祁忠的是大瀛王朝,忠的是蕭家的天下,非是蕭宸景,又或者惠帝個人,蕭屹也姓蕭,如何坐不得這皇位。”“隻是……”“隻是我未曾想到,離王狼子野心至禍患大瀛的地步。”王祁話音重重落下,恍若一記鍾鳴,貫穿耳膜:“我發現離王通金。”這場揭露出來駭人聽聞的隱秘之事的談話結束之時,小九緩緩喝下去半杯熱茶,才算是恢複了神色。等兩人從王祁房裏走出,待行兩步遠,就看見小八朝另一間房裏走去的身影。小九不由叫住了他:“小八。”“我都說了,不要叫我這個名字。”小八極其不喜歡這個他在臨淵營裏的名字,偏偏又識號的很,小九回回叫他,他都會應。小九看著他不大高興的臉,又看看他手裏端著的熱水,狐疑道:“你跟你家大人竟然不睡一個屋嗎?”小八回道:“不睡啊。”迎著小九那樣的目光,小八後知後覺明白過來什麽,有幾分羞惱地說道:“我和我家大人之間可是清白的很,你胡想什麽呢!”王祁那一日若不是因為小八在牢裏瀕死而按捺不住,露了破綻,其實完全能夠奪命逃出,以他這般狡黠心思,要找到他還真沒那麽容易。小九無意般,輕描淡寫地問道:“是嗎?”“當然是了!”“那你家大人為何這般年歲了都未娶妻啊?”小八被這問題問得卡殼了一般,也總算想起來按照他家大人這般快到三十的年紀,早該娶妻生子,小孩遍地了,而不該還是深夜孤苦伶仃一個人。“大人……大人他……”小八絞盡腦汁,一張臉都憋得通紅起來,最後才終於像是找到了答案:“大人他公務繁忙,為朝廷,為百姓,夙興夜寐,沒得心思記掛這些兒女情長之事罷了!”“這樣啊。”看他神情,小九忍不住起了故意逗他的心思,剛又要說就聽見“嘎吱”一聲門響。王祁從門後探出身,看著端著水盆的小八,說道:“水都要涼了,還不回屋去?”小八聽到王祁的聲音,本來還想和小九據理力爭的嘴臉霎時間變了,恍若一個挨了訓的孩子一樣,囁嚅著說:“這就回屋了。”小九也不在這裏繼續討嫌,迎著王祁的目光無辜地聳了聳肩。沒想到這王祁滑不溜手的泥鰍似的,在朝廷之中左右逢源,甚至在生性多疑的惠帝麵前都得了重用,可見心思非同一般,卻在小八麵前裝起來正人君子,一裝這麽多年,小九不禁在心裏感歎,卻也沒再多說什麽,打了個招呼,便與小十一利落離去了。第52章 “非是我不信任秦管事,隻是這遺詔到底事關重大,況且也是我們無骨刃兄弟幾人冒死奪來,其中艱險,秦管事難以料知啊。”小九與隱秘前來替離王取走遺詔的離王親信,打著機鋒,左推右阻,茶都叫人來人重泡了三回,也未吐口拿出遺詔。“我想,此事還是待王爺有了空閑,我再親自將遺詔獻於王爺,才算穩妥。”蕭屹行蹤一向捉摸不定,小九在他這裏從來被動,都是要用他之時才會現身。秦管事未曾想這小九如此難纏,可還是不敢當麵和這些無骨刃起了幹戈,他心下對這些帶著冰冷麵具的殺器,一麵畏懼,一麵又一唾棄。麵對著小九看似柔和的周旋,實則寸步不讓的態度,他也隻得帶著人,怒聲說要將此事稟明離王,而後灰溜溜地離去了。蕭屹此時應該並不知曉遺詔已經被毀一事。那日事發突然,估計連裴卓裴遠二人也不過是看到小九與蕭崇敘爭奪遺詔,對遺詔上所被做的手腳未必都看得真切。畢竟那時一幹人等的注意力都在蕭崇敘心口那個洶湧流血的傷口上。這委實是一個絕佳的,誘使離王與他相見的誘餌。況且他刺殺崇王,搶奪遺詔之事已經傳入各方耳目,離王也必當知曉。如此,倘若當時他對崇王下不去那一刀,恐怕離王也很難再對他交付信任。而果然如小九所料,秦管事回去後沒幾日。離王蕭屹便深夜前來赴了小九的約。“小九現在當真是架子端起,便難放下了,這大統領之位做得可是舒坦?”蕭屹神色透著股淡淡的倦容,可目光還是清明,許是這段時日沒少暗裏忙活,他嘴裏說著,沒伸手接小九遞過來的那杯熱茶,隻在一張木椅上穩穩落了座,嘴角帶著些微弧度,打趣似地說道:“怎麽,我不親自過來,這遺詔你就不給嗎?”小九神色恭敬:“王爺哪裏的話,隻是小九近日察覺臨淵營裏那新來的捏骨先生不知所蹤也就罷了,連珍寶閣裏的東西也全都憑空消失,心下不安,才借此邀王爺前來,好解心中困惑。”此話一出,蕭屹臉上原本淺淡的笑意也漸消了:“小九,你搜了珍寶閣。”小九低眉頷首:“小九現今身為臨淵營大統領,明察營裏各處乃是職內本分。”蕭屹明明答應小九殺了崇王便將他們的原相歸還,還給他自由,卻暗中將珍寶閣之中的原相暗中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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